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的人][能量療癒][說故事]
既然有所謂「註定」或是「命運」這類的詞句被創造出來,
那那些過去創造出這個詞句的人們,
一定就是遇到了完全無法解釋的情況吧。
所以我想來講關於第二個交換者的事。
●●●
我是在便利商店遇到第二個交換者的,
那天我被樓上吵了好幾天的鄰居吵得心煩意亂,
急需找一個地方轉換一下心情。
他坐在高腳桌,手裡拿著一杯咖啡,
我走進去時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正望著我,沒有任何表情。
如果是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我們約好在這邊等待吧。
我拿了我要的東西在櫃台結了帳,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我也點了一杯咖啡,
坐到了他面前。
「我們見過嗎?」我先開口。
「唔。」他緩緩回答:「這輩子嗎?」
「這輩子是第一次。」
●
他說,是奶奶叫他來的。
基於第一個交換者的良好訓練,
我把想確認他奶奶是活人還是死人的問題硬生生掐住
沒有說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你奶奶…是誰?」
他微微一笑。
「奶奶說,我不能再待在原來的地方了,流的方向已經改變,
如果我還不知道怎麼做,可以先來找你。」
「我認識你奶奶嗎?」
「唔,這輩子嗎?」他有點遲疑:「我不確定。」
「她叫什麼名字?」
「金花,謝金花,奶奶最常用這個名字。」
我在腦中搜尋了一下,沒有這個名字的記憶。
「所以我們是上輩子見過嗎?」
「唔,不是。」
「那你是誰?」
他看了我一眼,接著閉上了眼睛,
像是在與另一個世界溝通一樣,他安靜了許久,
接著睜開了眼:「我的角色跟身份,對你而言,
最接近的可能就是『交換者』了。」
「但如果我在這裡,第一個交換者,可能就不在
這裡了。」
我心猛然一驚。
「她離開很久了對嗎?」
我沒有回答。
「帶我去看看,她把鑰匙給你了。」
●
交換者離開那天,正是颱風。
她來敲我的門時,一直盯著走廊窗外,
窗外的風聲奇大,她說,
她要離開一陣子。
「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
我追隨著她的方向:「外頭有什麼嗎?」
「風啊,惡風。」
「氣象局有發佈颱風警報啊,你不會是現在要出門
吧,交通一堆都停駛了,你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她終於看向了我,眼神裡難得有一
絲不安與怯弱:「起風了,我要去看看。」
「你瘋啦?」
「不是。」
「正在刮颱風耶。」
「不是那個風,不是。」交換者說:「有一天,可
能會有其他人來,到時候你把我房子的鑰匙給他,
其他事情,他會處理。」
「什麼事情?」
「我還不知道。」
「你會回來嗎?」
「我……」交換者又看向了窗外,聲音多了平常沒有
的悲泣:「我回來的時候,都不知道你還會不會認
得我。」
「你要整容嗎?」雖然我知道這個問題很荒謬,
但我腦海裡第一個閃過的就是這個問題,
我的心底明白,我就是想要用一些很現實,
現實到幾乎荒謬的問題,盡可能地留住她。
「謝謝你。」交換者笑了:「你一直對我很好,下
一次也要這麼好喔。」
●
進到交換者的房子裡時,他若有所思地說。
「流真的變了。」他若有所思。
「我覺得我應該需要一個名字。」交換者二號
看著我:「你似乎有取名字的天賦,你可以幫
我取一個嗎?」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有這個天賦。
「奶奶說你幫她取的名字,她很喜歡。」
「我?」我完全不記得我幫任何人取過名字,
但既然他開口了,我看著他的臉,
忽然衝口而出:「Yu-Ra。」
他的眼睛閃過了一絲驚嘆:「奶奶說的沒錯,你果然
是很會取名字的人。」
●
因為樓上又開始吵起來,我留下鑰匙,
退出交換者的房子(現在已經是Yu-Ra的房子),
他抬頭看向天花板,靜靜說道:「最近會不太平安。」
「他們吵很久了,時好時壞的。」
Yu-Ra依然盯著天花板:「快到終點了。」
「我會盡量保護這裡,不過如果狀況太糟的話,
我們還是需要避一避。」
●
正如Yu-Ra所說,這些天非常不平安。
樓上的動靜引來了好幾次警察,
無論是白天或是夜晚,
常常不定時地突然傳出女性的尖叫,
男性的怒吼,偶爾還有其他樓層的孩子哭鬧聲;
當然也有很多鍋碗瓢盆,撞門,擊打牆壁,
連我掛在上頭的燈都跟著搖晃好幾次。
外頭也是,平常暢行無阻的捷運突然爆發罷工活動;
可能馬路上不常開車的人也變多了,
大大小小的車禍不斷,喇叭聲響徹雲霄;
連在便利商店排隊的人都比平常火爆很多,
「最近是什麼奇怪的日子嗎?」
我看著網路跳出來的訊息,
遠方的國度燃起森林大火,大火止不住;
哪裡又掉了一架飛機,死傷慘重;
近海,本來不被看好(?)的烏拉颱風已然成形,
原本虛弱的結構吸飽了水氣變得完整,
正夾著極大的風量與雨量向我們靠進,
預估今晚就會登陸,專家說是近二十年最強颱風。
「好像世界末日了一樣。」
●
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本以為是Yu-Ra,
但來者是警察。
警察說我們樓上目前有人抱著瓦斯桶威脅引爆,
現在要我們所有人先緊急撤離,
等安全了以後才來回來。
「拿重要的東西就好了。」
我看著走廊已經有好幾個鄰居都急忙牽著家人往外走,
我回頭拿了手機鑰匙,該關的關,
把門鎖好後就走出門外。
離開時我看到警察正離開Yu-Ra的門口,
應該通.知.了.吧?
