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絕美之人 Calligraphy of Beauty 2/4

幾天後,包裹寄來了。因為害怕包裹裡(應該會有)的繳費資訊等,一貧如洗的我,過了一個星期才終於鼓起勇氣將它拆開。
裡面只有一張紙,一個字。不是賬單(謝天謝地)。
我拿起那張紙。這張紙比一張4x6相片的尺寸還小,四方形的長邊有一邊不平整,顯然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張是再生紙的那種淡米黃色,其上有橫線,我看見紙張是空白的,但背面有一個隱隱透出來的「字」,不知為何,我有一種緊張感。我試圖要從背面判別正面那個字是什麼,在試著用眼睛徒勞無功地用力盯了一會兒之後,我終於把這張紙翻過來。
我不知道這個是什麼。這不是我印象之中的任何一種文字,而我卻確定那是個字,因為我可以念得出來。當我會意過來「我剛剛在念什麼呀」的時候,我已經忘記剛剛我念出來的音是什麼了。我盯著這個「字」努力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但是當我停止回想,茫然惚恍地盯著這個字的時候-它似乎在向我傳達出一種肯定的意思,同時卻又像一種拒否,既訴說著某種東西的存在,又好似閉口不言。也許這是阿拉伯文的一種變體,但一瞬後我又無法確定文字也許看來更像草書、或科普特文字、或梵文、或楔形文字。但不管更像哪個,這種欲言又止、猶豫不決,蒼白而細膩的筆觸,肯定,寫這字的,除了珊妮,不會是別人。
我屏氣凝神,再一次地,盡我畢生之力都無法想像到、從未有過那般優雅的舌尖與喉音、鼻音的完美巧妙顫動,再一次地,說出了那個字。
只有女人的言語,才能達到那個境界。男人了解語言,卻無法善用它。上帝(如果有的話)的聖名是那個神祕的字,「萬物本為一體」是最接近這個字的解釋了。由這一個字同時逬射出這個世間的一切。就我所知,似乎在各種語言之中,還沒有任何一個字能夠同時提到世上的每一件東西又同時包含一切的整體,更別說加上驅使那詞語(聖名)出現的前世,今世,來世,及永世連綿不絕的因果關係了。詞語本身就是用來限定的,一個詞語緊緊扣著其詞語的意象而生存:譬如「雌雄同體」好了,它可說滿足了「既是男人又是女人」的條件,但嚴格說來,那仍是第三種東西,只不過是在狹窄的範圍內同時滿足了二者的條件罷了。那個時候的我並不了解這一切,只是發生在我身上的,拆解那連綿不斷因果的鎖鏈,是上帝賦予女性的一種奇蹟,而這一切都由「一個字」辦到了。
那段日子我極度沮喪。失去丈夫、好友,沒有工作,我搬出了公寓,想著一個三十歲後半的家庭主婦能做些什麼,不斷地做著重覆的夢:在夢中,我一直試圖想起那個「字」。也只有在夢中我才能回想起那個字,並不斷地恐懼。即使有一瞬我記起了那個字的發音,但在早晨醒覺之時,我卻立刻就忘記了它。
在我過得像行屍走肉的同時,我也發覺自己身上起了變化。首先是皮膚:日曬的痕跡和粗糙的角質逐漸消失;青春痘的瘢疤、粉刺也已不復見。在我最沮喪失落的時候,在我翻著報紙的求職頁發呆的時候,在我日復一日做著那個字的惡夢的時候-我的手臂變得只有原先的一半粗,胸部卻比之前大了幾個罩杯,小腹一日比一日凹陷,曾經下垂的地方現在飽滿得快要蹦開,我的睫毛變長,呆滯的眼神變成像湖水的反光一樣流動而閃爍,嘴唇濕潤而有光澤,皮膚白晰得幾乎可以看見青色的血管。我覺得我的腿似乎長長了10公分,鼻子比之前高了半吋,寬而扁平的東方骨盆換成了窄而翹的舶來品。亂而乾枯的頭髮,全都順從地垂肩而下,一梳髮絲便像濺到大石的瀑布一樣散開。當承受著他人的注視將我拉回現實世界中時,我才猛然驚覺,整個世界都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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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主要領域為旅行寫作、科幻及奇幻小說。著有《行旅,在深邃亞細亞》(山岳文化,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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