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石像鬼（3-29-4）

許鈺蓁一時啞口無言，凝望我好一會兒，稍稍破涕笑出：「呵，你真的很懂搞笑。」我微笑輕聲說道：「嘖，就不能讚美是幽默嘛。」

復仇意義究竟為何，至今我仍沒法兒理會，經歷《京都百鬼咒術》一案，親遇張宇歸和白蕗荻荻為了復仇，創造修羅場，交付真身墜入地獄的不幸。或許我十分自私，但真心慶幸身為玄異圈的墨薔鉅子，周遭親朋好友皆強大到足以自保，無需去替他們復仇。徐方士那話，「墨薔家捨不得你受此煎熬試煉，安排護神們寸步不離，團團保護，哼，有何出息！」波瀾我心不曾止歇。

從辦公桌下拖出皮箱，我拉開箱蓋，拿起老嫗石像觀賞，雕工線條勾勒地十分精緻，表面琢磨光滑潤麗，年代雖不超過半百，卻屬上品。我仔細拍照，任何細節毫不遺漏，必須調查這尊石像的背景。

與塔之獸雨漏相同，散透微弱靈氣。

有件事沒直接問榮叔，就等著問許鈺蓁。我問說：「妳隔天上班，四樓情況如何？」許鈺蓁回答：「古衣已全收入在木櫃旁的大紙箱內⋯⋯皮箱和這個石像丟在後陽臺廁所的地上⋯⋯。」我進一步問：「榮叔呢？」許鈺蓁莫名其妙反說：「榮叔不是早送去醫院？」我說道：「所以妳不曉得是誰收回古衣和送榮叔去醫院？」許鈺蓁亦感古怪，不自信說道：「我以為是菱芳姐⋯⋯欸？」魏菱芳當晚讓古衣女鬼嚇昏，怎能奔來公司救榮叔。

「我只想到一個人，梅丹璩。」我笑著結論。

許鈺蓁詫異道：「梅大師？」我摳摳鼻頭，敷衍一笑，不知是否「大師」，但身為榮叔的彀兒郎，偽造功夫尚可，兩人榮損俱存，盜賣文物、製贗銷贓，哪條觸法哪條沾。許鈺蓁點頭：「也對，梅大師是男人，帶榮叔去醫院比較合適。」我淡笑，只講了「或者」兩字，則閉口不再談。

或者──

──緊急處理些見不得人的業務。

此刻手機響起，瞧顯示來電，竟是慢吞仔，我接通笑說：「蔣叔叔，有事？」慢吞仔也不客套，笑回：「無事不登三寶殿，手頭有宗玄案難解，煩請鉅子現在來趟三芝，方便嗎？」我連詳細情況都沒問，立馬回道：「當然方便，蔣叔叔你把地址發我手機。」他相助我從消防局取回麞妖的頭和皮一事，承情，一直欲尋機會回報他。

剛結束通話，許鈺蓁即說：「急事啊？要不要幫你叫計程車。」我答應，再三提醒許鈺蓁特別注意安全，便下樓出舊公寓，搭乘計程車前往新北市三芝區。

計程車直驅三芝某座小山山腳。淡金公路沿途，與司機天南地北地閑聊，他介紹幾處大啖海鮮料理的私房餐廳，皆是漁村裡的漁夫自家開設。我刻意選擇一間傳統雜貨店前下車，並多付些車資。等司機喜孜孜地駛車離去，我進雜貨店買瓶可樂，再徒步往山上走，途中稍微觀望，能見到一處規模不小的豪華墓園，待穿越滯礙難行的蒲葦叢，前方隱約可視光線。

近夜間九點，跟前那棟四層樓建物形制，莫說不協調，簡直突兀荒唐，但身為男人，一眼卻看透廢棄渡假俱樂部的作用──取樂、極樂。

警用戶外探照燈附近僅有三人，尚未和慢吞仔、龜毛妹打招呼，我已被那名叫「萬風」的男子吸睛，他身上有媯盤的味道，行為表現雖相異，媯盤克制且嚴慎、萬風放蕩而背格，實則同樣深沉。

「墨薔淳！」龜毛妹叫喚語氣些微高揚激動，我愣了下，走近笑說：「蔣叔叔，毛小姐。」然後我向慢吞仔大力介紹的萬風，點頭示意，萬風倍感意趣地反打量我。慢吞仔對我說明案件經過，被害人余麗虹已送殯儀館解剖驗屍，現場沒拉走的證物，賸三尊菩薩石像。

