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它的爪子上沒有毒,我手邊可沒有能夠處理毒素的植物。」
伊希澤解開纏在大腿上的白布,露出三條約莫半個手掌長的痕跡,傷口已經幾近痊癒,新生的肌膚呈現微紅,在接觸到空氣的同時傳來陣陣的刺痛,並滲出了幾滴血珠,稚嫩的新肉在伊希澤結實的大腿上顯得有些突兀。
「真神奇。」
雖然伊希澤不確定他昏迷了多久,但能肯定也不到半天的時間,如此嚴重的傷口就能恢復到此程度,也足夠證明稀白草的效果有多驚人了。
「你天生的復原能力也是很驚人,稀白草雖然可以加速傷口的癒合,像你這麼有效的也是少見。」梅把塗有新鮮草漿的白布纏好在伊希澤的傷口上,冰涼的舒適感再次取代了時不時的陣陣刺痛。
語花完成了手邊最後一枚投石,將大部分的成品收進梅的大背包,僅把其中三枚收入身披的大斗篷裡,窩到了梅的身邊,伸出了雙手靠向溫暖的火堆烤手。
「這麼實用的技術,王國沒有把它帶到納帝夫嗎。」伊希澤向梅詢問道,一邊把獵弓組向自己拉近,解下獵弓,也開始進行一些工具的整備工作。
「這個解釋起來挺複雜的。」梅笑了笑。
伊希澤並未追問,卸下了獵弓的弓弦,順著舒展的弓身檢查耗損的程度。
另一邊,梅從背包裡取出了統一分發的乾麵包與一罐開口被封緊、手掌大小的圓罐,梅把圓罐交給語花,再取出另一柄乾淨的短刀,從麵包的前段切下了兩片。
伊希澤重新固定好了弓弦,用手指彈了彈弦,確認了其鬆緊適中,弓身的彎曲也臻完美,於是他將獵弓擺回一旁,拉過箭袋,準備繼續下一個整備工作。
此時語花正好轉開了密封的圓罐,一陣濃郁的香氣頓時瀰漫在整個洞穴之中。
「這味道難不成是加爾里各醬嗎!」伊希澤發出一陣驚呼,丟下了手中的裝備,興奮地看向語花手中的圓罐。
「哎呀,你也知道加爾里各醬嗎?」梅將麵包的其中一面均勻抹上一層圓罐中裝著的淡黃色塗料,把其中一片交給語花,並將重新封好的圓罐拋給伊希澤,伊希澤心懷感激地接住,迫不及待地轉開圓罐,拾起了他的糧食,用手撕下了一片,也在其上均勻覆上一層抹醬。
「我爺爺到了納帝夫後開了一間小酒館,他總說對付喝醉想鬧事的客人,送上一份麵包跟加爾里各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梅聽了之後一陣的開懷大笑,三人便在歡快的氛圍裡用完了晚餐,溫飽的需求都被滿足了之後,壓迫與緊繃的情緒不但獲得舒緩,更像是不曾存在一樣,語花枕在梅的腿上睡著了。
「可惜有幾樣材料很難在納帝夫取得,這並不是完美重現的加爾里各醬。」梅溫柔地順著語花的頭髮,語帶惋惜地說著。
「那可真讓人好奇,完美地加爾里各是多美味了。」伊希澤莞爾,將箭袋裡的箭矢倒出,從中挑出幾枝早前打鬥的過程中不慎壓壞的。
「其實這些技術沒能在新阿爾德王國受到重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納帝夫的土壤不適合種植這些植物,」梅往火堆裡又添了一些樹枝,緩緩地說著,「但從歷史上來看,追溯起阿爾德族各部落間的整合跟發展,以草巫為業的部落一直都不太受到王國的重視,到了後來,研究草藥的人們越來越少,草巫這項工藝也慢慢式微了……」
梅與伊希澤隔著火堆,兩人時而交談、時而沉思,最終在伊希澤將完好的箭矢收入箭袋中後,這個陌生環境的夜晚裡難得可以放鬆的時光也到了盡頭。
梅將已然熟睡的語花抱到石壁邊,安穩的擺在她的旅行斗篷上,並走向了揹著獵弓蹲伏在洞口附近的伊希澤。
「負傷的人還是多休息比較好喔。」
「沒事,我剛剛也休息挺久的了,警戒的工作讓我來吧。」
