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北去龙江酒店餐饮部打包了几个酱猪手,又买了一些红肠,搭了辆中巴到了堂哥家。
甜姐打开门,客厅里堂哥和几个人正围着茶几玩“梭哈”,每个人面前都堆着一叠百元现金。堂哥和东南北打了声招呼,交待了甜姐一下继续玩。东南北经过的时候有人问“谁”,堂哥说:“我弟弟,艺术家。”
“亲弟弟?”有人问,堂哥随便应了一声。
傍晚时听到一伙人散去,东南北走出房间,堂哥站起来说:“来,我给你们做个凉拌菜,绝对好吃。”说着走进了厨房,东南北跟着走了进去。
“无辣不欢?”东南北说。
“你吃过?对,哥拿手好菜。”堂哥说。
“都是谁啊?手气怎么样?”东南北问。
“五处的几个人,就是玩儿。”堂哥说。
“你工作怎么样?”堂哥说,“妈都跟我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听映红说你考研究生去了,考上没?”
东南北呵呵笑着说:“我都多大了还用人照顾?研究生还没出结果,应该没问题,九月份开学。”
“就是因为你女朋友的事儿去读研?”堂哥问。
“一半一半吧。”东南北说。
“不过那个小姑娘确实挺好,长那么漂亮,性格又好,就是个儿矮点。”堂哥说,“真可惜,但也是没办法,谁命不好谁摊上。”
“不是那个小姑娘,是一起开画展那个,高个、卷头发的。”东南北说。
“操!你几个女朋友啊?得对人家负责啊。”堂哥说,“你和金素有联系没?”
“金素?”东南北说。
“金素、金老师你都忘了?”堂哥转头看着东南北想了一下说,“拉鸡巴倒吧,你俩事儿我不掺和。”
东南北尴尬地笑笑没说话。
“大哥,你是不是突然多了个弟弟有点不适应?还不是一个,俩弟弟、一个妹妹。”东南北洗着菜说。
“你都知道了?没感觉啥,从小在一起。”大哥说,“我经常管大娘叫妈,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亲妈,感觉就是不一样。”
大哥又煮了一锅面,东南北端出去后叫甜姐出来吃饭,然后自己回到厨房把猪手切成小块、香肠切成片装在一个大盘子里端出来放在餐桌上。
“你这次才知道二叔不是亲爸?”东南北啃着猪手问。
“之前有点感觉,”大哥嘴里“嘶嘶哈哈”地说,“有一次和小孩骂架,他说我不是亲生的、野孩子什么的,我气懵了,狠狠打了他,鼻子都打出血了。晚上有人敲门,二婶去开门,我一听声音吓懵了,是那小孩儿和他爸妈一起来的,我以为是告状的。躲在门后细听不是,人家是来赔礼道歉的,还提着大包小裹的,后来听二婶说那小孩儿的鼻梁都被我打断了,鼻子上贴着胶布固定着。”
“你当时肯定真生气了。”东南北说。
“当然。”大哥说,“我一看没啥事儿,就不装病了。他们走后,我就问二婶我是亲生的吗?”
