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童年的一件往事──那天我和媽媽吵架，因為幼稚園老師說了這句話

國中有次參加校內作文比賽，題目是「印象最深刻的事」，看到題目的當下我想起讀幼稚園的一件往事，一邊回憶一邊忿忿不平地完成作文，或許內容盡是抱怨，走出教室時還想著「我寫這件小事是不是格局太小了？」後來才明白那些每隔一陣子就造訪你腦海的小事正是影響深遠的人生要事，尤其這是在我看見「印象最深刻」的說明時首先跳出來回應我呼喊的事，它一直在等待我去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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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園曾辦過一次園遊會，母親帶著我闖關，其中一關是要挑選注音零件黏製名牌（還記得因為有個注音用完了，這個名牌便省略了姓氏），才剛完成名牌，母親的同事來找她，原來母親和她的工作夥伴是園遊會其中一個活動的主持團體，她們要去準備了。於是母親和老師問我要不要去教室和其他小朋友吹冷氣、吃點心，我當然說好。

我和其他家長沒來的小孩窩在教室裡，慢慢吃著點心，隔著窗戶窺看外面的熱鬧，其實我也有點想出去玩，有點後悔剛才選擇要來教室待著。

活動結束後，一個不認識的老師帶著我們到門口的等候區等待家長來接，我們坐在椅子上，看著一個個小孩一手牽著爸媽、一手抱著將近等身的玩具興高采烈地走出幼稚園。

老師注意到我們欣羨的眼神，不耐煩地說：「活該，誰叫你們爸媽沒來。你看，她們爸媽有來，就可以參加活動拿玩具回家。」

那時候，我在內心喊著：哪有！我媽媽明明就有來！

我很後悔那時候答應媽媽要去教室和其他小朋友待在一起。

後來回家我對媽媽發脾氣，媽媽聽到我轉述老師說的話，便把辦活動剩下的玩具從箱子裡拿出來擺在桌上，讓我挑一個。

我那時候還是很生氣，但仍然挑了一盒蠟筆。

這件事情並沒有因此順利解決，它一直埋在我的心裡，每次回想起來，我都很憤怒及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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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一陣子我想到這件事都很後悔那時候選擇去教室，我不知道這個安置會持續到活動結束，還以為待一下下我媽就會來接我，我也一直覺得是自己被冷氣跟點心誘惑而做錯選擇，才落到被老師恥笑的難堪局面。等到更大一些我才知道並不是我選錯了，媽媽要去辦活動，就必須把我託付給別人照顧，而最可能的方法就是和其他家長沒來的小孩一起待在教室裡由一個老師照看。

這件事帶來的其中一個影響是，我一直都很害怕選擇，常常擔心自己選錯了，不願意自己承擔選擇的風險，我也常責怪自己對於物質的渴望，我一直擔心美好的事物可能是陷阱、別人對我最好的安排可能會讓我落入無能的局面，至今仍在設法克服這件事。

當我對媽媽發脾氣時，媽媽讓我選玩具，我雖然仍感到憤怒，卻不知道該如何說明，而接受了物質的安慰。其實我生氣與難過的點並不是我沒有拿到玩具，而是媽媽明明有來園遊會，我卻感覺到自己被媽媽拋棄了，當然這並不是媽媽的錯，只是這份感覺的表達仍是必要的，只是那時候我不能明白這點。當媽媽表現出困擾，而她以物質表達歉意，我就算生氣仍然受物質誘惑而接受了這樣的道歉，這更加強我對於自己的物質欲的厭惡。

於是我落入了「當感受到不安全感而追求物質上的滿足→為這份滿足感到羞恥厭惡而責怪自己→再次感受到不安全而追求物質上的滿足」的痛苦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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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特殊教育概論時學到自閉症小孩其中一個特徵是固著行為，他們有習慣的固定作息，如果忽然改變會很焦慮，所以有調課需要提早好幾天開始預告並寫在黑板上提示，天天口頭提醒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到了那一天才不會讓他們感受到變化太突然難以負荷。

