虯髯胖子怒喝:「何展這廝忒也可惡,一個成名大俠,居然這般佔我大哥便宜,算哪門子英雄好漢?」顏川東道:「那倒未必是他佔便宜,他一直堅持抱著男嬰不放,劍講靈巧,他身法上便吃了虧;這邊大哥怕傷到男嬰,動起手來也施展不開,於是便頻頻向我使眼色。我跟何展說,這娃兒是李家單傳,我抱著便是,決計不令他傷到一根毫毛,何展卻只裝作沒聽見,兀自向大哥進招。不過他劍意雖猛,鬥到酣處,卻又不出殺招,我一旁觀之,頗有容讓之意。江湖上傳聞一十八路俠王劍法求的是制敵於先,全身而退,故招招攻人要害,絕不容情。此時見他使了出來,卻似只守不攻,全無傷人之意。」曹員外又想:「男嬰自然不能給你抱了,若屆時你們比輸了拿娃娃來要脅人家棄劍投降,他為人俠義,豈會不從?至於翁老連人家如此容讓都打不過,難道留在江湖上給人笑話麼?定要退隱了。」
顏川東道:「當時我們看出何展並無殺意,卻又怕這是他使詭計,所以不敢停手相問。二百招過去,大哥嵩陽掌法果然精妙,掌勢之間相生相剋,看得我是目眩神迷;何展的俠王劍雖然只有一十八路,但劍意綿延、變化萬千,舞將下來更教人眼不暇己。正自煩惱大哥該如何破敵之時,卻被何展找到大哥掌法中些微的破綻,一劍下去,在大哥腿上劃下一道淺淺的口子便即住手。」眾人疑道:「難道何展本就不欲取大哥性命?」顏川東點頭嘆息:「是了,根本就是大哥與我都會錯意,他隻身來到,其實並非來傷人的。」虯髯胖子問道:「那這廝究竟想如何?」顏川東右手讓向翁松鶴,向他點了一點:「其間緣由還是請大哥分說。」
翁松鶴搖頭,自袖中拿出一封信,再抽出已見泛黃的信紙,看著信紙悠悠說道:「都怪我沒先讀他的拜帖,帖上寫道:『李府遺孤,忠良之後;今訪寶寨,僅為托孤。中丞蒙難,大錯已鑄;亡羊補牢,時猶未晚。金盆洗手,不義散盡;興學濟貧,廣結善緣。撫育遺孤,勤懇教誨;入朝為官,福澤黎民。以德化怨,美事佳談;不得君心,此劍相迎。』何大俠只是要將李家幼子託付於我,並要我將搶來的錢用在行善積德上。更求有朝一日,幼子能考取功名,造福百姓。若我不同意他的要求,他的俠王劍法也會讓我心服口服。原來他根本不是要來取我性命。」
眾人此刻更覺何展為人俠義、名不虛傳,紛紛點頭稱讚。翁松鶴笑道:「我敗於他劍下後,他便將此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我心中暗自慚愧,立時便答應他這許多條件。老顏跟我心中既是佩服又是羞愧,連正眼瞧他的膽子也沒了,他卻正色道:『翁兄,託孤於你有兩個理由,一是何某向來獨來獨往,身無錢財可養育他,孩子跟著翁兄,便可不受那行走江湖之苦,生活衣食無虞。其二,何某此次要去殺一個厲害對頭,怕是無法活著回來。』我聽了急道:『何兄卻又有什麼對頭,待兄弟傷好,咱們一同料理他便是。』何展道:『此人便是兵部陳侍郎的貼身侍衛鐵劍陸望,當晚李中丞家失火,便是他趁亂放的。陳侍郎與李中丞素有嫌隙,他一得知王將軍手下那參將被李中丞給得罪了,便要王將軍以此為藉口買通你去劫中丞府,再派陸望混入其中趁亂放火,如此既能除去一大對頭,又能嫁禍於你,看似神不知鬼不覺,但這其中緣由,還是讓我給查出來了。他不知你向來劫財,不害人命,所以你並未下手殺了李中丞。然而李中丞最後還是撞牆自盡,於他而言,總算翦除一個心腹大患,實則害了一個國家棟樑。』我回道:『陳侍郎也太過陰險,此計甚毒,枉費他讀聖賢書,我一個強盜也瞧他不起。何兄,此人當誅!』說著有些激動,差點便要摔倒;何展扶將過來,笑道:『自然當誅。方才來此之前,我已潛入他府中,趁他入睡後割去首級,並連同他的罪狀書一併掛於城門口。牆上士兵只看遠處,未能留心腳下牆邊,此事明日方會傳開。』我和老顏都喝了一聲好。何展忽道:『翁兄,你腿上這口子雖淺,畢竟是何某所傷,我這有罐獨門傷藥,這就給你敷敷,孩兒要請二當家先顧會兒。』於是便將孩子遞給了老顏,轉過身來要給我治傷。卻想不到,原來早有一人埋伏在旁觀戰。其時我和何大俠談話正酣,那人忽然現身,正是那鐵劍陸望。」
