樂師在一旁奏樂,舞者在廳內中央的舞池跳舞。忽然,節奏慢了下來,從本來歡樂輕快的旋律變成優雅緩慢的調子,舞者們也都改跳較靜態的交際舞。交際舞各區通用,每當各地交流的宴會上,總會以交際舞替宴會開舞。
艾琳娜看著舞池上的舞者翩翩起舞,想起與李奧初識時,他倆跳的第一支舞。晚宴前夕李奧在後山救了她,次日宴席就邀請她一起替宴會開舞。那時的她對李奧一無所知,卻已深深被這神秘又充滿魅力的異鄉人吸引。艾琳娜閉上眼,就能回到那與李奧相識的日子,以及使她更靠近他的那支舞。
「公主,」一朵花輕蹭艾琳娜的臉頰,「我有榮幸與妳一起替今晚的宴會開舞嗎?」
艾琳娜笑著睜開眼,這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台詞,正是他第一次邀請她時說的話,當時他也像現在這樣,為她獻上一朵花。
艾琳娜笑:「他們都跳多久了?還開什麼舞?李奧?」
李奧伸出手,「我有這個榮幸嗎?」
艾琳娜笑著將手交給他。兩人移動至舞池中央,隨著音樂起舞。眾舞者發現跳舞的人是公爵的盟友,紛紛退出舞池,舞池剩他們倆,兩人似乎渾然不覺,眼中只有彼此。
燭光映照下,艾琳娜看起來比平常更柔和,她神聖純潔的不可方物。艾琳娜的確是個好妻子,溫柔體貼,任何人看到她都會想將滿腹心事向她傾訴;想好好保護她,捨不得讓她受到一丁點傷害。她是個美好的公主,實在無一可挑剔。但不知怎的,她始終不能給李奧妻子的感覺。在李奧眼中,艾琳娜永遠就像那天他在後山救的小女孩,他不能將她當作妻子看待。她無法給他想要的,要不是現實所需,他絕對不會娶她為妻。這也是為什麼,他這麼喜歡在外面拈花惹草的緣故,他欲從外面那些女人身上,找尋妻子的感覺。但那些女人雖然擁有艾琳娜沒有的,但同樣的,艾琳娜也擁有她們沒有的,她們不像艾琳娜聖潔,不像她頭戴金冠的降生於世上,她們及不上艾琳娜,她們只能讓他貪圖片刻歡愉,而艾琳娜才是那個有資格站在自己身旁的人。她們是他的黑夜,而艾琳娜是他的白晝。更重要的,她是迦爾一心想要的。哼,天下第一的黃金勇者,什麼都看不上眼,卻只有她,是他想要卻永遠得不到,而李奧竟然能擁有!光是這份優越感就足以構成他擁有她的原因。
李奧的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四周,他知道此刻迦爾一定在哪處看著他們。果然,迦爾隱身在人群一角,但迦爾的目光不像李奧預期的充滿忌妒與憤怒,而是看起來既哀傷又悔恨。
這陌生的神情讓李奧一頓,錯了節拍。
迦爾看著與李奧共舞的艾琳娜,想起小時候‧‧‧
「一、二、三、四,好!停,換邊!二、二、三、四,這裡轉一圈‧‧‧」舞師拉著十歲的艾琳娜教她跳舞,當時十六歲的迦爾在一旁打趣的看。
「三、四‧‧‧這裡錯了!」舞師糾正。艾琳娜四肢頗不協調,跳舞跳到最後總是同手同腳。
才跳沒多久,艾琳娜的臉已脹得通紅,氣喘吁吁。
「今天就到這裡吧,」舞師見艾琳娜已暈頭轉向,「明天繼續。加油啊,艾琳娜。妳身為公主,這交際舞一定得學會,將來一定用的到。」說完拍拍艾琳娜的肩,轉身離開。
迦爾遞水給艾琳娜,讓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休息。休息了一陣,艾琳娜才嘆:「唉,這舞好難!我永遠學不會!」
迦爾安慰,「不會的。」
「你也看到了,我四肢不協調,怎麼練都練不起來‧‧‧」艾琳娜尋思,「不如去和父親說,等我長大一點再學吧!或許到那時候,我的四肢就會變得比現在靈活了!」艾琳娜衷心期盼著。
迦爾笑:「我不這麼認為‧‧‧」妳從小就是這樣笨手笨腳,也沒見妳隨著年紀增長有所改善‧‧‧