靠近游泳池畔，往底端靜瞧數秒，菩薩石像無疑地，猶若塔之獸、老嫗石像般，散透微弱靈氣，我蹬足飄身，躍下五公尺深的池底，背後驟傳驚嘆聲。輕落池底後，我疑惑抬頭朝上看，原來是小露這手輕功，令萬風、龜毛妹歎為觀止，細數起來，墨薔家之外的常人，只有賭場女荷官司庭蒔，在我和禽滑追捕噬頭女時，見識過墨薔家武術。

三尊均高一米五的魏晉南北朝菩薩石像，逼我倒吸涼氣──出自梅丹璩手作──等萬風三人攀爬伸縮梯下來後，我毫無隱瞞地把皇榮御書齋所發生事情，詳述一遍，再道：「贗品石像的製造者，叫梅丹璩。」萬風抱持高度興致，坐觀好戲似地用話語引導我：「所以兇手真是鬼？」

「鬼與妖怪無法殺人殺得此般『細緻』──也沒必要。套箇刑偵劇常演的專門名詞，『殺人簽名』，鬼與妖怪殺人，巴不得將『簽名成果』盡顯世人眼前，以茲恫嚇之效──只有人類會產生隱瞞行為。」我笑答，續提出論點：「我懷疑是『螭吻』。」

「螭吻？」萬風聲調高昂，愈發對我興味盎然。

我解釋道：「螭吻，別稱『鰲魚』，生於海，龍九子之一，形貌為獸首鴟尾，喜居高遠望，可吞火吐水或吞水滅火，古代建築的屋角殿脊上常塑其像，以辟邪防火。既然余小姐臨時脫光衣服，說明她沒預料到當時池裡竟有水，不想弄濕衣服；最終卻呈現溺死於無水池底狀態，證明某物在她死後，快速吸乾池裡的水。」歷經《詭偶》案，認知世間存在妖怪後，龜毛妹言談變得頗客觀，不再過分固執己見，她點頭說：「的確，附近未檢驗出人類腳印或使用機器的痕跡，可是余麗虹擅泳⋯⋯。」龜毛妹沒繼續說，假使真是那什麼叫「螭吻」的神獸吐水，余麗虹游速再快，也快不過水位上升速度。

「原來如此，因為菩薩石像在水裡，所以余麗虹才脫衣下水。渡假俱樂部屬余麗虹名下⋯⋯嗯⋯⋯這裡專門用來藏匿古董贓物或贗品，周遭沒人曉得她為什麼夜晚獨自來，挺合理，而和她進行交易的人，卻役遣螭吻造型的石像鬼殺害她。」萬風反應機敏、思維縝密，霎那間體悟玄異圈法則：萬物皆有靈。

龜毛妹說道：「即使螭吻石像鬼溺死余麗虹，符合現場證據疑點⋯⋯但她死後穿新娘婚紗又怎麼解釋？」我搖頭坦道：「無解。唯可確定，那是人類設計出來的謎團。」

「余麗虹累積超常財富，僅靠魚貨批發辦不到，外加盜賣古董。」龜毛妹說道，先前我未曾聽過余麗虹這名字，現下因石像鬼和古董贗品兩事，推敲出她、榮叔和梅丹璩三人關係匪淺，既然已有兩人出事，那麼第三人即將出事的當是梅丹璩。萬風三人該與我想法一致，慢吞仔問：「鉅子可知施術者何人？」我直言：「就我所知，玄異圈沒石像活人化的術式。」

啪！

我猛地仰頭凝望幽黝夜空，今晚星芒翳昧、蟲寂風歇，血煞之兆，頓感不尋常妖力靠近，示意眾人莫語，鉅子令已扣掌心。

啪啪──啪啪──不待看清來者，我按下鉅子令線圈摯，鋼線延伸，一招「閩翟伸喉」破空凌厲殺去，「磅」地一聲，撞擊到一物，半空傳來唶喳慘叫。

知敵不善，我疾身蹬牆，腿彈腰弓旋躍上池畔，鉅子令矯似燭陰捷若猙，對空連支三招「朱翟環舞」、「春翟綻羽」、「眾翟戰敵」，伴隨持續怪吼，黑暗中乍然摔落四隻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