顏川東道:「說來慚愧,我三人中,便只何展一人在這陸望現身時便有所察覺。陸望形如閃電,從我身後制住我幾處大穴,正要伸手搶我懷中男嬰時,便給何展的快劍逼出數丈,未能得手。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廝是見男嬰交到我懷中,我功力又未到家,便想奪這男嬰來制住我們。好險何展功力精純,沒讓這廝得逞。陸望站定後,緩緩抽出腰間佩劍,對何展道:『何展啊,你藏得好一手俠王劍,險些就被你騙過了。便只剛剛那一劍,就知到你跟翁松鶴過招時根本沒盡全力。也罷,就算你深藏不露,也不見得是陸鐵劍的對手,真想害我性命,可不能光憑嘴巴。』說完他舞了個劍花,對何展擺個起手架勢。我和大哥則是面面相覷,怎麼何展還有獨家的功夫沒使?剛才鬥了半天,確實是一十八路劍法啊。」
翁松鶴笑道:「我們手上這些玩意兒,要拿來欺壓百姓,半路打劫,怎麼會不夠用?但遇到這般真正的高手,那還真只是丟人現眼。何大俠捏了個劍訣,提劍便上。那身法我至今都餘悸猶存,當真如同鬼魅一般,只一步便竄到了陸望跟前。陸望確實也是頂尖好手,居然面不改色,橫劍便擋。兩人交起手來,我一時半刻還看不清何大俠用的是何招式,琢磨久了,卻也讓我看出端倪。原來他使的仍是那一十八路俠王劍法,不過卻是將剛才與我過招時的招式全部倒過來使,劍鋒大異其趣。此時他的劍法,式式殺手、招招致命,速度奇快無比,看得我跟老顏瞠目結舌。」顏川東接著道:「他二人動起手來,屏氣凝神,不發一語,你來我往之間,出手愈發狠辣。我被點中穴道未解,大哥腿上有傷,我們便想相幫,也無從下手,只能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盯著陸望,希望可以從他出招時看出一些破綻。哪知陸望的劍法確實到家,門戶開闔之間、兩劍相交之時,便宛如劍譜上演示的圖說那般嚴謹合度,那身法比起何展,當真絲毫不遜色。以陸望為人來看,今天何展若不幸落敗,咱兄弟二人必然便給他陪葬定了。其實我抱著男嬰僵在原地,心中是千百萬個希望何展一劍殺了他,我心裡明白,何展敗了之後,陸望便會即刻來奪男嬰,老顏可就得了帳啦。」眾人聽他描繪的如此生動,如同親眼看到一般,倒是聽得怵目驚心,掌心冒汗。又聽他如此自嘲,氣氛雖稍緩和,眾人依然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顏川東稍喘口氣道:「其實連何展都看不出他的破綻,我們兄弟二人當然是想都別想,只能旁觀。如此鬥了小半個時辰,兩人都有點氣力放盡了,不過攻守之間,依然嚴守法度,未能傷到彼此。哪知陸望這廝太過小人,他大概看出了何展唯一的破綻之後,便一手伸入懷中取了些物事握在手中,同時故意賣個破綻給何展。我正巧站在他身後,才有那一瞬間看到他的手法,何展顯然不知,所以發現他賣這破綻時險些誤進,但這傾刻間的猶豫,陸望便接連以暗器手法朝何展連使了好幾手,我這才看清楚,原來他手上握著的,是製成丸狀的石灰粉。他以獨特手法彈出,何展以劍格擋,卻擋不住那石灰丸爆成石灰粉霧,瞬間沾到他的雙眼。」眾人驚呼連連,誰能想到陸望居然使得出這一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