梅也欣然接受了伊希澤的好意,提醒了他別太勉強,回身走向火堆,踢散了柴堆並用附近的砂石熄滅了餘灰,在語花瘦小的身影一旁,坐下並閉目休息。
石穴的高度並未高過森林多少,伊希澤從洞口往外望去的景色大半部分都被墨綠的樹影給籠罩,無法太過依賴視覺,於是伊希澤更加專注並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著外面所有的聲響。
入夜之後,天空中厚重的烏雲神奇的自動散去了,深邃的夜空上遍布著依稀可見的星光,明亮的月光照映著廣袤的土地,本該是一幅使人陶醉的壯麗美景。
如果沒有早前那聲打破寧靜的淒厲嚎叫,穆拉罕心想。
早前在發放完帳篷與糧食後,稍微的發生了一點騷動,那位叫做伊希澤的大叔從方斯坦手中帶走了一副獵弓,引起了多數人的不滿,大多數的人都向著忙碌的貨車邊聚攏,試圖撈點好處,但最終發怒的方斯坦解決的這次的衝突。
他得出的結論是,想優先取得武器的人必須立刻帶著他們撈到的好處滾出紮營地,若是不想在營地建立好並正式開始遠征隊的探索任務前做出點貢獻,那就乖乖待著耐心等待。
而他們也確實沒有再看到那位本該是眾矢之的揹著獵弓的身影,於是大部分的人也只好放棄,回到各自的帳篷邊,而少數人則取得了武器,從人群中離開了。
然而騷動才平息了沒多久,又發生了一件讓營地氣氛更是低迷的事情。
接近傍晚,天色比他們剛離開薩曼哈維時要更昏暗些,技術班已經在瀑布邊上緊鄰著山壁架起了第一座作為倉庫使用的大帳篷,營地裡除了極少數的交談聲,只剩下技術班拖動裝滿物資箱子時發出的噪音。
而就在眾人正隨著時間慢慢地推移逐漸恢復平穩情緒時,隨即再被推入緊張的邊緣,一聲十分嚇人且聽起來並非來自人類的吼叫聲從底下的平原劃破天際,衝擊了他們敏感的神經,不少人臉上本來就沒什麼好神色,此時更是面如死灰。
這並不尋常。
穆拉罕三人站在高台的邊緣朝底下的平原望去,只能看見有幾個小小模糊的奇怪身影在森林邊緣祟動著,並似乎伴隨著飛濺的鮮血,高台與底下的平原有著一定的落差,這樣的距離還能如此清晰入耳,為這淒厲的嚎叫更添幾分可怖。
離三人不遠處的地方,方斯坦也放下手邊的工作,佇立在崖邊神色凝重地望著那團身影,過了許久才又回到後方繼續加入技術班的作業。
回到個人帳邊之後,穆拉罕清楚感受到了周圍凝重的氣氛又更加壓迫了,原本才剛燃起帶有些許興奮的情緒轉瞬間蕩然無存。
技術班並未多耗費資源為平台上的眾人點燃營火,所幸散去的雲讓沒有遮蔽的高台也有著足夠的照明,穆拉罕與費歐費卡兄弟在他們緊捱著設置的帳篷外圍成一圈,由於入夜後時不時有著陣風吹拂,感到些微涼意的他們並沒有脫去斗篷將其墊在底下,而是隨意的席地而坐。
「大叔沒有回來欸。」費卡從乾麵包上撕下一塊,放入嘴裡一邊咀嚼一邊說道。
穆拉罕看向山壁間能通往碎石路的縫隙,他們推斷那應該是能夠前往平原的少數幾個辦法之一。
「其他離開的人好像只回來了一個。」費歐撕下了一半的麵包並將剩下的收回布包裡。
包括伊希澤在內,總共有五個人帶著武器離開紮營處,直到剛入夜沒多久的時候,其中一人逃跑似的回到了高台,方斯坦與那人在倉庫帳篷裡待了一會兒,那人交回了武器後便在離人群有些距離的地方獨自架好了帳篷,也沒有再出來過了。
「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麼才會嚇成那樣。」穆拉罕也撕下大概一半的麵包,腦中試圖建構一些與可怕敵人對壘的畫面,但相較起這些難以想像的東西,即將面對未知的恐懼更是充斥在他的心中。
