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魏忠賢，與台灣

　　在台灣還在熱熱鬧鬧地為九合一選舉結果抓戰犯、分大餅的同一個周末，中國發生了八九六四之後最大規模的民眾運動，先是重慶「超人哥」突發性的街頭演講怒斥中國政府，然後遍佈全中國五十多所大學的學生自發的走上街頭串聯，他們手上拿著白紙，慷慨激昂的對著全世界喊出了它們的民主訴求：「罷課、罷工、罷免獨裁國賊習近平」、「不要核酸要吃飯，不要文革要改革」、「不要封控要自由，不要領袖要選票」、「不要謊言要尊嚴，不做奴才做公民」，也就是十月中旬勇士彭載舟在北京四通橋掛起的布條內容。這樣大規模的人民運動震動世界，難道中國真的要變天了嗎？

　　這邊想要先談一下「清零」這件事到底代表什麼意義，才能進一步思考「放棄清零」的可能性。越到近期，中國就越來越讓我想起明朝天啟年間，那是魏忠賢把持朝政的時代，所有官員爭相攀附魏大太監，以東林黨為代表，不與魏忠賢一條心的朝臣紛紛被構陷入獄，虐待致死。但這並不是我想起那個時代的原因，我想起的是建「生祠」這件事，當時從地方大員到皇親國戚爭相為魏忠賢建生祠，也就是明明人還活著，他們卻要把魏忠賢當作神明一樣蓋廟祭拜。我們以前把這樣的行為視為是整個官僚系統對魏忠賢主動無恥獻媚的代表，這個說法也不能算完全錯誤，但是後來我們發現更恰當的解釋是，這可能更接近是一種被迫表態，官僚們完全知道這是很下三濫的行為，但是要是你沒跟著搶建生祠，就表示你不與魏忠賢站在一起，以魏忠賢這種不學無術的市井無賴，對這種潛在的反對勢力那是一定要除之而後快的，就算一時傷害不了你的身家性命，你的仕途也從此斷了指望。所以官僚們為魏忠賢蓋生祠其實更接近是一種自保，卑微地告訴權傾天下的廠公，我順從你，我以自污的方式順從你，請不要對我不利。

　　習近平治下的中國第一次讓我有這種「建生祠」的感覺，倒不是始於清零政策，而是早在2017年，「習家軍」標誌明顯、行政經驗卻很缺乏的蔡奇被破格提拔為首都北京的市委書記時，幹出「清除低端人口」這樣的混蛋事。當時四方撻伐，卻有幾個大城市的首長蠢蠢欲動，跟上了蔡奇腳步有類似的作為。那時我就以為會像幫魏忠賢建生祠一樣造成風潮，但是看來當時的時機尚未成熟，清除低端人口並沒有廣泛展開。2020年至今的清零政策時就很顯然是「親自指揮、親自部署」的習近平最標誌性的「生祠」了。你不好好執行清零政策，就是對習近平有質疑，就是潛在的敵對勢力，所以那就幹吧。然後這還只是入門，你想表現出鶴立雞群的忠誠度，那就是要把事情做得更過份，所以郵件做核酸、雞鴨做核酸、啤酒鋼筋做核酸，官員們不知道這很荒謬嗎？我覺得他們應該不至於真的弱智成這樣，只是越荒謬就越代表你有多支持習近平，就好比閹黨把魏忠賢比擬成周公輔政已經不夠了，你要說魏忠賢就是堯舜。你說這有沒有用？當然有用，全世界都覺得李強把上海封城這件事幹得醜態百出，但是對習近平來說有什麼關係呢？他是為了要執行我的政策，那就沒有問題。於是這個在其他國家都應該即刻下台甚至鋃鐺入獄的失敗官僚，即將高升中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總理大位。這是習近平的一個表態，看到沒有，只要對我效忠，再爛再糟糕的人我都可以讓他一步登天。「清零」就不再是個政策，而是個符號，一個可以決定生死榮辱的符號。我只是想說現在對地方首長來說，「放棄清零」是不能去挑戰的禁忌，也因此民眾放開封控的訴求從根本上就不容易達成。

