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第十五章

2022/11/12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东南北走出雪城火车站乘出租车直接到达了老山东饺子馆,前厅里空无一人,他放下行李往后厨走,迎面撞上东南山叫了一声“哥”。东南山非常惊讶,紧接着哈哈大笑,边朝后面喊:“大辉!你看谁来了?”魏成辉甩着手走出来,看到东南北惊叫了一声说:“熊猫!你这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吗?”
东南北从浴室出来后走到了妈妈单位,刚一露头,妈妈愣了一下惊喜地叫了声“老儿子”,紧走几步拉着他的手,不住地摸着他的脸说:“瘦了,怎么头发留这么长?胡子也不刮?”
妈妈反复捏了几下东南北的手臂紧张地说:“这是怎么了?包的什么?受伤了?快让妈看看。”妈妈边说边扯东南北衣袖。
“没事儿,妈。”东南北说,“替单位打篮球撞骨折了,单位放了我一个月的假。”
“你小心着点儿啊,在家待着别出去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啊。”妈妈说,“看你瘦的,小老头似的。快三年没回家了吧,出门在外不容易啊。”妈妈边说边抹眼泪,东南北笑着安慰妈妈。
东南北陪着妈妈坐了一个多小时,详细回答了妈妈的各种问题,然后起身说:“妈,我先回哥哥饭店,等下就到饭点了,我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一会儿姐来接你。”
“好,你去吧。”妈妈说,“你哥那个饭店啊,操死心了,三天两头打架。”
饭桌上只有一家三代五口人,妈妈盯着东南北让他把每个菜都尝一遍。东南山看看桌上酒瓶空了就又开两瓶,姐姐在照顾女儿吃饭,弯弯抱着饭碗睁大眼睛望着他,他提示了一下弯弯,她愣着,姐姐摸了下她的头说:“她肯定不记得你了。”东南北笑了下说:“姐夫出差了?”
“嗯,去俄罗斯了。”姐姐说。
“生意怎么样?”东南北问。
“挺好的吧?我从不过问他生意上的事儿。”姐姐说。
“熊猫,还记得哥第一个饭店不?地方还在呢,换了好几拨人,现在是家煎粉店。”东南山说,“那个地方风水好,谁干都挣钱。”
“记得,那是咱家人自己装修的。”东南北说,“名是妈起的,‘老山东饺子馆’和‘369小卖部’,我写的招牌。我觉得咱妈是最好的广告,下班后到饭店往柜台那一坐,边包饺子边招呼客人,一口山东话,谁听见都得相信咱家饺子地道。”
“那时候也雇不起厨师啊,我那两把手只能拌几个凉菜。”东南山说,“只有一个服务员,多亏映红大学刚毕业,没事儿就过来帮忙。”
“那时候也没有存多少钱呐。就一个金戒指,那是俺姥留给俺妈妈的,俺妈妈又留给我。”妈妈说,“你说你刚出来,工作又丢了,不能没事做啊,人一闲就得出乱七八糟的事儿。”
“妈,其实不挺好吗?要是哥不出事儿,不还是在电影院里放电影吗?那工作有什么意思?”姐姐说,“所以叫因祸得福,看哥现在多舒服、多自由,也不缺钱。”
“缺女人呐,也累啊。”妈妈看着姐姐说。
“不说那些了。”东南山说,“熊猫,哥现在炒菜老牛逼了,哪天哥给你整一桌,你叫你同学他们一起过来。”
“可别叫什么同学了,凑一块堆就喝酒、抽烟,能有什么好事?”妈妈不耐烦地说,“熊猫的手臂还骨折了,不许出门。”
“妈,我谁也不找。”东南北说,“就去办个边境证,其他时间陪你上班。”
吃完饭之后,东南山让魏成辉叫部出租车在门口等着,结果妈妈出门后坚决不坐,他只好给了出租车司机五元钱把车开走。东南北挽着妈妈手臂沿着江边慢慢往家走,听妈妈讲老家和邻居们的事情。
“妈,哥结婚后怎么没要孩子?”东南北突然问。
妈妈叹了口气说:“你哥哥他不能生。在里面不服管,被警察踢伤了那里,没给治,卫生条件也不行,又感染、又发炎的。”
“啊?伤那么重?”东南北惊诧地说,“嫂子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哥离婚的吗?”