●
到樓下的時候,我們住的大樓外面已經圍了一圈人,
都是住戶,每個人都盯著大樓上方。
即使距離遙遠,還是可以聽到他們的怒吼聲:「你不要抓
我!!」「有種你再說一次!」
「吵了好久了……」人群中各種交頭接耳:「本來
一個人住也就好好的,乖乖的女生,出門都會打招
呼啊,男的來了以後就不一樣了。」
「那個男的每天都打她。」
「男的有病嗎?」
「是她男朋友嗎?」
「不是,好像是她哥,一直在跟她要錢,
我上次遇到她家全家人都來了,
所有人都指著那個女生罵,好可憐……」
「有啊,警察都來過好幾次了,但也很無奈,畢竟是家裡
事又能怎麼樣」
我被這些聲音搞得心煩,回頭一看,
Yu-Ra也在人群裡頭,同樣向上張望,
我走到他旁邊,說道:「不知道要鬧到什麼時候。」
「還要一會兒。」
「你從哪裡看出來?」
他抬了抬頭,示意我看上面。
「不是他們,再更高一點。」
我看向樓頂。
「再高一點。」
「你在看什麼?」
Yu-Ra猛然抓住我的手:「閉上眼睛。」
他輕聲說道。
天空中,一條黑壓壓的巨蛇正在不住穿梭,
像是被許多不祥的能量所聚集著;
巨蛇感覺到極大的痛苦,憎恨從牠的胸口裂開,
繃出血肉,空中傳來巨大的嘶吼聲,
像是人類的,又像是眾靈的,
聲音愈大聲,牠的身體就愈飽滿,疼痛也更加劇烈,
我看到牠回應著那些疼痛,哀嚎著,
牠胸口繃裂流出的速度也愈來愈快,
牠愈是疼痛,就下沉地愈來愈深,愈來愈近。
我驚懼地睜開雙眼,他也放開了我的手。
「那是什麼?」
他沒有回答,只問了我一句話:「可以帶我去高的
地方嗎?我想從另一個方向看看。」
「什麼高的地方?」
他閉上眼睛,就像之前我們在便利商店遇到時那樣,
彷彿與另一個世界連結著,搜索著什麼資訊。
「不遠的一座山。」
●
我載著Yu-Ra上山。
我本來想往北邊的山走,他說不是,是另一個方向,
更靠海一點。
外頭已經開始起風了。
「這次是惡風。」「又是惡風?」
「你知道什麼是惡風嗎?」
「不知道,我聽交換者說過,她走的那一天,也說了
惡風。」
「雖然說是惡風,更像是一個業力的果實吧。」
他示意我停車:「不用到山頂,這裡就好了。」
我在山坡間停好車與Yu-Ra一同下車,
靠著車窗,城市正在底下,
天空中沒有我剛看到的巨蛇,但一樣黑雲密佈。
「你在講因果嗎?」
Yu-Ra笑笑:「可能很像吧,你覺得什麼是因果呢?
你曾經做過不好的事,有一天也會有人對你做不好的事嗎?」
「諸如此類的。」
「不是這樣的,看起來很像,但不是這樣,
如果今天你曾經傷害他人,無論是有心或無意,
你可能因此而感覺到愧疚,或是想懲罰自己,
你花了很長的時間,
但依然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做這件事,
不懂為什麼需要這麼樣發生,
這時候神是會回應的,會回應你的請求,
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懲罰,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解答。
但你要如何得到答案呢?
如果你想要親自體會,
難道不會想要站在多個角度來理解這件事嗎?。
所謂因果,都是因為不平衡而有了動能,
如果更簡單來講,這些因果,不都是一個理解的過程嗎?」
「所以我剛看到的東西是什麼?」
「被壓抑住的,無論是什麼,總是會尋求一個出口的。」
●
Yu-Ra閉上了眼睛。
耳邊傳來輕輕的吟唱聲,像是某個已經被傳唱過千遍萬遍的,
被遺忘的古調,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閉上了眼睛,
眼前已經不再是我熟悉的城市,尖叫聲,哭泣聲,
許多黑色的巨蛇在樓棟間穿梭不定,
所到之處都充滿了紅色火焰,
眾靈的聲音已經變成了大地的哀鳴。
「再遠一點。」
耳邊Yu-Ra依然低吟著歌調,但我還是聽到了他清晰的聲音,
我看向更遠,更遠,同樣的畫面與哀鳴。
「再遠一點,更久以前的過去……」
我看到了每個發生的開始跟起源,
那些壓抑與悲傷,沒有被看見的憎恨;
不覺得自己值得被好好對待的,被遺棄了的各種創痛;
我也看到了恐懼,傷害人的或是被傷害的,
都懷著巨大的恐懼。
「惡風雖然叫惡風,可是它並不是惡的。
惡風的聚集一定有它的原因,身為交換者,
要抵擋不去看,太困難了。」
Yu-Ra輕輕嘆道:「所以她一定會走,留不住她,
不是你的錯。」
我掉下了眼淚。
●
瓦斯罐最後並沒有爆炸,據說兩人被分開帶走了,
颱風也沒有造成重大災情。
我再度在便利商店遇到了喝著咖啡的Yu-Ra。
我又問起惡風去了哪裡,他說,
即使是因為不同原因而聚集了這樣的能量,
但目標都是一樣的,因為不想要再這樣下去了,
所以我們才會呼喚它們來。
語畢,他突然定定地看著我。
「你想起什麼了嗎?關於名字的事?」
「沒有。」
我沒有告訴他,當他說出他奶奶的名字時,
即便我什麼都不記得,我的心卻隱約感覺到熟悉,
彷彿有個聲音親切地喲呵著:「金花金花一朵花,親
了明天就開花……」
「你也是交換者,只是你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