其實「事先多次預告」這樣的做法對於小孩來說相當重要，我姐兩個禮拜會帶小孩回去婆家一次，前一天都會開始預告小孩，小孩做好心理準備也就能順利面對生活的變化。

如果能重來，我希望我的媽媽能夠提早並多次預告我她將因活動的安排而必須暫時將我安置在教室，並且說明這樣的安置會持續到整個活動結束。我希望她能跟我說：「雖然媽媽很想陪你，但媽媽也必須完成工作，那這樣子，我在一開始陪你一起闖關，之後我要工作的時候，你在教室裡等我，活動結束後我會接你回家，好不好？」

提早並多次預告的好處是我可以慢慢思考這件事，當我有疑問，我和媽媽可以有足夠的時間提前解決。有時候，大人也許覺得說了小孩也不懂，但其實小孩能理解的比你想的還要多，而仔細的說明能夠讓小孩覺得受尊重與關愛，而不是像個物件隨意地被放在這放在那。

對於學校老師而言，家長的參與對於孩子的教育來說相當重要。在電影Detachment中，就以班親會時老師在教室裡落寞地等待家長前來的鏡頭說明該校家長不關心學生學習的狀況。高中的時候，如果家長出席安親會學生還能記嘉獎一支。由此可見，校方多是希望家長能多多參與孩子的學習。反過來說，當家長表現得漠不關心時，老師該怎麼辦？特別是孩子因為這樣而表現失落時，老師應當怎麼處理比較好呢？

在學習課程種類時，有學到一個詞叫做潛在課程（Hidden Curriculum），意思是並不在老師預計的安排裡，卻會默默造成影響，比方說學校的氛圍、老師上課中傳達的個人價值觀等。潛在課程的影響甚至比原先計畫的正式課程影響更大，所以有人說老師不只是教導知識，也在教怎麼做人。

當幼稚園老師對我們說「活該，誰叫你們爸媽沒來。你看，她們爸媽有來，就可以參加活動拿玩具回家」，無形中傳達了「爸媽沒來參加園遊會是我們的錯（或是爸媽的錯）」的想法，並且告訴我們「我們因為這個錯誤而受到了剝奪（不能得到玩具）」，而我們表現的不安給予老師傷害我們的機會，老師的行為也是變相地和我們說「當你表現真實的感受，就會被人傷害」，老師讓我們對於自己「羨慕」的想法感到羞恥，而難以欣然接受自己的情緒。

如果能重來，我希望老師能夠對於我們的羨慕表達理解，如果老師想要家長多參與孩子的學習，希望老師能夠以正面的方式表達，促成孩子與家長之間的溝通而非對立。我希望老師能對我們說……其實仔細一想，我希望老師什麼都不要說，我希望老師能夠安排活動，讓家長沒來的小孩也能好好享受這場園遊會、也能夠獲得禮物，讓這群小孩能覺得「就算爸媽沒來，我們也能玩得很開心，但是如果爸媽能來那就更好」。當然我也知道這有人力安排及管理上的困難，只是我希望在校方預期可能會有家長不來時就進行積極的規劃而非消極的管理，老師也能事先和家長溝通可以在園遊會之前和孩子仔細說明無法前來的理由，讓孩子感受到爸媽的在乎與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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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也有為我帶來正面的意義。

第一是讓我明白身為一個老師，一言一行是有多麼強大的力量，這股特別的能力是危險的，但善加使用也可能帶來好的影響。雖然是憤怒的回憶，卻促成我想走教育這條路。

第二是讓我在不斷回想這件事的過程中，逐漸學習接受自己的情緒。我常常會想這明明就是一件小事，我媽甚至有來參加園遊會，我有參加到闖關活動、吃到點心還拿到禮物，到底有什麼好不滿，是不是太小題大作？但是隨著我一次次仔細挖掘，才發現這樣一件小事其實帶來這麼影響的深遠，甚至提供我反思教育的材料。如果我視之為一件小事而逃避它一次次的呼喚，我將無法深入思考這份經驗，更不會知道它是我選擇教育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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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你有什麼印象深刻的童年記憶呢？那時候你是什麼感受呢？如果可以的話，你希望當時的大人說什麼、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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