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女孩
為了要徹底展現女孩的價值,她們不僅得居於店裡的中心位置、看起來魅力四射,最重要的是,必須要非常高。當前最流行的穿著是至少10公分高的厚底高跟鞋,而幾乎所有可以做到公關桌席的女孩子身高都超過180公分。女孩的身高就跟酒瓶的大小一樣,意味深遠。
「客戶─女孩─公關」構築出頂級夜店與派對的生態鏈:有錢人透過「誇富宴」炫示地位與權力;公關安排模特兒和外貌符合特定資格的女孩參加派對,抽成獲利。大規模的「炫富」行徑倚仗女孩、男公關的集體努力所協調、搬演,人們假研究性別與經濟之名,對女孩評頭論足的興趣卻顯然遠高於以男性為主的公關──從出版社將書名譯為「當女孩成為貨幣」(原文為Very Important People)就可窺知──且往往直接聯結到「性」。
惟實際上,大部分的經濟精英並不認識這些女孩,甚至不曾、拒絕與她們交談。說的更直白些,若要做愛,他們會找更專業的,而非這些高瘦模特兒、學生或上班族。女孩只是為了替派對增色,「她們的存在可以讓我們面上有光,就跟你會幫家裡買家具的道理一樣。」換言之,她們所面臨的,是一種更純然的物化。
「被富人物化,讓女性感到愉悅和賦權。」
這是一句非常危險的評論──不在於是否屬實,而是其框定的對象。作者的立論基礎在於,女性自甘居於從屬地位,除了換得實際好處──高級夜店及遊艇派對的入場券、晚餐及酒水,更因此躋身於能俯視和貶低其他女性的地位,從中獲得排他與尊榮感,是種女性資本與父權的利益交換。
惟如同下半部將提到的,在這座以香檳堆疊起的金字塔中,男性公關同樣試圖攀進不屬於自己的階級,以入場券、抽成、人脈,包裝被剝削的本質。我們卻不會特別檢視他們是否自甘淪居次要角色或工具、抑或從中得到權力與快感,至多評斷他們並未獲得自以為的接納與認同。當中唯一可以和性別扯上邊的,大抵是女孩在女性中的地位或許提升了,在一般公眾的地位卻因此下降;男公關則不常面臨這種直指人格或性道德的評價。我無意大談女權,但不可否認,即便在極端物慾橫流的世界中,仍只有女性傾向被與「性」連結,進而以性開放與否作為其道德分類。
炫耀性消費倚賴女孩的後台工作才得以達成,那她們是經濟與性別結構下的弱勢、受局勢所迫,或是自願以其女性外表為揮霍、炫耀的資本呢?我想這個問題跟刑法上的「主觀」同樣曖昧難辨。是意志的完全剝奪、致使難以抗拒、利用機會、或保有自主理性決定空間?論文與判決固得寫的堂皇,實則都是先畫靶再射箭的認知。女孩究竟在光譜的哪一端,取決於各界需要她們在哪個位置,符合如何的典型,從而值得什麼樣的定義。這種評價向來與女性性道德緊密聯繫、無法脫鉤。
II. 公關
公關是促成這些夢幻世界的關鍵,而且他們全力相信,自己確實也是夢幻之境的一員。不過,即便他們滿懷夢想,大多數公關仍被菁英拒於門外。
公關以掌握足夠「優質」的女孩名單──包含身高、胖瘦、膚色、髮色──為成就,利用「擔任仲介」的結構性優勢,榨取女孩無從從自己身上獲得的價值,並藉以進入VIP夜店,和有錢人處於相同舞池和游泳池,產生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的幻覺。
惟人與人的情感──無論再怎麼緊密,終究是一種利益交換。在親密關係中,藉由付出關愛所得到的自我滿足,是一種利益;而在經濟與商業場合中,則仰賴各方能提供的價值。是以如果你能夠帶許多身高180公分以上的時尚模特兒赴約、替菁英名流的派對增色,那你就是公關中的佼佼者。客戶與夜店業者會希望你繼續帶「好女孩」前來,但也僅此而已。他們不會因此就與你共享財富或是經營權,更不會透過你促成或談攏商業交易。「我所訪談的二十位客戶全都這麼認為……沒有任何一個客戶會認真和公關做生意,也沒有一個客戶會讓公關促成商業合作。他們頂多眼帶憐憫的看著公關和他們的滿腔熱血。」
我們常常認為關係若不是剝削性的,就是真實純粹的,但其實剝削所發揮的成效最好的時候,正是使人愉快、感覺就像是一段真正友情的時候。賦與(虛假的)希望與價值,推展到極致就是洗腦與控制,在勞動、政治、經濟市場皆然,被動的一方則自我催眠或膨脹,以掩蓋勞動力被剝削的事實。其實我們身邊必然不乏這種人,總將「建立人脈」掛在嘴上。他們會積極轉發「致富思維」的貼文,陀螺般地在各種社團、研討會、領袖營間打轉。他們未曾意識到人脈與自我價值是一體兩面,而非作為一種目的與追尋。他們付出著無謂的勞動力,同時也妄想著不勞而獲。
夜色降臨之際,有人出於好奇或享受人生前來,亦有人陷落其中,無法自拔。女孩基於年齡與外貌限制,某程度反而能在午夜過後,搭上南瓜馬車,離開童話般的世界。所留下的是已越走越遠,直至無法回頭的男公關。他們或許已年屆4、50歲,仍繼續在街上追趕、搭訕永遠不虞匱乏的年輕模特兒,懷抱著終有一天,自己能夠躋身「有錢人」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