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無名的小黃司機

下午五點半太陽準備下山，許多甘苦人才剛要準備上班，白天競爭太激烈，一部分的人只能選擇值大夜班，日夜顛倒又長時間久坐，身體時常出現問題，即便有夜間加成，也不是那麼值得。不是人人都能含著金湯匙出生，手握方向盤才能有飯吃，披星戴月四處載客，只為了理想以及給家人與妻小一個溫飽。今天的主角也是如此，一位值著夜班的小黃司機，接下來的段落，就讓我暫時稱呼他為小黃吧。

2017年6月17日，約凌晨兩點，一個平凡無奇的日子，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載了幾位客人也算是賺了不少錢了，小黃在前鎮區瑞隆路上的小七稍作休息後又回到車上，享受一下片刻的寧靜。不久，看到前方公寓樓下有位女士正在招手，看起來是要準備搭計程車出門的樣子，小黃心想凌晨兩點是能去哪裡？又不是年輕人會去唱KTV或是夜店酒吧尋歡，難道是有急事需跑一趟醫院或是親友家？先不管那麼多，緩慢將車駛往女士面前，女士先左顧右看了一下才打開車門坐了進來，吱吱唔唔了幾句，小黃沒聽懂，問到：「請問女士您要去哪裡？」，女士才回過神來說：「請載我去澄清湖，我跟朋友約在那兒。」小黃二話不說設定好導航並驅車前往。

從前鎮區開到鳥松區的澄清湖車程約25分鐘，小黃不善言辭但一路上也是嘗試跟客人聊聊天，但這位女士總是答非所問，也時常自言自語的，後來索性就不打擾她了，只見她越來越不耐煩，不但神情緊張還時不時說有人要恐嚇取財之類的話。小黃開始覺得不太對勁，這女士精神狀況明顯是不太正常，有幻聽，又半夜獨自前往昏天暗地的澄清湖，讓她一個人在那下車實在太危險了，決定一路開到神農路與中正路口然後左轉，先載她到鳥松派出所一趟，交由警察處理。

2017年6月18日，小黃一如往常睡到中午，一樣吃了饅頭夾蛋當早餐，一樣泡了杯三合一即溶咖啡提神，一樣打開電視關心一下國內外大事。然而，唯一不一樣的是手機顯示幾通未接來電，還沒能想通是怎麼一回事，又來了一通電話，小黃有些不耐煩的拿起手機接聽，心想著如果又是詐騙電話或是推銷，一定毫不留情面得先臭罵對方一頓再說。

從不是那麼字正腔圓，又帶有些詼諧的中文口音，很肯定這不是開玩笑的，小黃深呼吸了一口氣，吞了一口口水，像是站在國小最害怕的班導師面前，語帶結巴得用一個非常紳士但又不高傲，有些委婉的氣息回應：「陳...陳員警您好，請問有何貴事？」

在陳姓員警簡單的解釋之後，小黃掛掉電話呆坐在電視機前的沙發，原本嘰哩呱啦的新聞變成默劇一樣，沉思了好一段時間，嘆了一口氣然後起身簡單打理一下，再前往鳥松派出所做筆錄。

她是一位剛退休沒幾年的公務員，已離婚多年，育有一子，感情與家庭都不算順遂，前夫知道自己身體狀況欠佳，隱病提出離婚，避免拖累家人與兒子，幾年後就不幸病逝。唯一的兒子沈迷電動多年，不工作不賺錢也足不出戶，生活經費全靠母親幫忙，個性孤僻脾氣暴躁，三不五時就跟母親起爭執，摔東西或是踹門洩憤。

過節團圓時，總只有她獨自一人，回娘家也都是隻身前往，跟兄弟姐妹們相處融洽，談笑風生，但在大家面前表現出來的喜悅之情總有些牽強，她很羨慕手足各自成家，且孩子們乖巧孝順，夫妻之間和樂。她笑容的背後總帶著希望跟遺憾，希望那個擁有一個完整家庭的人是我，遺憾現實並非如此，回到家只能看著那扇鮮少打開的房門，偶爾傳出一些電腦特效聲響或是滑鼠鍵盤敲打聲，或是遙望斑駁牆壁上的老舊黑白照片，默默地，對著自己說，跟我說說話好嗎？陪我一起看看電視也行。

親戚們都知道她過得不愉快，但不管是邀她國內渡假還是出國旅行散散心，一律被拒絕，想幫助她但又不知該如何幫起。六月初又與家中兒子大吵一架，兒子把門跟電視都摔壞了，慶幸的是她這次沒受傷，在親姊姊多次勸說下才搬離，於姊姊家隔壁租了一間小套房，暫時離開那烏煙瘴氣的地方心情也許會好一些，親姊也比較方便照料她。

六月中姊姊去了一趟瑞士，6月16日這天她又回了一趟位在前鎮區的家，在那兒待到隔天凌晨快兩點才又離開，出了家門看到左邊路口停了一台計程車，招了招手，車緩慢駛來，上車後請司機載她至澄清湖。

計程車司機，是位機警的善心人-小黃，沒有載她至澄清湖，因發現她精神異常，轉而將女士載至鳥松派出所。陳姓員警先是很有耐心的跟女士談了一陣子，也發現她有明顯幻聽，隨即嘗試聯絡她兒子，也透過瑞隆派出所通知，請他來接母親回去，人是聯絡上了，但並沒有得到任何回覆。熱心的陳姓員警勸說之下，女士留在派出所與員警聊天至天亮，早上五點三十分左右，員警幫忙叫了另一台計程車，特別吩咐一定要載到家，位於前鎮區的住所。

2017年6月18日早上六點四十分，一位女士被發現陳屍於澄清湖，身體尚未浮腫，手腳皮膚尾端皺，打撈起來已無生命跡象，解剖後確認是生前落水並核發死亡證明。

6月17日早上回到位於前鎮區的住所，她並沒有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她最愛的麥當勞，從6點多坐到10點多，來回點了三次餐，錄影帶顯示她都是一個人，店長說第三次點餐時她精神恍惚呆站在櫃檯前好一陣子。當天下午又搭計程車前往澄清湖，監視影像只追蹤到她往右邊水廠方向走去，推估在那徘徊至深夜，於水廠步道湖邊缺口附近投湖自盡。

身為死者的家屬，在釐清事發原委的過程其實是很痛苦的，我們不在她身邊但卻可以感受到她的孤單與絕望，看著她最後的身影，去另一個世界之前還能品嚐最後一次最愛的美食，其實是有一點欣慰的，然後是心碎。不想去怪罪任何人，畢竟只是親戚的身份無從得知全貌，但我們都相信唯一能夠挽回她的人只有她最親愛的-兒子。

然而，在那個過程當中也讓我看到了這個社會有許多光明的一面，那位至今我都不知道姓名的小黃司機，感謝你的機智與勇氣，送我四阿姨至警局一趟，因為你的善舉，救了她一命。鳥松派出所的陳姓員警，感謝你的耐心陪伴與安撫，因為你的熱心，給了她多享受一天人生的勇氣。

很多時候、場合、人、事務終究與你無關，但有時候，一個人，一點點的力量，就足以改變很多事情，也許你會想這世界那麼大不缺我一位，誰知道？也許你就是那個，在某個當下，唯一可以伸出援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