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希望是一種錯覺:走出淋浴間時不再有那種刺進骨頭的冷,閃現的反而是快意。似乎身體突然容許了張開,緊繃和顫抖亦成為習慣。半身吊著擰緊濕髮,擦去皮膚上的水珠,替身體抹上油皂時一邊思索著這一全新的冷意。手中的油皂是在捷克獨自旅行時買的,應急時沒細看標籤而錯拿,上面的指示是這麼寫的:建議在兩掌間加溫,在濕潤的皮膚上使用會更好吸收。一邊想油皂這項器物的存在亦相當古典,聽起來總像故事裡某個國王從很遠的地方讓駱駝背過來的,某個醇厚油潤、香氣馥郁的贈禮。異國的質地,在現代浴室裡顯得有點尷尬,但將就放著久了也在皂盤上長出位置,在一次次拿取的手心之中,乖順地變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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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與玫和Ben吃午餐,是三個人在這裡最後一次的聚會了。飯後去車站閒逛,在接近零度的晴天裡吃了芒果冰淇淋(像短暫握著永遠不會結束的夏天)。在一平價的家居用品店買了蠟燭,大概是沒沒無聞的雜牌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買。紙盒上寫玫瑰加上麝香,天還沒黑就開始燒它,令人失望(卻又不太意外地)沒有任何氣味,聞著那香氣附著的包裝感覺像被騙。燃燒到第三個半小時將蠟池周圍未融化的蠟塊沿杯壁不耐煩地推下去。熄滅,冷卻,凝固後的樣子又令它看起來非常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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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新加入播放清單的鋼琴夜曲睡前盥洗,曲子和曲子之間那種沙質的空檔能聽見自己很大聲地刷著牙。最後方的臼齒曾一度出現黑斑,為此焦慮非常差點預約了當地的牙醫(對於牙齒我總是粗心但又異常神經質。牙齒只有一次)。張開嘴,有時候它還在,有時候好像只是影子。什麼時候消失的我不知道:妳也許只是假裝事情變了也許它們一直是這樣。也許只是突然看清楚了而已。也許只是角度。也許只是為了保持晃蕩、不安、感傷所編造的,一個靜態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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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後來怎麼就快樂起來了呢?問題出現的時候我正在瑜伽墊上試著把自己放涼,像一塊蠟。皮膚的濕氣慢慢被整座房間抽乾,這個空檔裡沒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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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記不起來那些曲子的名字,號碼,作曲家和形式。我將水吐進水槽底部。歌單放完了,水遲緩地漏進阻塞的水管,我突然意識到玫就要走了。這裡有一種安靜很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