　　（把習近平類比魏忠賢，把現在的共產黨類比閹黨我覺得有點抱歉。只不過我不知道是對哪一方抱歉就是了。）

　　回到這次的白紙革命。在各地民眾抗爭的影片在網路上瘋狂流竄之際，海內外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一張幾乎接近是人民起義的「檄文」，號召上海市民11月27日攻進上海市政府，並宣稱要在達成目標之後「上海加入中華民國」。我不知道你看到這則新聞的反應是什麼，我看到有中國人冷笑說做夢；有中國人對這個目標真真切切的覺得不錯；有台灣人說其他地方就算了，上海的話好像可以；有台灣人很訝異真的有人還在期待我們反攻大陸嗎（其實還真的不少，而且幾乎是把全部希望寄託於此）？當然也有人跟我一樣，覺得這張「檄文」大有玄機。首先是到目前為止，中國政府還沒有為這次的民運定調，從他們逮捕現場的BBC記者後，居然拿出「其實我們是要保護這位外國記者，避免他在這種大規模的人民集會中染疫」這種荒謬到不知道怎麼講的理由來搪塞，就可以知道中國政府確實還沒決定好要怎麼定調這次活動。事實上，中國政府中央常常在很多事件初期故意不表態，讓實際執行的末端官員自己去試試看各種方式，有效的就說那原本就是黨的政策，無效甚至引發負面效應的就說是地方官員處置失當，黨永遠正確。然而這對地方政府真的很難，他們不想貿然用他們習慣的「尋釁滋事」來定罪遊行者，這可能激起更進一步、範圍更大的民怨；更不能就此順應人民要求放鬆封控措施，因為這就等同於承認這些疫情管控的標準非關醫學專業，純屬人為政治操作，大概是一周前，烏魯木齊市也發生了類似的抗爭，該市的市委書記隔天還真的就調降了許多地區封控的等級，這下烏魯木齊市民算是看明白了，所以要怎麼封鎖真的是政府官員說的算嘛！與多少人染疫、疫情有多高的機率擴散真的無關嘛！那過去超過三個月他們把人民封在家裡害得大家斷糧斷炊受盡苦難也不見得必要囉！反而遭致更大的不滿。有烏魯木齊的案例在前，東部這些大城市顯然也未必敢重蹈覆轍，也因此聽說上海這一兩天的封控措施反而有加緊的趨勢。另一方面中央還沒給個說法，要是身為地方官的自己為了安撫群眾，把「清零」這座供奉習主席的「生祠」給拆了，那到時候會成為雞犬升天的李強蔡奇還是被當眾羞辱的胡錦濤可就太好猜了。因此這張「檄文」的用處就出現了，它有沒有可能其實是中共官員捏造的呢？還不清楚現在習近平對疫情鬆綁的態度沒關係，但是中南海對「勾結包括台獨在內的境外敵對勢力」的態度可是很清楚的，因此要是被逼得需要動用武力鎮壓民運，那不是因為他們抗議封控，是因為他們受到「台獨頑劣份子」的挑撥，意圖顛覆祖國，這可就師出有名了。

　　講到這邊似乎還是與台灣無關，那如果我說這可能導致習近平決定即刻攻台呢？你說不會有執政者蠢到在內亂紛起的時候還創造外患來找自己麻煩，對，一般正常人類都不會這樣做，但我們現在談論的是習近平。綜觀他過去十年的執政策略，遇到一個棘手的問題無法就事論事解決時，常常會選擇創造一個更大更難更無法解決的問題來蓋過原來的問題。所以當內政問題真的麻煩到無法正面解決時，中國是不是有可能鋌而走險索性發動台海戰爭？其實「用台海戰爭來轉移中國國民注意力」這個論調並不新鮮，很多國際局勢觀察家都認為這其實才是兩岸戰爭最可能發生的原因，跟台灣做了什麼、美國做了什麼無關，跟中國發生了多大的事情導致共產黨政府需要轉移人民注意力有關，而四處開花的反政府行動顯然就會是這種大事。況且如果這波民運持續延燒下去，那讓國家進入戰爭狀態，沿海甚至全國進入戒嚴狀態來備戰、應戰，這不也是可以武力彈壓民變的正當理由嗎？就算不戒嚴，與「中華民族復興大業」比起來，老百姓吃點苦又算得了什麼呢？政府於是取得了道德制高點，更何況以那張「檄文」的內容看來，是你中華民國台灣政府已經有具體行為先要顛覆我的經濟核心上海，中國政府是「被迫反擊」，比俄羅斯打烏克蘭還要名正言順。

　　其實說到這邊，那張檄文的作者到底真的是民運人士還是中共陰謀已經不太要緊了（雖然我認為假如我是上海的抗議者，想盡辦法把台灣和台灣背後的美國拉進這場革命行動也是合情合理），總之這已經讓兩岸的局勢進入另一波的緊張態勢。在網路上看到有人幸災樂禍的要國民黨表態，現在上海有人要加入大概只剩國民黨還念茲在茲的「中華民國」，你們的態度是什麼？是大力聲援跟中共對著幹？還是呼喚虛無縹緲的理性和平，把這個雖然渺茫卻是七十年來幾乎是唯一的「反攻大陸」訊息擋在門外？我覺得其實更重要的還是執政的民進黨要怎麼面對這件事，你沒有道理對高舉民主自由大旗的中國民運視若無睹，但更不能過於激進創造中國政府發瘋武統的時機。

　　這比九合一選舉大敗的戰犯是誰還是哪個立委會死在哪裡顯然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