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並無害人之意,卻害得人家破人亡,回寨後我不發一語,一股悶勁在心中憋了好久,數日之間,我總是沉吟不語,面色凝重。」眾人回想當時情況,不住點頭,印象中真有此事。翁松鶴道:「幾日後,我接到一封書信,信上說李家尚有一男嬰僥倖不死,暫時寄養在寫信之人那處。那人更提到,已經此事緣由查明清楚,與事的人一個也逃不掉,我本思忖此人好大口氣,既已知道我是何人,如此寫道,自是將我這條命視作囊中之物。我幾日來胸口的悶勁被這股怒氣一沖,總算是打起精神,但我一看到這寫信之人的署名,心頭又是一震,雖然不至於害怕,但這股怒氣又漸漸轉為擔憂。彷彿一瞬間歷經了梅雨、酷暑,最後又到了冬夜,一時之間,確實感到進退維谷。」曹員外道:「如此又是為何?此人究竟是何人?」
翁松鶴嘆氣道:「此人乃是一代大俠,人稱俠義劍的盜俠何展。他向來劫富濟貧、為民平反,若有官官相護而草菅人命,或是強擄民女、逼良為娼的,他向來是一劍一個,絕不留情。正因如此,他在武林中大有俠名,百姓們提及何展,那是當菩薩一般的崇拜了,就連我們綠林同道們也對他讚譽有加。如今他寫信與我為敵,便是令我與天下俠義之人為敵。哼哼,翁某自忖這嵩陽掌的威力也並非不敵他的俠王劍法,但若天下好漢全都衝著我來問罪,縱然我便三頭六臂,也決計無計可施。」曹員外嗯了兩聲,心想:「原來你是怕了這姓何的點子,且看你又如何吹噓?」
顏川東接著道:「此事也只有大哥和我知道,咱兄弟二人秉燭夜談,共謀良策,卻怎也想不出個萬全法子避開此劫。唉,與那何展比起來,咱們可真算不上什麼好漢,於是大哥提議只能見機行事,等他真的上門來時,至少先能保住一命,日後的事日後再說,便是全寨齊上,也得和他一拼。三日過去,山下傳來消息,說王將軍那參將在百芳樓找樂子時被何展一劍斬了後頸身亡。當時那參將正要炮製一個年方十四的姑娘,何展一問她,才知她原本只是百芳樓的樂伎,是遭那參將強要進房。當下何展即向百芳樓順了幾十兩銀子,又把那姑娘給帶了出來,之後便如消失似的,不論百芳樓怎麼打聽,始終沒那姑娘的下落。」書生道:「二哥,姓何這廝可是神出鬼沒,這般難纏?」虯髯胖子厲聲道:「三哥你別打岔,讓二哥接著講。」顏川東倒了杯茶潤潤喉,接著說道:「五日後,王將軍也傳來噩耗,當時他正和城東魏員外商量替換死囚的勾當。魏員外他那公子因殺人入獄,不日便要處斬,當時負責大牢戒備的,正是這王將軍。魏員外給了他五百兩銀子,請他行個方便,隨便找個街坊不識的同齡男子將他公子替換出來,再將此人吊死獄中,佯裝成畏罪自殺的模樣,了結此事。誰知話才說到正經,何展便提劍進來,一劍了結了王將軍。他在屋外偷聽了一陣,知道魏員外想幹這偷天換日的勾當,雖然尚未行動,但心中總有歹念。再加上他平日確實為富不仁,何展照樣一劍下去,不過並沒要了他的性命,只卸了他一條胳臂。他幹完這事,將事情緣由寫個清清楚楚,和王將軍的首級一同懸在城門口,此事轟動了縣令府,連同鄰近幾個縣一同貼滿了告示要拿他。可憐這魏員外,少了條胳膊不算,兒子還是沒救到,但總算撿回條命。」眾人聽了也是一驚,此人雖然嫉惡如仇,但下手終究還分大小,並不妄殺。