三人一邊用餐,有一句沒一句的隨口閒聊著,忽然間,費歐注意到了幾個人影鬼鬼祟祟地靠向那個獨自紮在角落的帳篷,他嘿了一聲讓另外兩人也注意那個方向。
只見其中三個人影散落在帳篷的四周,探頭探腦地望著風,最後一個相對高大的身影則是扯開了帳篷的布門,闖入其中。
「不會是去找碴的吧?」費卡皺起眉頭。
「去看看。」穆拉罕旋即起身。
三人小跑步靠向了角落的帳篷,把風的其中一個人很快的注意到了他們,便上前擋住了穆拉罕等人的去路。
「你們突然跑過來幹嘛,走開、走開!」那人對他們吆喝道,另外兩人察覺了這邊的動靜,很快的也圍了上來。
「這裡又不歸你管,你才給我讓開!」穆拉罕也不甘示弱,故意拉高音量頂了回去,從他們的行為看起來似乎是想偷偷摸摸幹些勾當,不如起點衝突讓他們做事綁手綁腳,突如其來的聲音引來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果不其然讓那三個傢伙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費歐看著眼前這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拿不定主意,便趁著他們沒人在看他時,一個箭步繞過了他們,快步跑向了帳篷,他們發現情況不對,也顧不了是否會引起周圍的關注,其中一人很快地回身,把費歐撞倒在地。
「混帳!」費卡眼看有人攻擊了自己的哥哥,怒喊了一聲撲了上去,與那人扭打成一塊,起身的費歐被另一個人擋下,兩人在帳篷前對峙僵持著,眼看衝突已經無可避免,穆拉罕也迅疾的伸出手,揪住眼前這人的斗篷,對方也扣住穆拉罕的手,雙方互相角力,爭執的聲音也使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就在兩方人馬互不相讓的時候,已經打到兩人都在地上、互相抓著對方難分難捨的費卡,忽然被一個人使力向後拉並拎起。
「住手。」
方斯坦用他低沉並具有威嚴的聲音平穩的命令道,並將費卡輕輕往後一丟,費歐很快地退開來到費卡的身旁,把他只受了一點皮肉傷的弟弟扶了起來。
穆拉罕眼看他的目的已經達成便鬆開了手,而對方則是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並將穆拉罕向後推開。
「告訴我這裡發生什麼事。」
方斯坦環視了眼前的六人,最後將目光停在費歐身上。
「我們看到有人闖進別人的帳篷,所以過來看看,但被他們攔住了。」
費歐指著後方那個遠離人群的單人帳,圍觀的群眾聽完鬧事的起因後交頭接耳了起來,隱約好像可以聽見一些訕笑的聲音,穆拉罕對此感到有些不解。
方斯坦用令人難以察覺的動作嘆了口氣,走向帳篷揭開了布門,裡面是一個蜷縮在角落裡顫抖的身影跟一名彪形大漢,大漢手裡抓著一個裹著糧食的布包。
「把東西還給他,然後滾出來。」
方斯坦冷冷地說道,大漢不以為然地把布包往裡面一丟,正巧砸在那人的身上,轉頭挑釁似地瞪向方斯坦,方斯坦漠然地看著,並未多說什麼,大漢冷哼了一聲走出帳篷,方斯坦便放下了布門。
「把所有人都叫來倉庫前面集合。」方斯坦對著其中一個圍觀的人,後者神色慌張地跑走,開始四處尋找並未注意到這場衝突的其他人,而方斯坦則一隻手抵著大漢的背,推著他往倉庫的方向前進。
「雖然知道王國告示裡也提到了罪犯,但他們居然真的徵招了那些死性不改的混帳!」費卡往一旁的地上啐了一口,把口腔裡少量的血水吐掉。
穆拉罕三人跟在方斯坦等人後方一段距離,穆拉罕跟費歐身上都沒什麼傷,兩人都還在僵持時方斯坦就出現了,但相對於外傷,此次衝突對穆拉罕的心裡反而帶來挺大的衝擊。
