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魔修突襲與精神暴擊,四人各自回家靜候調查,宙衍緊緊跟著希徹回到斐奧家,那裡還保留著宙衍求藝時期居住的房舍,就在希徹的房舍對面,裡頭的擺設一如既往,定期更換的被套、滿櫃子潔淨的家居服、還有年少時期熱愛的蒐藏品靜靜等候著,隨時迎接主人歸來,兩人各自回屋,簡單梳洗後,讓管家送來幾道小菜,坐在共享的小庭院裡喝酒。
宙衍像是從傀儡活成了真人似的,情緒豐沛到近乎歇斯底里的程度,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激動時用力揪著頭髮、踩踏地板,起身模仿跳跳馬式的雙腳跳躍、小碎步原地跑步,然後又像一灘爛泥似的趴在桌邊蠕動、躺上桌面筆桿般側向翻滾,雙膝後曲、倒掛晾衣桿不明所以地晃動……似乎是模仿微風吹撫的毯子,最後站在希徹身後模仿連帽斗篷、下巴壓在他的頭頂上。
一連串的詭異行為讓希徹眼角抽搐,努力表現淡定,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用力挺直頸子、以免頭上的人失去平衡栽倒,兩個人至少要有一個人保持神智清醒,不然身為修者酒醉栽進水池溺死的新聞傳出去,家族都要蒙羞啊,暗歎:『尚央是男人,果然對他衝擊太大,唉……當初他要是乖乖遵從指示接待蒼雀,就不會誤以為尚央是靈巫,也就不會喜歡上人家……真的就不會喜歡……嗎?』
「希徹~~」宙衍濃濃鼻音撒嬌喊著。
「什麼事?」希徹耐心應答,今天晚上不曉得聽了多少遍這樣的呼喚,以前的他絕不會這樣,聽在耳裡,甜在心裡,緊著接泛起陣陣酸澀與悲苦:『可是,讓他變成這樣的人卻不是我。』
「嗯……」宙衍想了想,下巴壓著希徹頭頂左右轉動,想不出要說些什麼,於是繼續撒嬌:「希徹~~」
「喔~我在啊。」希徹明白,這聲喊過之後,他會沉默一段時間,然後再喊一次,就像剛剛一樣,不停不停地重複這個模式,想說的話都在語氣裡面,想聽的話卻好像永遠也等不來,恍惚間,錯覺過往的人生活成了這座小院,無論主人來或不來,我總是在你觸手能及之處,但你,連視線都吝於停駐。
「希徹~~」
「嗯。」
宙衍狠下心來,深深吸氣直到充滿胸腹,讓字句隨著吐息流洩,嘆道:「希徹~我喜歡你~」濃濃鼻音把多年來的心事一股腦兒倒出來:「我好喜歡你,超級超級喜歡你~這世界上我最喜歡你。」
「……喔……」應答帶上了哭音,希徹忍不住啜泣起來,全身顫抖。
宙衍的心也隨之顫抖,眼淚克制不住地直掉,雖有心理準備遲早跨出這一步,可是真到了關頭卻還是百般留戀,這些年迴避希徹的感情是貪戀相伴的溫馨,其實早已明白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障礙並非性別或是修煉資質,把話說出口的那一刻,就是宣告結束的時刻:「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愛我,可是這樣不公平,你要找一個很愛很愛你的人。」
宙衍敞開雙臂,自身後緊緊環住最喜歡的希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正視希徹的愛並毫無保留地袒露內心的情感,痛哭失聲:「我想要有人代替我愛你!」
希徹按住胸口的手臂,泣不成聲:「為什麼……為什麼不是你來愛我?嗚……我不想要別人啊……你都可以愛男生了,為什麼我不行?」
「對不起。」宙衍緊緊抱住他:「對不起,希徹……」
一遍又一遍喊著對不起,其他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淚水打溼前人右肩,宙衍索盡枯腸,編織不出一個讓希徹能夠接受、又切合本意的理由,這天殺的愛情……真不講道理!
第二天,兩人成大字形躺在庭院石板上,希徹左臂橫壓宙衍脖子,宙衍右腿跨在希徹左腳上,猶如兒時同床而眠的模樣,宙衍睜開眼,映入眼中的藍天白雲染著金邊,半亮不亮的天空依稀可見點點星光,他彷彿首次看見曙光,伸長右手、張開五指,看著手上皮膚的顏色一點一點鮮艷起來,對天空打個招呼:「看來你也剛睡醒,早啊。」
尚央側躺在床上,看著窗外黑色天空被曙光點亮,心事亂成了一鍋粥,回到巫女苑後青鳥來過一次,交待今天必須完成搬家,沒有對突襲事件多作解釋,也沒有提及魂偶相融的相關資訊,席拉從回歸之後就持續沉睡,魔方的能量組態隱隱約約有些不同,具體會發生哪些變化還不得而知,尚央想不明白,為什麼席拉當時會說—你來了?難道兩人前世認識?莉莉絲是誰?二代是誰?她口中的三代又代表什麼意思?