「真羨慕迦爾,」艾琳娜手支著下巴,「為什麼你不用學?」
迦爾笑:「我又不是公主,且我已經學會了。」
「什麼時候?」艾琳娜驚奇,「你去哪裡學的?」
迦爾:「剛剛,就在這裡。我還能去哪裡學這玩意兒啊?我看妳跳那麼多次,就學會了。」
艾琳娜:「我不信,你只用看就會了?跳給我看。」
迦爾起身,在艾琳娜面前起舞。他的身型瘦長,腳步輕盈,跳得比舞師還優雅,就像一隻銀白色的鳥在飛翔。
艾琳娜看了,急得哭出來,「你光用看就學會了‧‧‧我跳那麼多次還學不會!我完蛋了!永遠學不會了!」
迦爾忙停下身,替她拭淚,安慰:「放心,我教妳,保證教到妳會為止。」
迦爾牽起艾琳娜的手,一步一步來。但才剛踏出第一步,艾琳娜就踏錯了。第一步就錯,使她更緊張,接著第二步、第三步接連踏錯,不僅步伐錯,連拍子都跟著錯了,她越急著跳好,跳錯越多。
迦爾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將她攔腰提起,讓她踩在自己的腳尖上,「妳跟著我跳。」就這樣,一步一步的練下去。艾琳娜就這樣在迦爾的腳尖上,學會了她的第一支舞。
「終於學會了!謝謝你,迦爾。」艾琳娜笑嘻嘻地說。
這時近黃昏時分,室內不像白天那樣光線充足,四周漸漸暗了下來,隱約的落日透過窗戶照射進來,艾琳娜白皙的面容被幾絲餘暉照的忽明忽暗,正一臉得意的盯著迦爾。迦爾只覺得她好可愛,想給她明暗參半的臉頰一吻,想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卻是不敢。當時,他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對艾琳娜有這種情感。
六年後,艾琳娜十六歲,迦爾二十二歲。正是這一年,他們遇上了李奧。
「練舞?為什麼忽然‧‧‧」迦爾被艾琳娜拉至他們小時候練舞的房間。
「你知道我們有客人吧?從外地來的,」艾琳娜邊說邊暖身,「各地交流的宴會上會以交際舞替宴會開舞‧‧‧我好久沒跳了,生疏不少,才想請你陪我練一會兒‧‧‧」
迦爾才剛奉艾琳娜父親的命令從外地回來,乍見艾琳娜很高興,見她這麼興高采烈,忍不住想開她玩笑,「太陽都快下山了,這裡太暗,我怕妳步伐踏錯會摔跤。」
艾琳娜拿起一旁早準備好的蠟燭,「所以才需要這個啊!」手忙腳亂的點了起來。
迦爾偷笑,仍不忘叮囑:「多點幾枝啊!別因為太暗,踩到我的腳。」
「是,一切遵從黃金勇者吩咐。」艾琳娜點著蠟燭,「你怕腳被踩到?小時候,不都讓我踩著你的腳尖嗎?」
兒時許多往事艾琳娜都不記得了,沒想到竟然還記得這件事,迦爾驚喜,「妳還記得啊?」
艾琳娜此時已點好蠟燭,伸出手來,「怎不記得?」
「妳現在長大了,」迦爾牽起她的手,「不能像以前一樣了。妳現在踩著我太重,我的腳會動不了。」
「我變重了,你不也一樣嗎?」艾琳娜笑出聲,「不信試試看!」說著輕輕踩在迦爾腳尖上,兩人就這麼跳起舞來,就像小時候那樣。
「瞧,」艾琳娜神色得意,「這不就和小時候一樣嗎?」
迦爾笑著沒說話。
艾琳娜笑:「有些事是從小不變的‧‧‧」她說這話的臉上,還帶有兒時的神韻。
跳了一會兒,蠟燭一根根熄滅,只剩一兩枝仍在燃燒,室內頓時一片昏暗。蠟燭的微光映在艾琳娜臉上一明一晃,迦爾頓時想擁她入懷,想趁著最後一點燭光消逝之際,在她臉上輕輕落下一吻。他知道,這次他鼓足勇氣了,不會再像六年前那樣。正輕輕搭上她的肩,卻忽然瞥見,艾琳娜後頸上貼著一塊紗布。
紗布沒有大到讓人一眼發現,卻也沒有小到讓迦爾忽視,那一抹白很顯眼,將最後一點溫情旖旎抹淨。
迦爾:「這裡怎麼了?受傷了?」
艾琳娜一摸紗布,才像想起來似的,「是啊,」從迦爾的腳尖上下去。