穆拉罕想起了在馬車上與伊希澤的對話,突然想通了他話裡沒有明說的一些忠告,他忽然明白了這並不是一場他們過往曾經歷過的那些小冒險,至少不會像他們三人在阿爾德城外合力擊殺了飢餓的狼群那樣,同樣以命相搏,但絕對不是個愉快的挑戰,穆拉罕抬頭看見費歐看著他瞭然於心的表情,也只能回以苦笑了。
花了一點時間,疲憊的遠征隊成員在倉庫帳篷前集合了,帳篷的門口架著兩個擺設火把用的柱子,而上面現在也正放著燃燒的火把作為營地目前少數的照明。
方斯坦和技術班的人在倉庫內並沒有出來,大漢獨自一人站在門外,露出不耐煩的神情,與他同夥的那三人站在人群的最前排,緊張的等候著。
眼看大漢就要等不下去了,方斯坦揭開了布門走了出來,此時他已褪去了身上那套鎧甲,身著輕便的布衣,手上抓著一柄破舊的闊劍。
「進去挑一把你順手的武器。」
彪形大漢聽完方斯坦的話,有些不可置信,等了幾秒,看方斯坦沒再多說什麼便半信半疑地走進了營帳內,方斯坦等待的時候,把闊劍插在腳邊的地上,轉身掃視著其餘遠征隊的所有人,直到那人舉著一把沉甸甸的鐵鎚冷笑著走出來,方斯坦瞥了大漢一眼,清了清痰再次看向所有人。
「我想你們大概知道,我是被王國指派來做為這支隊伍的指揮官的,但老實說我並不怎麼想花費力氣來管理你們,」方斯坦緩了緩,用他銳利的眼光掃了眾人一圈,「我不想,也覺得是白費力氣,但顯然有些人沒有搞清楚狀況,也不知道你們明天之後面對的情況會有多凶險。」
語畢,方斯坦拔起了劍,看向雙手將鐵鎚舉在胸前的彪形大漢。
「看來你應該很少替人打下手吧,我給你一個機會,現在你只要能打贏我,這支遠征隊就交由你來發落。」
「你可要說話算話喔!」大漢發出一聲興奮的咆嘯,隨即一個蹬步來到方斯坦的跟前,高舉著鐵鎚朝著方斯坦的腦門奮力揮下,方斯坦不疾不徐地側身躲過,手上的劍垂著也沒有發動攻勢的打算,大漢惱怒的趁勢追擊,鐵鎚橫掃而出,只見方斯坦持劍的手一提一轉,鐵鎚才貼住劍身,便被旋轉的力量給向後帶開,緊抓著鐵鎚不放的大漢就這樣被甩了出去,跌在地上翻了幾圈,方斯坦在兩人交錯時順勢在大漢的斗篷上劃開一個小孔,但也沒有做出更多的進攻,持劍轉身退開一旁,同時保持自己面對著倒地的對手。
大漢抵著手上的鐵鎚掙扎著起身,望著穩如泰山的方斯坦,遲疑了一會,再次掄起了手中沉重的兵器,撲向了方斯坦。
「至少不畏懼這點還算值得讚許。」
方斯坦平舉手中的闊劍,準備迎接撲來的大漢,後者不再拘泥一擊斃命的重攻擊,而是保持著靈活的左右揮動鐵鎚,用凌厲的攻勢圍住方斯坦,但方斯坦也就只是看準鐵鎚襲來的方向,游刃有餘的用劍身輕易接下了所有的攻擊,兩方鐵器頻頻交疊,發出鏗鏘有力的敲擊聲。
過了半晌,原本看似壓制對方的大漢漸漸因為使力過猛耗盡了體力,攻勢不再犀利,方斯坦抓準了空隙,在接下橫掃而來的鐵槌時猛一使力,震開了鐵鎚,並同時壓低身子一個箭步踩進了手持鐵鎚的大漢難以攻擊的近身,反持闊劍對準大漢暴露的下巴,用劍柄的底部朝他出力擊出,大漢向後一仰,平躺暈倒在地。
方斯坦隨手把劍插進地面,俯身撿起落在大漢一旁的鐵槌,審視著武器的耗損,並看向大漢的三名同夥。
「把他帶回他自己的帳篷吧。」
方斯坦彷彿宣告今晚的鬧劇到此為止一般,而在底下看著這幕的穆拉罕不禁打了個冷顫,看著老教官俐落的身手,想起了過去一些算不上太愉快的回憶,才想抬頭尋找費卡的認同,猛地跟方斯坦對上了眼。
「那邊的小夥子上來,我看你好像也有很多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