“有一半吧。”妈妈说,“不过她自己也不守谱,老是嫌开饭店辛苦、赚钱慢,后来她偷偷摸摸取了存款跑了,那是他俩的全部积蓄。”
“跑哪去了?再也没见人?”东南北说。
“你哥说有人见到她在黑河那边,好像在倒腾东西呢。”妈妈说。
“咱家人命苦啊。”妈妈说,“你姐学习那么好,高考时北大的分数都够了,她非要上外国语学院,结果外国语学院也没上成。那时候咱也不知道找人啊,你爸那些战友帮咱家不少忙,你哥被抓了,没法才去找他们,不能因为你姐上不了好大学还麻烦人家,又不是没大学上。”
“现在不都挺好嘛。”东南北说。
“都靠老天爷保佑啊。”妈妈说,“我就说你们别想赚多大钱、当多大官。现在的人坏,看不得你过得比他们好。咱就过个平常日子,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地多好。”
“咱不能为了怕人嫉妒不好好过自己日子啊,低调点就好了。”东南北说,“妈,你说咱家孩子性格都随谁?”
“你哥跟我像,你和你姐随你爸。我是家里老大,大大咧咧的,好张罗事儿。你爸虽然也是老大,但他当官大、钱赚得也多,就不那么操心。谁知道他执拗,想不开,其实他的病都是他自己憋出来的。”妈妈说,“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姐夫也是一样倔脾气。你说我们这辈人经历了多少运动,上上下下、起起落落多平常,只要不丢了性命就好说,总有翻身出头的时候,要相信共产党。”
“都是共产党折腾出来的事儿。”东南北说。
回到家里,东南北坐在床边和妈妈聊天,忽然发现床头柜上一个镜框里有张彩色合影相片,他拿起来仔细端详。妈妈说:“那是你堂哥这次回来大家一起照的,你二婶去世了,癌症,还不到六十。”
“二婶命挺苦的。”东南北说,“妈,我怎么觉得堂哥长得越来越像你?”
妈妈拿过镜框,摸着相片叹了口气说:“他就是你亲哥啊!”
东南北的二叔早年在山东老家的生产队里“挣工分”,一次培育地瓜种的时候没看住炉子里的火,把炕上盖在棉被下的地瓜种差不多都捂熟了。东南北的爷爷担心二叔被打成“反革命”枪毙,立即给东南北的爸爸发电报,爸爸通过部队的关系开了介绍信,把二叔从老家接了出来。
东南北的爸爸怕老家那边继续追查,托关系把二叔改随奶奶的姓氏落了户,并安排到雪城一个兵工厂当工人。二叔长得一表人才,也很活络,后来娶了厂保卫处干部的女儿。他们的第一个儿子患有先天性“唐氏综合症”,家庭生活一直不大幸福。
东南北的爷爷脾气不好,还抽大烟,经常虐待奶奶。爷爷经常给爸爸写信要钱,爸爸尽可能寄很多东西和少量的钱,后来听说爷爷还是把东西都卖了换钱买烟土,爷爷出海遇难后爸爸就把奶奶接到雪城住。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东南北的二叔迅速当上了“造反派”头头,一次因为和东南北的爸爸政见不同爆发激烈争吵,从此不再来往。但是每逢年节,二叔都会过来看奶奶,留些钱,带些紧俏物资,白酒、猪肉、白面、烟叶、煤块,包括点火用的油纸。每次二叔来,爸爸都避而不见。
邻居老刘家的三儿子“武斗”中被打死对东南北的爸爸震动很大,后来他决定主动下乡,思考了很久找二叔过来,兄弟二人第一次坐下长谈。那晚喝得很醉,兄弟俩说一会儿话就抱头痛哭,妈妈陪着奶奶坐在炕上抹眼泪。
爸爸和二叔商量的事情第一件是奶奶不能回山东,老家条件太差,能不能放到二叔那养,二叔一口答应。第二件事是能不能把长子东南江过继给二叔,因为怕全家回不来,而且其他孩子太小。二叔迟疑了,爸爸以为是经济问题,主动提出每月给哥哥生活费,二叔差点被激怒,才说出了实情。因为二婶本来娇生惯养,大小姐脾气,又因为孩子有缺陷,情绪很不稳定,总是挑二叔毛病,二叔是怕东南江受二婶的气。
这件事爸爸是做了很久思想工作妈妈才勉强同意的,在决定到底过继哪一个孩子的时候,爸爸妈妈也是伤透了脑筋,那时东南北还没出生,东南映红是唯一的女孩子,东南山体质弱,东南江又容易惹事。后来是奶奶一句话帮爸爸妈妈下了决心,奶奶说他看着大孙子,最后就暂定东南江留下。
妈妈熬了三夜赶制出来奶奶和东南江的棉衣、棉裤、鞋垫等一些日用品,还偷偷在棉衣口袋里放了些钱。都收拾好后,二叔派吉普车过来接奶奶和东南江,妈妈一直抱着东南江哭个不停,东南江才不到六岁,懵里懵懂,看着吉普车新鲜好玩,乐颠颠地和奶奶上了车。
二叔意外身故时,二叔的岳父已经转业到地方升任了公安局副局长,他非常亲东南江,加上二叔自己的孩子走失,二婶决定回到爸爸妈妈家一起生活,二叔岳父就坚持带着东南江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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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哥
猫哥
自由任性,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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