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成火。
少年T.梵托望著火舌,心中琢磨起這句話。
這是個仍然沒有風的傍晚,凝滯的空氣在夕日潑染下顯得濃稠如血。少年T在廚房備起晚飯,等待爐上正加熱著的圓鍋。火舌不僅提高鍋內的水溫,還引來悶熱滯留,揮散不去的熱氣佔領廚房,再爬上少年的麥色臉頰。溫濕的空氣先是滲透他略為乾澀的肌膚,讓他總是帶有倦容的五官明亮起來。隨後,緩緩蓄積在他鬢角的汗滴,抵抗不住重力而滑落。讓汗所濕透的寬鬆內衣隨著動作貼上他的皮膚,多出的那些褶皺讓他尚未成年的身軀顯得更加乾瘦。
每天到了這時刻,這座稱為「奧寓」的社會公宅,會讓城裡四處蔓延的悶熱所佔據。居民工作累積下的負能量與那無所不在的悶熱攜手合作,先是燃起微火,再牽動思想與情緒,最後使得所有人都躁動起來。然而,梵托家作為奧寓的其中一戶,戶長T.梵托卻不被悶熱所煽動,一個人在廚房裡靜靜而出神地望向爐火。
向上燃著的火舌供應圓鍋源源不絕的熱能,在鍋壁的傳導下,逐漸躁動起鍋內的水。少年覺得那有著無窮盡能量卻毅然不動的火,就像他從病毒肆虐以來所被迫營造的生活,都如此地單調而貧乏。
沒有了風,一切都不再流動,他想。
三年前,世界因病毒而墜入恐懼主宰的深淵。隨後的某天早晨,世界不再有風,空氣也停止了流動,進而讓悶熱大肆擴張。各地方政府陸續提出解套措施以因應這前所未見的氣候現象,卻無濟於事。同時,留滯的空氣大幅增加了病毒的傳染力,疫情隨之加重,讓人們感到諸多限制的生活更加遲緩下來。
「在新舊交替的時節,世界得慢下來重整。」少年這時聽見心中有個聲音響起,它自顧自地評論起來。
T.梵托不喜歡這個聲音。
疫情迄今,病毒奪去許多生命,毀壞眾多美好情誼,其中也包含生養T的雙親。原先享有幸福天倫的梵托一家五口,父母陸續過世,留下三個孩子。十六歲身為長子的T選擇休學,一肩扛下養家活口的重任。然而,現實極其殘酷,由於不再有雙親豐厚羽翼的保護,他只好拋捨少年之身,被迫長大,學習如何像個大人在緊隨生活而來的種種挑戰中做出評斷衡量,也練習著辨認社會人心的真誠與虛偽。
有天,少年T心中過往未顯的能力覺醒,自此能聽見聲音。他原以為那是身心過度疲憊而累出的病癥,但終究日子在短時間內勢必無從改善,所以他選擇放任那聲音自由述說,繼續咬緊牙去撐起這個家。因為,少年T不僅得關照家中的繁雜事務,還有小他兩歲的雙胞胎弟妹得照顧。苦無餘力的他只好讓那心中的聲音不斷聒噪,同時用他天性中所擅長的逃避能力來忽視聲音的騷擾。
然而,他最後還是失敗了。
因為,聲音神出鬼沒且隨興而言,發聲時所針對的事件,就算他一項一項記錄下來,到最後也沒能歸納成一種類別。它有著忽大忽小的音量,內容更是千奇百怪,不是語意過於直白,就是充滿複雜難解的謎思。T.梵托只好任其自由敘說,最後反倒將這怪異的現象融進了生活,成為他的習以為常。
直到有天,T在整理母親所遺留的書本筆記,意外發現了真相。她用隨興而飄逸的字體,在其中一本書的內頁寫下梵托家潛藏的獨特能力:聽見超我。
尋獲解答的少年未因此減輕疑惑,那些與自我、身世、血脈、起源等,有關生命道路與生存價值的迷霧,隨後趕上了他,帶來更多複雜難解的困惑。發現真相的那天夜裡,T做了個在遠方房間裡,吃著方塊狀食物,同時監控世界各地動態的夢。
在夢裡的房間,有數以千計的螢幕懸掛半空,有盛裝在盆狀容器中的彩色方塊,有白色蝸牛緩慢地爬行,甚至有他與弟弟兩人引燃炸藥的身影……所有夢裡出現的畫面與場景都蘊含著意象,卻沒有一個是醒時的他能試圖去詮釋與釐清的。
同時間,現實生活依舊不停地拋出挑戰。極其所能地與日常征戰後的T.梵托,決定不去細想那些夢境所想暗示或揭開的,關於家族背後隱藏的事件與真實。最後,少年決定用「它們」這樣草率的形容來代稱聲音。
它們今天話可不少,持續盯著火舌的他,心裡如此抱怨。
忽然,城內某處傳來了巨大悶響,打斷他靜看爐火的思緒。T.梵托去到窗邊,望見東邊有股白煙裊裊升起。此時,空中的陽光正逐漸死去,緩緩邁入由夜掌權的鬼魅時分。而「眼睛」依舊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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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