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是那位在奈河津守渡的梢公……」看著那對深潭般的眼睛,想起這位梢公是魙鬼的傳聞,她的嘴唇忍不住顫抖起來,道:「那,那個能洗掉微塵的水是……」
「不是奈河水,那水來自化生之地,鐵圍山內的七香海,適合做湯。」公無渡笑了笑,道:「我也有話要問問你們這兩個娃娃,你們之前去過白骨大宅,對吧?」
梁燕織不由得點了點頭。
「這儺面是鬼車鳥的頭吧?」公無渡看向鬼八,問道:「是那白骨大宅裡的東西?」
鬼八滿頭羽毛豎立,瞳孔收縮,十分警戒,道:「是又如何?」
「倒也不如何。不過,那個聲音是鬼車鳥的叫聲吧?這鬼車鳥把我一整鍋湯弄灑,還砸了鍋子,總該有點交代。」公無渡道:「鬼車鳥的儺面既然在白骨大宅裡,這白骨大宅想來便是儺巫的法器『威靈殿』了。怎麼被一個活道士弄成了一間破屋子?」
鬼八看著公無渡,沒有回答。
一旁的梁燕織稍稍鎮定下來,悄悄從袖中將五衰菊取出,只見最外圍的花瓣已經掉了半圈有餘。她將花攢在手裡,之後問道:「白骨大宅的那個道士是活人麼?大宅裡的那些斷手是什麼東西?俑片麼?」
「這裸虫是活人沒錯,說是要學什麼役鬼之術。」公無渡看了梁燕織手裡的花一眼,道:「來了陰間又不敢出門,孬得很,也不知道是要怎麼役鬼。」
「這人叫清臨子,是個道士,據說曾拜一位叫子規的老儺巫為師,學習役鬼。」鬼八道:「威靈殿的鬼衛只聽命於大巫或儺面的主人。清臨子既非大巫,又沒有儺面,使喚不了鬼衛,這才將堂堂威靈殿搞成這麼一間破宅子──」
說到此處,他冷笑一聲,又道:「那些斷手是受咒術驅使,儺巫沒有這種下作的本事。」
梁燕織瞄了五衰菊一眼,有點吃驚地發現鬼八這番話竟沒有讓花瓣掉下來。
「所以這清臨子是用咒術來驅使斷手?」她拿起肩上的俑手,問道:「那,能用這種咒術驅使這隻俑手去殺夜叉麼?」
鬼八看了她一眼,搖頭道:「他的咒術不能脫離白骨大宅太遠。」
「不能太遠?這是什麼意思?」公無渡道:「我沒見過什麼斷手,但他有個紙偶可以離開大宅。他燒俑片的時候,都是讓那紙偶去挖屍土回來給他用的。」
聽了這話,梁燕織「啊─」地一聲從懷中摸出她從紙偶身上割下的半截袖子,問道:「您說的是這個紙偶麼?」
「看起來像是同一個。你們砍了它啊?」公無渡伸手接過那半截袖子,輕輕抖開,裡頭一朵被壓扁的黑色大花落在地上。
見了那朵黑色大花,鬼八頭上原本稍稍放鬆的羽毛登時全又豎起,道:「玄色牡丹?妳從哪裡得來的?」
他的聲音竟微微發抖。
梁燕織回頭看他,道;「這花就簪在紙偶頭上,我看這花不是剪紙,和紙偶大不相同,想著說不定有些古怪,順手便拿了。」
鬼八直起身子膝行兩步,將那朵花拾起放在手心,仔細地摸了摸,之後撥開尚且含苞的花心,捏住裡頭的東西往外一拉,竟從花心扯出一縷飄渺的殘魂來。
那是一名廿來歲的年輕女子,頭髮原本在腦後挽著髻,卻被打亂了,半邊披散下來。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穿著杏色衫裙,從衣服的形制看來,像是大戶人家的侍女。
鬼八見了那女子的臉,一把扯下自己頭上的儺面,儺面底下的臉神色惶急;他一手環住女子的後背,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臂上,一手輕拍著女子的臉頰,輕聲喚道:「牡丹?牡丹!」
那女子倚在他懷裡,沒有半點動靜,連眼睛也不曾睜開半點。
「這丫頭的魂魄被截魄刀割裂了。」公無渡湊上來看了一眼,道:「切割得很倉促,手法也不熟練。這裡只有覺魂,而且殘缺不全,其他部分不知道是不是跟著生魂和靈魂。她若是還活著,定有離魂之症。」
「八兄你認得這位姑娘麼?」梁燕織問。
「她叫牡丹。」鬼八的眼睛看著牡丹,幾近喃喃自語地道:「她是……是我當年想求娶的姑娘。」
公無渡看了鬼八一眼,矮身將手貼在牡丹的額頭上,之後一縷黑氣從他手上渡入牡丹的眉心──
「你做什麼!」鬼八將公無渡的手從牡丹的頭上揮開,對他怒目而視。
公無渡微微一笑,下巴朝牡丹一努。
只見牡丹緩緩地睜開眼睛,直視著鬼八,但不像是認識他的樣子,彷彿人偶一般。
「借她一口氣,讓她醒過來能自己走路。」公無渡道:「這覺魂只有一半,若不把另一半拼回來,大概很難開口。」
鬼八又看了公無渡一眼,沒說話。
※
六殿,枉死城頂。
「你說什麼?」渠逸站在王座旁邊的棲架上,瞪著底下的判官涂祟。「城中有鬼車鳥出逃?怎麼回事?」
「十七層的鬼車鳥躁動,文錦繡去巡查,發現奇鶬不見了。」涂祟道:「她正在搜城,看還有沒有其他鬼車鳥失蹤,龐素已經去追了,據說是往尸林方向。」
枉死城上下共十八層,每層都有鬼車鳥鎮守,其中第十七層的鬼車鳥之首便是奇鶬。
「大王去北酆了,這事得趕緊送個信過去。」
渠逸從棲架上一躍而下,化身為一身穿深茶色袍服的白髮老人。老人來到一旁的書桌前,三兩下寫就一張紙箋,捲成小指指節大小,塞進一個金屬圓筒中,之後一聲呼哨,有隻信鳥立時從殿後飛出,停到渠逸身前。
渠逸將那金屬圓筒掛在信鳥腳上固定,之後來到殿門口,一張口,噴出一道黑色火焰,在空中迆邐向前,形成了一道光徑。
「把信帶給大王,去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