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怒的阿茲海默 Rage Alzheimer (1/10)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該死。我操妳媽個屄。
我又不是要號召無產階級起來文化大革命!幹,明明就只差一步了,為什麼你他媽老天爺要這樣搞我?好不容易現在一做得順風順水,老天爺就幹他娘的來扯我後腿,時間抓的剛剛好,你他媽你行!算你狠⋯⋯總之,醫生判斷我的病現在正「突然地」迅速惡化。而像這樣的認知能力和記憶惡化到最後,可能在幾個月,或者幾週內,我就將無法自理。
「但這已經很了不起了。」醫生說,通常一般人腦部有了我這樣大範圍的澱粉斑塊的時候,通常已經不能自理。而像我這樣能夠自己來看診,並且能夠理解病情的患者並不多見,
「你和這種病症一樣頑強。」他說。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所有東西的次序都亂了,或者說,螺絲鬆了。
像是,廚房裡的打蛋器突然有一天告訴自己,我的真實身分,其實是菜刀。
而且就像菜刀對砧板所作的重複斬擊,打蛋機也如法泡製。
但旁人看來,那只是對空重複畫弧。執拗地、一意孤行的、絲毫不管在他腳下期待著的砧板那般的,旋轉著。

我習慣了每天用牙膏來洗臉,用洗面乳刷牙,一直到刷完還渾然無覺。一開始還會臭罵「幹!!又錯了!」,後來乾脆不管。
反正也不會死,就算死了倒好。(這是哪裡?糟了,當我這麼陷入思慮之中的時候,我果然又遺漏了,一點都大意不得)不⋯⋯對,我剛剛的意思是說,「這是哪裡」。對,我剛剛有了「這是哪裡」的感覺,卻想不出來「這是哪裡」的感覺是「這是哪裡」,媽的,我應該還記得這是哪裡,仔細想⋯⋯過了一會兒,我才記起這裡是Subway,不,Subway是紐約的地鐵,而這裡是「捷運」,Metro。我在心中默念Metro,Metro,MetroMetroMetro⋯⋯南無南無南無⋯⋯他娘的,就跟念經一樣。OK,我記住了 。
可是總是這樣,記住了,卻忘記了更關鍵的事物——這三小Metro=捷運是他媽的什麼玩意。,一直在漏,怎麼回事,如果再修不好,我他媽拿你去撞牆,就像我對我前妻那樣,懂嗎,我的腦子。
我在漿糊之中游泳。我在我自己的腦漿裡游泳。包裝上寫著「明山糊」。
包裝…就在我這麼想像著自己在其中划著的時候,在腦漿之海中,浮起了一個東西。
包裹。是一個包裹。我猛然記起我的包裹!對,包裹!!我的包裹在哪裡?
沒有它,我不能去見弟弟她媽。弟弟他媽。對。
我發狂似地,從一個車廂走到另一個,我張皇失措地尋找,東張西望,人們以神經病的眼神看我,但我不在乎。我只要找到我的包裹!
我重新把包裹放入背包裡。我終於冷靜下來。然後端詳著我的手掌。它們寫滿了字,那當然是我寫的。我的行程表。這些已寫上重又被畫掉、用各種顏色的原子筆寫就的字跡,是把我腦漿分門別類的具象化抽屜。把它們視覺化的工具,帶繩子一套的無印良品的多色原子筆和筆記本,就掛在我的胸前。但比起筆記本,我還是覺得寫在手上最保險,雖然手汗和日常接觸會使字跡淡化。所以,我儘量避免碰觸任何東西。而且,我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洗手了,這使我的手上充滿他媽我老二的味道。
搭7:50的自強到台北,畫掉了。看醫生⋯⋯畫掉了。中山北路,還沒。總統府,還沒。包裹交給弟弟他媽(星號)⋯⋯還沒畫掉。所以包裹應該還在。那在哪⋯⋯最後,我終於看到我的卡其色側背包。我翻開包包的背蓋,右手伸進去胡亂翻攪了一番,終於,我拿起有一個寫著「包裹」的包裹。那個漂浮在我腦漿之上的包裹。
我操,我想。我還沒這麼退化吧,竟然在包裹上寫他媽包裹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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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主要領域為旅行寫作、科幻及奇幻小說。著有《行旅,在深邃亞細亞》(山岳文化,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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