“二婶看看二叔,二叔说‘当然是’,说他仇家多,怕报复,就把我送到大爷家养。我一听好像也有点道理,还觉得自己命挺好,谁家好就在谁家过。”大哥笑着说,“现在想起来,妈对我这个大侄儿确实不是一般好,心细点应该早就发现了。我每次在你家吃饭,妈都把最好吃的先夹给我。”
“因为你是客人嘛,这是山东传统。”东南北说,“我们孩子都等爸上桌了才能动筷,有客人时得等客人先动筷,而且夹菜不能挑最好的,只能夹盘子里离自己最近的。吃饭时得闭着嘴嚼,不能‘吧嗒’嘴。”
“二叔也这么教我。”大哥说,“还有一套酒桌上的规矩。”
“爸是什么样的人?”东南北问。
“说不上,下乡的时候我还不懂事,回来后他就直接住院了。二叔带我去看过两次,爸都不怎么说话,就拉着我的手说我长大了,抽条了,光长个,不长肉。”大哥说,“但我一直认为咱爸比二叔牛逼,世外高人。我一直缠着二叔借爸的呢质军装穿着嘚瑟一下,二叔说咱爸个子矮我才不缠了。你说爸在军队好生生地混着多好?也不至于后来到地方受迫害。”
“咱家怎么到的雪城?”东南北说。
“我听二叔讲过,上次也问过妈,挺辗转的。”大哥说,“咱爸读私塾时就很聪明,因为个子不高,先生管他叫‘大拇哥’。咱太爷爷有文化,在县城开药店,咱爸经常去玩,后来做了伙计。爸爸好学,因为识字,很快学会了记账,还看了很多太爷爷的古书,经常能一段段地背出来。后来大爷爷准备去‘满洲国’开店,就带了他的老儿子和大孙子,就是咱爸。那时候老家海上总有私船偷偷开往大连、营口,刮南风的时候,傍晚走,第二天早晨就到了。太爷爷他们到了营口后又往北走,最后在沈阳落脚了。”
“很多山东老乡在东北参加了抗日游击队,太爷爷经常接济他们,小日本战败后,老乡们有的跟了共产党有的跟了国民党,跟共产党的老乡游说咱爸闹革命、打内战、肯定能赢。但咱爸参军后因为个子小,身体单薄,扛枪、行军、打仗不行的,仗着笔杆子好,专门搞宣传,咱爸还懂点日本话和朝鲜话。”大哥说,“内战结束后咱爸已经是团政治部的干部了。没多久朝鲜那边又打起来了,咱爸又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出国打仗大家都不愿意去,还是和美国联军打,但是不去不行啊。咱爸还是干宣传的,但也得上前线,没多久就负伤回来了。咱爸跟咱妈说‘鬼佬’打仗确实很厉害,武器很先进,还没看到人影,我们的兵就被飞机、大炮轰掉一半。”
“咱妈是怎么认识咱爸的?”东南北说。
“没问,肯定有故事,因为咱爸比咱妈大挺多,咱妈又高、长得又漂亮。”大哥说,“咱爸这个人倔脾气,性格耿直,他从朝鲜前线回来后就开始给部队领导写报告,意思是我们死这么多人犯不上,这场仗很难打赢,我们必须增加后勤、改变打法。领导见了肯定不高兴,就一直晾着他。后来他就往师部写、往军部写。谁知道真有个领导看上他了,就把他调到师政治部去了。”
“要说这命运真难说。”大哥说,“这个领导算是救了咱爸,但随后内部斗争,这个领导失势了,咱爸也跟着受连累,也说不上是谁连累了谁,反正咱爸之前写的那些报告又被翻出来了,扣了大帽子。后来组建空军,那个领导调过去了,不久把咱爸也调过去了。还升了官,授衔的时候是一杠四星。”
“我看过爸爸一张穿军装的照片,是两杠一星。”东南北说。
“那是后来变校官了。”大哥说,“因为咱爸说真话和‘抗上’这个毛病一直没改,那个领导也不想罩他了,就给他加了颗星派他到雪城的航空学校挂职锻炼,其实就是明升暗降。”
大哥正说着话,甜姐站了起来,大哥大声说:“你坐下!接受家史教育。”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我画完妆有空再听。”甜姐说完离开了饭桌。
“哥你现在主要干啥?”东南北问。
“啥赚钱干啥呗。”大哥说,“我和你哥真是被共产党耽误了,该上学时没学上,到后来才发现没知识就是差不少。车行、汽修、酒店包括菜市场‘叮叮咣咣’说干就干起来了,生意看着很红火,但是管理不行,眼看着就没人家赚钱,一不小心就亏个老逼朝天。”
“那个时代确实荒唐。”东南北说,“毁了一代人。”
“哪只是一代人?至少三代人!”大哥说,“现在也一样荒唐,还是共产党当道,只不过变脸开始抓钱了,但最轻松、最赚钱的生意都被党的亲属包了。那些股市信息和什么政策,普通老百姓知道的和实际使用的完全不一样,你看海南房地产崩盘都崩的谁的盘?等那些官商赚完跑了,然后房价开始狂泻。”
大哥看了一眼里面房间压低声音说:“我就说你甜姐瞎逼炒股票,你说靠啥能赚到钱?她的消息都是十八手的了,她要是赚钱了,我就能当国家主席。”
“但是人不能成为钱的奴才。”大哥说,“你说整那么多钱干啥?我是赚了就花掉。都说仗义疏财,我说是因为疏财才显得仗义。钱多了肯定被人盯上,天天提心吊胆活着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