艾琳娜準備收拾東西走了,迦爾目光仍追著她後頸紗布,「怎麼傷到的?在哪裡受傷的?什麼時候?」
「摔了,後山,昨天,」艾琳娜依序回答,聲音卻越來越低,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昨天,也是差不多現在這種日落時分‧‧‧」
迦爾的思緒沒跟艾琳娜一起飄到昨日晚霞,倒是飄到了後山,「後山?妳跑去後山幹嘛?」
「你今天回來,我想替你摘些你愛吃的雪夜‧‧‧」艾琳娜收拾著蠟燭說:「你也知道,我笨手笨腳的,摔了是常事,」隨即狡黠一笑,「不過雪夜我有成功採回來,山坡上的全採回家了,都給你備著接風洗塵呢!今晚吃大餐!」
迦爾彷彿沒聽見,「妳一個人去?」
艾琳娜一愣,仍是點頭。
迦爾皺眉,「那裡很危險,以後別再一個人去了。我不要吃什麼雪夜,我只要妳平安。這傷還會痛嗎?只傷到這裡嗎?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說著又要察看她後頸上的傷。
「只是一點擦傷,」艾琳娜不願他多看多操心,笑著躲開,「沒事的。幸虧鄰國的王子相救‧‧‧」
迦爾:「鄰國的王子?」
艾琳娜:「是啊,就是我剛才說的客人,今日會與我們共赴晚宴。」
迦爾隱隱覺得不安,澀聲說:「聽起來‧‧‧他人挺好的‧‧‧」
「可不是嘛,」艾琳娜贊同,「是個有禮的騎士!晚上父親會正式將他介紹給我們認識‧‧‧」看了眼窗外天色,「時候不早了,我得快去準備,你也是啊!」輕拍迦爾的肩,匆匆離去。
迦爾沒跟著去準備,他沒什麼好準備的,就算有,他現在也邁不開腳,他一個人站在原地直至室內全黑了,侍衛藉著黃金神槍的餘光在黑暗中發現了他,他才拖著步子去赴宴。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出了問題,是腳步太沉,還是心太重,重的他快揣不住,又壓的他喘不過氣,只覺得胸口好悶,有股不安迫不及待要從心河冒出,他得用盡全力將其鎮壓─還不能用黃金神槍。
他在害怕,但他有什麼好怕的?這次的任務他辦的漂亮,艾琳娜也完好無事的在眼前,他對這莫名的恐懼一無所知,不知從何起,如何除。
當時的迦爾不知道,此刻自己心中不斷湧現不安的感覺,正源自於接下來自己要面對的一切。他一無所知,正如同他不知道,艾琳娜將迎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卻是他悲慘的開始。
「中陸王與夫人真相配啊!」喬瑟夫對著一旁眾人說。
迦爾心想:哪裡相配了?年紀差那麼多‧‧‧
忽然一陣強風席捲而來,將室內的燭火吹滅,四周頓時一片漆黑。
「哪來這麼大的風?」喬瑟夫皺眉,「侍衛!檢查窗戶!來人!點上燭火!」
眾人雖看不清,但迦爾身為精靈,在黑暗中也看得清楚,但此刻,他寧願自己和別人一樣,在一片漆黑中目不見物。
只見李奧輕輕一吻艾琳娜,順勢將她攬進懷中。這一切的動作他做得多麼自然,卻是迦爾永遠都不敢做的。迦爾回想兩年前李奧與艾琳娜第一次跳舞,時光彷彿重疊了,自己當時也是這麼在席間看著,就像現在這樣。
我本該有很多吻妳的機會,但都錯失了‧‧‧直到現在妳在他人的懷裡‧‧‧若我能再次與妳共舞,我會趕在光熄之前吻妳‧‧‧
此時四周的燭火已被重新點燃,廳內恢復一片光亮。迦爾對這外在光線渾然不覺,只覺得內心仍是一片漆黑,卻在熠熠燭光下,見到艾琳娜依偎在李奧懷裡,露出的半張側臉上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幸福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