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清晨,住在山下快七十歲的劉伯伯和往常一樣,換上運動服和慢跑鞋,出門跑步。
晚上一波波雷聲和暴雨像廟會陣頭的擂鼓,把每戶人家門窗震得嘎嘎作響,雨後的空氣中仍帶著一絲沁涼。不遠處的山丘在透出朦朦亮的天色中剪出一塊暗影,山腰到頂端圍著一條條零星燈點串成的長鍊。
原來有人那麼早就上山了啊。
他一面納罕一面穿過巷弄,走到山腳下燈串不停閃爍,畫上八仙、眾神,還有山腰某家宮廟名字的豔紅合板牌樓前,和已經在那裡的幾名跑者一起做暖身操。等筋骨暖和了,再邁開步伐穿過牌樓,朝山上跑去。
原本這座山只有健行客和登山者用鐮刀、圓鍬和自己的鞋印開出來的小徑。幾年前新設的大學在山頂建築校舍時,用瀝青舖設了沿山勢盤旋的兩線車道。山下看到圍著山腰,迤邐向上的星鍊,就是慢跑者頭燈和手電筒透出的光點。
此刻也成為光點之一的劉伯伯,靠著手上的電筒照亮前方。雖然可以俯瞰腳下市區燈光交織成的景緻,但是中間隔著陡峭的山壁,唯一保護他的,是路旁每隔幾公尺才有一塊的水泥路緣石,上面還佈滿多年來各種車輛撞出來,彈痕般的纍纍凹痕和缺口,實在讓人大意不得。
晨跑多年,劉伯伯對這條道路早就摸熟,那裡轉彎,那裡下坡,那裡有還沒舖平的坑洞,那裡有樹根鑽進瀝青路面拱出來的凸起,他就像自家的房間位置、自己的生辰年月般,牢牢地刻在自己的腦袋,自己那對枯瘦的雙腿裡。
他要做的,只是穩定吸進清晨冰冷的空氣、邁步、吐氣,就像一部只要點火發動,就不停運轉的引擎。
他放鬆下來的思緒,正飄向另一個地方。
這條車道的盡頭,大學校門的前方,有一個供來往車輛迴車的小圓環。圓環中只種了棵長不高的闊葉樹,樹陰下倚著一座土地廟。
土地廟到屋頂還不到成年人腰際,切得方方正正的石頭砌成牆壁,沒有上漆,呈現像泥土般灰撲撲的色調,屋頂覆上一層薄薄的泥土,掩蓋了瓦片原先的鮮紅。廟前沒有香爐,只有一抷讓信眾插香的黃土,席地而座的神像五官早就泯沒,只有體形輪廓勉強和土地公套得上關係。
這座小土地廟讓劉伯伯想起家鄉村口的土地祠,一樣灰撲撲的老家山牆。每天跑到這裡,他總是靠著土地廟的牆壁坐下休息,喝點水,讓思緒回到小時候的老家,休息片刻後,再跑步下山。
此刻他的腳步,也踏上了車道的最後一段,前方浮現大學校門的白色拱頂。
但眼前的光景,卻和平時他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他看不到圓環的闊葉樹,只看到一群人站在原來應該是圓環的位置。
劉伯伯忍不住跨大步伐,跑到校門時,發現那群人正圍著圓環。
他不管自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一面劇烈嗆咳著一面擠進人群。好不容易擠進核心,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東西。
土地廟不見了,闊葉樹不見了,圓環的草地上只有座一人高的土堆和一個深坑,坑裡積滿了昨夜的雨水,映照著四周每一個人的臉。
四周人群隱約響起的語聲,也和他現在的念頭一樣:
『土地廟上哪去了?』
【本報消息】今日位於○○山區○○大學正門前,一棟據說是清光緒時建造的土地廟不翼而飛,引發當地居民議論紛紛。
今天清晨五點,前往大學晨運的民眾,發現原本在校門口圓環的土地公廟只留下一個大坑,廟旁多年前還願民眾種植的遮蔭樹也一併失蹤。
山下市區的居民表示今天凌晨三點左右,聽到貨車從上山道路急駛而下的引擎聲,部份居民從自家窗口發現車上似乎載有樹木,因雷雨視線不清,沒有民眾看清楚車號。
民政局長今日接受市議會質詢時指出,該座土地公廟據研究為清光緒年間所建,因外觀及神像多處損毀,無修復及保存價值,故並未列入市立古蹟及造冊列管。市議員方大丙對民政局長的回答大為不滿,要求民政局長下台負責,並追查相關人員疏失,否則不排除杯葛民政局相關預算。
民俗學家丁大龍警告,土地公廟所在位置,為○○山區龍脈中的龍珠。龍珠既失,龍脈即斷,對附近民眾健康及運勢皆有不利影響。
至記者截稿為止,○○大學尚未發表相關意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