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想要一台嗶嗶扣。」我站在公
共電話前面。
外面還下著雨,我希望雨聲夠大,可以
把我的哽咽壓過去。
「……我再把錢轉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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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跟大頭都是我五專時的好友。
耗子休學過一年,我們大概是專四才碰
上,但是他還是學長的時候,我留意過
他幾分。
他長得很好看。
據他說,他小時候個子很小,跟他哥哥
完全不像,才會被取這個好笑的名字。
「其實一開始是被叫小老鼠,後來長大
了才變成死耗子。」
「說來也好笑,我還蠻怕老鼠的。」他
認真地說。
也許是因為大我們一歲的關係,耗子是
比我們老成一點,也比我們早有嗶嗶扣
。
他的CALL機是鮮明的黃色,無論白天
或晚上,一聲又一聲地響個不停。
「馬子嗎?」不只一次被開這樣的玩
笑。
耗子總是笑笑,什麼都沒說。
我從來不否認我是主動的,我的確是有
些想確認的事--之前在走廊錯肩過而
過時的幾個眼神,或是有時候特別放大
的笑聲,我總覺得,也許有些什麼。
但我也是花了一點時間才明白,對我而
言很重要的事,對方並不一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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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之路繼續。
因為還是有大型家具要清理,聯絡了清
潔隊後我跟大頭有了共識,先把箱子推
到邊邊去,不要的家具全部搬出去。
大頭說沒有他的話,箱子我也能慢慢清
,但是家具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可能搬不
動。
倒也是有理。
床墊,壞掉的衣櫃,父親的床頭櫃是舊
式的,像是一組小小的櫥窗,堆滿了雜
物。我又拿了另一個黑色大塑膠袋,想
都不想的開始往袋子裡掃,藥品,鑰匙
,發票……拉開抽屜後,有幾張照片。
黑白照。
照片上的少年雖然注視著前方,表情看
起來總有些茫然。
是父親嗎?
我無法確認。
「要博杯問一下嗎?」大頭湊過來,看
了一眼。
「你才博杯咧。」
我找出鐵盒,把這些照片放了進去。
「不丟嗎?」「先留著一下好了,要丟
也不怕沒機會。」「也是。」
但是我沒有說出口的疑惑是--其實我
不明白,一生中對於人都顯得如此寡情
的父親,為何會保存了這麼多東西呢?
這麼多的東西裡面,有沒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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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鄰居借了小發財車,跟大頭兩人把
搬下來的家具一點一點搬上去,準備待
會兒開去清運地點。
「我覺得這次下來好像都在做苦力,不
像在休假。」
「是你提議要整理的。」「但我沒想到
要這麼全面啊。」「要做就就要徹底。
」
「你這個認真的爛個性總有一天會害死
你。」大頭忍不住碎碎念。
「就算要死在坑裡,我也會記得叫你帶
個梯子的。」
大頭乾笑一聲:「少說那些死不死的。
」
我靜了一會兒,又開口:「小免走的時
候還好嗎?」
「我不知道。」
大頭停頓了一下:「她最後一次入院,
是趁我上班的時候,自己走的。
當然我知道她在哪裡,好幾次去看她,
她都叫我不要來。」
「為什麼?」
「她跟我說,她真的很想死。」講到這
裡,大頭突然語塞:「我一直去,她捨
不得,就死不了。」
「她還在醫院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家裡
一直做惡夢,夢裡都是她在哭。」
「你說……是不是我,害了小兔?」大頭
雙眼隱隱含淚,緊緊盯著我。
我說不出來。
而他要的,也不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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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是這樣。
無論再悲痛,太陽會升起,月亮會落下
,跟鄰居借的發財車會要還,跟清潔隊
講好的大型傢俱清運時間還是會到,所
以無論大頭哭得再怎麼慘烈,我還是得
踹他兩腳抓著他繼續往前走。
「你有沒有良心啊。」大頭哭喪著臉。
「狗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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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完了大型家具後,大頭的情緒也收拾
得差不多了,我們又開始永無止盡的搬
箱子清箱子之路。
當然隨著專業的程度增加,我們的速度
也愈來愈快。
「這個箱子比較小耶……」他抱著一箱
說。
我覺得眼熟,還在回憶的時候,大頭已
經把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出來。
那個箱子,是我的。
照片,日記本,辛辛苦苦做好的模型飛
機,畫作,小學時拿到的獎狀跟玩具超
人……這些我捨不得丟的一切,我也把
它裝成了一箱。
「咦?」大頭眼尖:「這不是你那台
CALL機嗎?黃色的,跟耗子一樣的,
你帶來學校的時候我還笑了你一下。
」
我閉緊了嘴不說話。
「不對……為什麼兩台?」他撿起了地
上的另一台CALL機,抬起頭來:「原
來當年,是你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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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的CALL機,每兩三天晚上八點固
定會有一組號碼出現。
耗子只要看到那個號碼,那個晚上就會
外宿。我跟大頭試探過幾次,他也只會
說他有事,不再多說一個字。
耗子不抽菸,但是他每次回來後,身上
都有很濃厚的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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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太單純了。」耗子笑著說:「
把帽子戴好吧,我沒有要教壞你的意思
。」
「我想休學,早點去當兵。」耗子說。
「我不想回家,你不是說你家有海嗎?
我想去看看海。」
「我哥死了,死在兵營裡,那台CALL
機是他當兵前給我的,對我而言很重要
。」
「我媽瘋了。」
「有啊,我也跟其他人睡。」他突然笑
了:「不是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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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錯了。」我別過臉去:「發現時也
太晚了,怕尷尬就……」
「我記得耗子那時候找了很久,我們還
一起幫忙找。」
「嗯。」
「那現在怎麼辦?」
我把箱子放在地板上:「先丟進去好了
。」
「不還他嗎?」
「沒聯絡了。」
「你們當年那麼好,怎麼就不聯絡了?
」
「畢竟路不同。不然你們有聯絡嗎?」
「沒啊,上次在醫院碰到他。」
「他怎麼了嗎?」我心一驚。
「說是太太剛要生,還叫我一定要來吃
滿月酒,你去嗎?」
聽到大頭的話,我心裡有點酸。
「所以是上個月嗎?」
「咦……?」
大頭摸了摸頭:「我也忘了,我想說時
間到了他會提醒我。」
我乾笑兩聲。
「都多久了?耗子的個性,說說而已吧
。」
「也是。」
「就你才跟他認真。」
「就我嗎?你不也很認真。」
我抬頭看向大頭,他正靜靜地盯著我,
也許從頭到尾,他都很清楚。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本來還只是懷疑,看到這個就都明白
了。又不是笨蛋。」
「你跟他……」他的口氣遲疑。
「什麼都沒有。」我認真地說:「我們
,什麼都沒有。」
有的都是假的,是錯覺,是假象,是什
麼都沒有。
「你那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什麼都沒有是要說什麼?」
大頭沈默了一會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