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瀑布水柱打落岩石上,彈濺水花,給了我概念,如欲排除泥石影響結印行罡,必須把泥石擋於身外,那麼先行建構靈力空間,方能完整施展庚申斬三尸。
我盤腿調息一番,起身,躍回瀑布,對髓雨喊道:「髓雨,來吧!」
髓雨聽話,用力蹬踢馬蹄,始興術式,洪流再次混雜瀑布,滾湧沸滭,我一旋身,收斂心神,唸道:「天志三之術──乾維辨志,地絡巨浸逾輪騁!」再豎指為劍,憑空支招「寐翟剜心」,盡使恢宏捲力,強悍地從瀑布中央衍生靈力空間。瀑水分流成數綹,未想首次獨立製造靈力空間,一試成功。髓雨術式到達頂峰,泥石洪流越來越大,奔騰不絕、摧石毀潭,我靈臺空明,入絕聖棄智之境,同時催發千煞黑娜咒與歸元逆經法,兩靈力交替運行。左手結庚申斬三尸印,右手卻不自覺行饕餮屠人印;左踩夔牛廣莫步,右履則無意識展開帛書易卦步,施術動作不協調處,即使出墨翟鉅子十二劍招,或十六天魔舞,轉圜補缺。
嘴唸一百五十五篇經咒,意識漸漸模糊,腦海浮現自幼以來所學的心法咒語,串字組句,連句成章,竟出現嶄新咒經,徐方士側耳細聽,卻不知我唸些什麼。
我兩掌朝上托撐一拍,瀑布和泥石洪流猛然逆流,雙掌一撩一挑之間,掌風氣勢驚人,挾靈力而波波震碎髓雨的術式,逼得髓雨搖尾低鳴、步步退離,祂幾乎扛受不住,靈力萎縮,泥石洪流不僅急速變清澈,天空亦放晴,徐方士倏地施術建構靈力空間,護住髓雨和小絨毛,免祂倆遭我術式反噬,魂飛魄散。
我神志懵憕,一躍上岸,兀自繼續施術,聲勢堪稱雷轟電掣、風馳火激。乃至徐方士吹響神骨鎧的腿脛骨號角,召喚一大群黑壓壓顱梟,啣來一副巨碩無比的骸骨,平五月正安坐巨骨肩頭,我依舊機械式施術,知感斷線。
平五月號令巨骨跳進徐方士的靈力空間內。
「少年郎怎麼啦!」平五月落地,驚駭問道。
「現下至關重要,他正要衝破靈域限制,妳施術吧!」徐方士直視平五月,神情複雜。平五月冷笑中夾雜哭調,回答:「你倒便宜不心疼,教少年郎破壞我創造的『輪井戶丑時參』。」徐方士輕吸鼻,酸澀,卻又嗤之以鼻說道:「不入流的害人咒術,也好說嘴。」平五月拔取腰間卷軸,展開,說:「徐老頭不也只賸一張會說的嘴。」徐方士歎氣,低聲道:「我、鬼一法眼即便盛壯之時,也無法同時破除,加諸妳身上的荒御靈咒術,和光圀陰陽秘術,這小子天賦異稟,千年難得一見,身負瞾、墨兩家血統,上天垂憐妳,把他送來妳跟前,妳也該了斷前塵往事。」平五月微笑說道:「也罷,當年血洗諸國,殺父之仇早得報⋯⋯我離開,你傷心不?」徐方士內心惆悵,仍嘴硬道:「死妮子早早升仙得好,清淨。」
平五月遽然跪地,朝徐方士施三拜叩首隆禮,哽咽道:「五月姬一生兩父,生父平將門、仲父徐方士⋯⋯女兒這就去了⋯⋯父親。」平五月,玄異圈稱之「瀧夜叉姬」,平將門之女。天慶之亂時平將門戰死,平五月帶領手下夜叉丸、蜘蛛丸,召喚巨骨荒神「餓者髑髏」,反叛朝廷,終死於陰陽師大宅中將光圀手中。得徐方士搭救,保其魂魄,留在屍解林塋內,然受咒術和秘術影響,未能脫離俗塵苦海。
平五月慢慢踱出徐方士的靈力空間,深深吸氣,唸咒,餓者髑髏朝空伸頸,鬼哭呼噏,萬魂寒啕淒泣,懾人心魄,祂高舉十幾米長骨臂,米長巨掌直接往我頭頂拍落,我一甩臂揮腕,右掌中指、食指交叉,拇指扣壓無名指,小指朝西斜打十五度角,居然隨心所欲地結出「渾敦鑿竅印」,雖不具腹䵍之攻勢,強力仍將巨掌逼得反彈出去,餓者髑髏連帶一個仰倒,結實地摔在地,撞出一凹陷天坑,漫天碎石團泥!