顏川東嘆道:「我和大哥知道姓何的接下來必定要上山來取我們性命,雖知他向來不錯殺一人,不過咱們這群人壞事幹盡,真要算起來,便是全寨盡誅,也並無一人錯殺。為保全你們性命,便又遣你三人帶著其他弟兄,遠遠的去山東幹筆買賣,好教你們不致涉入這無妄之災。」華服公子道:「原來如此,此事我仍記得,不過二哥,若如大哥先前所言,令全寨弟兄嚴密防守,一見何展出現,便大夥兒兒齊上,未必不能將他拿了,如此豈不痛快?」顏川東道:「此事我與大哥商議多次,但實在難辦的很。剛才三弟也提到,何展這廝行事確實神出鬼沒,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曾有幫派知他俠氣鼎盛、路見不平,說他太愛管閒事,讓大夥兒不能安心做買賣,便昭告武林懸賞他首級,也派出人馬多方尋他,要拿他餵刀。哪知儘管他們堂口戒備森嚴,放話的幫主本人還是被發現死在總壇內廳上,身中十八刀,刀刀致命,顯然便是何展那一十八路俠王劍法。那幫主身旁有張字條,寫道:『地獄若空,願殉俠道』。雖只八字,但要說明他如地藏王菩薩,有那誓將惡業斬絕之心,已然足以。」
顏川東頓了頓,又道:「道上也有人說,何展是怕死了,才先下手將人家好端端的幫主給砍了。但照我說這廝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早就無惡不作,姓何的殺他幾十次都還不夠,他卻自己去招惹人家,那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嗎?大哥不願多傷性命,希望你們能躲便躲,不去招他,他對頭甚多,也不見得要來尋你們。大哥說道:『老顏,大禍既已闖下了,他要來便來,我的嵩陽掌法若對付不了,你便逃了去吧。我混綠林這些年難道清白了?能活至今,已算有幸,你卻不同,弟兄們還得靠你帶領。記得我死後,不可讓弟兄們為我報仇。』但我豈可這般抽身逃命?光是這份情義顏某賠上性命都不夠還,此時大敵當前,自然要守在大哥身邊。況且平時大哥劫財時絕不妄殺,所得財寶,也都與弟兄同享,便不似那何展稱一俠字,但總是講義氣的血性男兒、鐵錚錚的漢子,顏某若捨大哥而去,那真是大大的豬狗不如。」
書生笑道:「是了,二哥此言甚對,咱三人若在寨內,想必也不會捨大哥而去。」曹員外聽了,心中只想你此時再來放這馬後炮又有誰不會?正是大大的不以為然。顏川東講到此時又顯口乾,一壺茶都給他一人飲去,他招招手,店伴便再取了一壺來。顏川東多飲了兩杯茶,接著道:「你們出發後第二晚何展便來了,他未施奇襲,隻身負劍上山,反倒是帶著拜帖登門。他懷中裹著那李家男嬰,男嬰不哭不鬧,睡得卻是香甜。我當時領他到了內堂,他說什麼也不肯解下男嬰,只是抱著。大哥見了拜帖也沒力氣讀,只冷冷的道:『何大俠既然來了,本當請人奉茶,但今日寨中無人,只有咱兄弟二人,這招待不周之罪,還請何兄見諒。』何展道:『何某山野莽夫,不講什麼禮數,翁兄何罪之有?今日來寶寨叨擾,只為了結一樁心事,相信翁兄已然心中有數。』大哥道:『此時此刻,毋須多說,何兄,進招吧。』何展道:『甚好。』何展劍不出鞘已然氣勢凌人,此時劍既出鞘,劍光森然,給月娘照得更是說不出的神氣。大哥立時便以嵩陽掌法應敵,雖說何展本不該用兵器對大哥的拳腳,但這是生死存亡的當頭,二人使的自然都是生平的看家本領。」(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