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P父母出現在辦公室。母親苦著一張臉,彷彿才剛哭過,神情
有一點恍惚。父親穿著白襯衫西裝褲,在公司應該是很體面的主管,兩道法令
紋深深鐫在嘴角,緊癟著的嘴隱藏不了太多的無奈感。
「老師,我們已經向很多位老師請教過了,都沒有進展,您是最後的機會。我
們真的想不出來,還可以找誰幫忙。」父親禮貌性地致意,一面拉著妻子坐下。
「我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母親一坐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哽咽地說:「他去看過心理醫生,我們還一起去做家族治療。」
「結果都沒有效啊!」父親一旁不耐煩地接腔,「我們從小花那麼多成本栽培他,現在變成一個廢人!」
「他拒絕跟我們溝通,一句話也不講。」母親擦著眼淚,接著說:「他也不吃東西了,我就把飯放在門口。他門鎖得很緊,連底下的門縫都貼住了。」
老師點點頭,想起P緊咬著牙根的模樣,一句話都不說,像個蚌殼一樣,旁人簡直毫無辦法。
「醫生說了一個專有名詞『繭居族』,意思是封閉在自我的世界,日本現在有上百萬繭居族。」父親推了推眼鏡,皺起眉頭說,「醫生開藥給他吃,他也不吃。」
「什麼藥?」
「鎮定劑之類的,他後來不吃,也不去看醫生了。」母親掏出藥袋讓老師看。
「是不是憂鬱呢?」老師猜測問道,「他們課業壓力大,很容易心情不好。」
「我兒子不是憂鬱,他是一個正常人!」父親搶著辯駁,「他就是一時想不開,說要休學,一個資優生變成廢物,這我沒辦法接受!」
老師點點頭,猶豫著要不要告訴父母,P來找過他的事。老師一面思索著,一面避開父親的眼神,深怕說溜嘴了,一發不可收拾。
會客室後面的屏風,像堆砌著各種期許的高牆――「你看別人都可以,你為什麼不行?」「我花了那麼多錢讓你補習,為什麼人家可以考校排一?」
那是P已經不願意翻越的高牆。他待在牆外,等著父母的理解,卻看著牆垣像是有生命似地,年增日長,不住往雲端延伸。他永遠都不夠,好還要更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永遠都達不到父母滿意的境地。
「我們真的沒辦法,他完全不跟我們說話。」母親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雙手交握,不斷擰著衛生紙。
「我搞不懂他,也沒給他壓力,他從小就是第一名。」父親整了整襯衫的袖口,激動地大聲了起來,「他頭殼壞去,居然說讀書沒有意義,反正都會死,不想繼續努力了!」
「輔導室呢?」老師接著問,「跟他談過了嗎?」
「輔導老師跟他談了很多次,」母親嗚咽地說,「他本來還願意到輔導室,後來也不去了。」
「他覺得輔導老師偏袒我們!」父親無奈地拍拍母親的肩膀,又遞了衛生紙給她,「他覺得我們同一國,聯合起來對付他。」
「他這麼敏感啊?」老師有點驚訝地問。
「老師,千萬不要讓他知道,我們來找你。」母親苦苦哀求老師,「他如果知道我們來,就永遠不會出來了。」
「好了,我還要上班,已經請假半天了。」父親起身催促母親離開,低聲埋怨道,「這廢物不只浪費我的錢,還浪費我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