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麼死?」
二零二一年三月十日禮拜三,天氣晴。
台中已經很久沒下雨了。僅僅只是在陽光底下曬個兩分鐘,皮膚就開始發紅又刺痛,熾熱得像是盛夏。我趴在教室桌上做一個滑手機的習慣動作,看著一位朋友在Instagram的限時動態上問的這個問題。
「快樂的死。」
想了幾秒鐘之後我寫下這個回覆。
桌上那杯剛從五十嵐買的多多綠沿著杯緣開始冒汗。
滑出Instagram,看到長輩轉貼的網路新聞報導著台中要是再不下雨就要開始限水。看著飲料杯邊緣滴下的水珠在桌上濕了一圈,手機螢幕上的缺水新聞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隔著鏡片看著黑板上的文字,那也彷彿是異世界的語言。
紛亂的三月,應該都只是我在平行世界的記憶吧。
兩年前的這天,烏雲密佈的台北,雨一直都是要下不下的感覺;照理說我應該要搭正中午的客運,才趕得及在傍晚左右回到屏東車站,買個晚餐再搭六點半的公車回學校。
我的軀殼行為依舊,直到我搭上客運離開台北為止雨都還沒落下。但我已經記不得那段只有身體在活動,腦袋卻完全停止運作的時間是怎麼過的了。
我只是隔著手機螢幕看著你的死訊,如同看著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
你只剩下身體留在了那個世界,我也是。
只是我遲早會回到那裡,而你永遠不。
三月是雨還來不及落下的季節。即便我心知肚明來不及的不只雨吧。
「你想怎麼死?」
二零二一年三月二十一日禮拜日,入夜的台中越來越寒冷。
「怎麼那麼突然問這個?」
抱歉了愛人,但我真的懶得解釋我只是複製貼上朋友的問題,我望著他不發一語像是在渴求他的回答,其實不,我在乎的才不是這個。
「嗯⋯⋯如果是指死亡的方法,我並不在乎。」看我不打算回答,迫於無奈他也只好繼續接話。
對,不在乎。
就像拋出這個問題的朋友一直喃喃唸著「不在乎」一樣地不在乎。
我的愛人現在坐在我對面跟我一起吃著臭臭鍋,而她的愛人卻跟兩年前的你一樣,時間永遠停在了還來不及落雨的三月。
二零二一年三月十九日禮拜五,天氣晴。
跟她明明才三日不見,我卻感覺已經過了三年。
「我很喜歡這張照片。」她秀了一張黑白照片給我看,照片裡頭只有一個人站在窗邊的背影,我馬上就理解那就是她的愛人。
「但他說他不喜歡這張照片,看起來好憂鬱。」
她盯著那張照片,嘴角微微上揚。
「現在想想我應該不是喜歡這張照片吧,我是喜歡他。」
你知道嗎?當她眼神空洞又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真的無法按耐我的情緒,有點想說點什麼,但最後又只能緊緊抱著她,像是怕她消失似的緊抱著她。因為除此之外我什麼都做不到。你知道嗎?兩年前的我也是這樣地無能為力。
「我不在乎了,什麼都。」
你知道嗎?她只剩下身體留在這個世界,她的愛人也是;但我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回來,而她的愛人跟你一樣永遠不。你知道嗎?曾經溫暖擁抱她的那副身軀已經變得冰冷。你知道嗎?那副身軀最後也會跟你一樣化成灰。你知道嗎?她的愛人也會跟你一樣蒸發啊。你知道嗎?你知道我在想你嗎?
你知道在三月的尾聲,雨還是落下了嗎?
你知道嗎?
「你想怎麼死?」
在Instagram問這個問題的當下,她在想什麼呢?
反正那都是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對吧?
跟愛人吃著臭臭鍋的那天,我也是這樣問他。
但我其實並不在乎,而他也不在乎。
「嗯⋯⋯如果是指死亡的方法,我並不在乎;但無論如何都要快樂的死吧。」在最燦爛的時候凋零,在最幸福的時候死去。
喧囂的三月,過得像是三個月那麼久。
二零二一年三月二十二日禮拜一,台中終於下雨了。
冷氣團帶來降雨,又要從衣櫃拿出好一陣子沒穿的厚衣服了。
我雙手的手掌環著從五十嵐買來的熱可可芭蕾,把它當成暖暖包來暖手,但沒兩分鐘就覺得沒那麼暖和了。
我隔著鏡片看著黑板上的文字,我知道的,我知道那並不是異世界的語言,只是我的腦袋拒絕理解,我拒絕接受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這個世界發生的事。都是在我活著的這個沒有你的世界發生的事。
三月的雨終於落下,卻稀稀落落。
會不會是你的眼淚?落了兩滴之後才想起你並不在乎。
你不該在乎,這些在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