「起!」平五月喊道,加快唸咒速度,餓者髑髏翻彈,彎膝撐足,重新着地,地面為之一震,緊嵌土裡的岩塊,因此鬆開縫隙跳動,天空顱梟群亂飛怪叫,當真天搖地動。餓者髑髏憑恃身高,掌壓腳踏,兩手兩腳向我攻來,若常凡人類受此襲擊,勢必瞬間死傷無數。我身體再起變化,瞳眸幽綠勝鬼火,眼眶、嘴唇、指甲漆黑烏亮,通體浮現奇異褐灰色繪紋,宛猶隻隻八腳怪物的剪影,爬滿全身,徐方士呢喃:「繼承十六蜘女、硫磺山蛸的力量,終可匯通。」
當繪紋愈發鮮明,我禁不住體內靈力沖盪,仰天一遍遍長嘯,逞力爆破內息、靈域,嘯聲訇如雷嗔,刺耳欲聾,不少顱梟遭嘯聲震落,徐方士連忙施術救援,以防被餓者髑髏踩斃,且將小絨毛揣進懷內,撫摸並輸送靈力予髓雨,助祂平復心緒。
「少年郎!有機會我們再續緣啦!」平五月笑喊,全力施術,隨即自語:「是時候了⋯⋯。」餓者髑髏四肢齊併狂打,我已聽不見外界聲音,一勾邪魅詭笑,雙掌食指、中指、無名指反折相扣於內,左右兩大拇指併排按住食指,左小指下壓右小指,呈「爻」字,沉聲說道:「七蟲衍生術──田稺療饑,螟螣蟊賊!暨!三尸陳罪,入定懷谷,兼夜莫寐,七守庚申三尸滅,三守庚申三尸伏!」
盲椿象們自口袋裡漫飛而出,顱梟見狀欲啄食,盲椿象們纖小靈動,不僅巧妙躲避龐然對手的殺戮,更大量噴灑蟲液,引四周瀰漫濃重杏仁味兒,顱梟的羽毛滴着蟲液,須臾溶解,顱梟紛紛閃逃,我步踩「鍵」、「根」、「習贛」、「辰」、「川」、「奪」、「羅」、「筭」八個易卦方位,連續虛空掌拍十六記,靈力猶若鯤擊三千、鵬搏九天,蔽日垂天,將整座屍解林塋,連同徐方士的靈力空間,俱籠罩於內,盲椿象所經之地,物靜音寧、風止煙息,呈現一片幽謐狀態。
餓者髑髏猝然跪地,巨骨開始分化為一縷縷無形靈魂,升天。
平五月手中卷軸亦粉碎塵散,祂望向我淡笑,口型說了一句話⋯⋯身影逐漸稀薄、透明⋯⋯逐漸⋯⋯消失⋯⋯。
施術過後,我身心透支過度,尚未收術,「砰」地一聲軟腿摔倒。昏厥前的恍惚中,髓雨努力舔著我臉頰,徐方士則輕撫我額頭,他掌心粗糙卻溫暖,好像這麼講:「昔年救五月姬,自以為是她在屍解林塋能放下仇恨,修煉升化,豈料害她妖不妖、鬼不鬼⋯⋯孩子,辛苦你了⋯⋯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