「滴滴。」通訊器的提示聲響起,中斷了無止盡的猜測。
尚央匆忙起身,伸長手往床邊櫃撈來通訊器,螢幕卻沒有出現訊息提示,這才想起已經換了新機,手忙腳亂地打開來看,果然是慕宇來訊。
『我聽說昨天的事了,有沒有受傷?』
尚央大喜過望,輸入文字—『沒有受傷,昨天』
突然反應過來,遲疑半晌,把剛剛輸入的文字刪掉,重新輸入文字—『現在可以講話嗎?』
鈴聲響起,尚央趕緊接通,話筒傳來慕宇熟悉的聲音、擔心又焦急:「發生什麼事?他們說你遇到魔修,有沒有受傷?」
『太好了,他不生氣了。』
「我……」尚央啟唇欲答,原本打算表現出游刃有餘的樣子,張開口卻控制不住暴哭出聲:「哇……嗚嗚嗚……」
眼淚撲簌撲簌掉個沒完,話筒不斷傳來慕宇慌張的追問,尚央哭得更加淒慘。
打從送交服役申請書開始,長輩們的過度擔心以及慕宇沒完沒了的冷暴力幾乎要把尚央逼瘋,一次又一次懷疑自己是否把服役想得太簡單,硬著頭皮離開山門,卻連最基本的付錢、與人應對、搭乘大眾運輸都遭遇困難,那天,尚央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與機械管家—阿福在林間列車的出口傻站了半個鐘頭才鼓起勇氣撥打生活褓姆的通訊號碼,但對方卻沒有接聽,本來想問問師父該怎麼辦才好?可是師父肯定會叫他搭乘反向車班回山門去,阿福的機板太舊,運算量負荷不了網路傳輸數據的速度,無法擔任嚮導,尚央又受限於空修體質、被濁氣衝得頭暈腦脹,無法跟人交談,只得研究車站的地圖和標示摸索著前往城內運輸的車站,好不容易搭上車,又遭遇停運,沒想到會在餐廳遇見那個不負責任的罪魁禍首,當下氣得小臉都漲紅了,可是一路下來……宙衍眼裡的關懷與擔心幾乎要滿溢而出,卻願意假裝相信他、忍耐著陪他去嘗試,這份尊重溫柔得讓尚央好想珍惜,所以才執意聘請宙衍擔任生活褓姆。
尚央摀著嘴憋住哭聲,連同那句對慕宇說不出口的話一起憋進肚子裡:『我有努力遵守約定,真的。』
「傷到哪裡了?痛不痛?青鳥有帶你去看醫生嗎?」慕宇心疼不已,恨不得取消尚央的服役申請,立刻把人遣返青玉門去。
「沒有受傷。」尚央抽抽噎噎、哭得像孩子。
「騙人!沒受傷為什麼哭?你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慕宇滿肚子火。
尚央慌忙解釋:「不用,我不用看醫生。」
「誰說你不用看醫生!是醫生說的嗎?」慕宇怒斥。
神一般的邏輯問得尚央有點懵:「我就……就沒去看醫生了,醫生怎麼跟我說呢?」
「反正你先去醫院,不然我明天請假抓你去住院!」慕宇忿忿恐嚇,擺明沒打算講道理。
「唉……我真的沒有受傷。」尚央萬分無奈,好不容易才通上話,醫院的話題到底還要講多久?我好想跟你分享昨天魂偶發生的奇怪狀況,還有……
還有一直鎮定不了的心情,每次想起宙衍,胸口就塞著滿滿情感,我好想對你傾訴這些無法消化的訊息,希望你像平常那樣,一點一點的幫助我釐清裡面裝了什麼?我真的沒有受傷,可是我好像生病了,變得虛弱、忐忑、自我懷疑、膽小、猜忌,還會耍小心機騙你打過來,我好想聽你的聲音,想要抱抱,想要跟你撒嬌,如果你在這裡就好了。
群愷與悉本大師盤坐在矮几兩側,悉本大師雙手捧著杯子專注喝茶,漫不經心附和群愷的遊說,不同意、也不否決,這場推手對練般的交談已經持續了一陣子,壺裡的茶葉換過兩次,機械管家清除裡頭的茶葉渣,灑進第三輪的茶葉,注入熱水、倒掉第一泡茶,然後將熱水注滿、加上壺蓋。
「……您好歹表個態讓我心裡有底。」群愷把話掀開來說。
「論歲數,我比您小兩百歲,這聲敬稱我擔當不起。」悉本大師客氣自謙。
「這聲敬稱是尊重您凌霄殿技術總監的身份,等於是尊重我自己,改天您破境回春,照樣是悉本大師,照樣是技術總監,我是得同樣敬稱您。」群愷正色道。
悉本大師望著窗外幽幽一嘆:「唉……不知不覺,我活過三百多個年頭啦,每次看到那孩子,總覺得自己還年輕,還跟他一樣身強體健、飛揚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您剛剛問我對他有什麼期望?我沒回答,並非有什麼說不出口的顧慮,我想來想去,想不出上得了檯面的答案。」悉本大師有些慚愧,身為凌霄殿技術總監,對於自家孫子的人生規劃竟然沒有半點福國利民的高尚期許。
腦海浮現小宙衍古井無波的眼神,呵欠連連、蓬頭垢面的頹廢模樣,悉本大師心疼不已:「我就希望他每晚能安然入睡、睡得踏實平穩,別再為惡夢驚醒,希望他按時吃飯、按時起床、保持清潔、朝氣蓬勃面對每天的挑戰,我想看見他發自真心的笑容,希望有人深愛他,期許他懂得珍惜、給得出愛。」
「如果可以向上天許願……」悉本大師忍不住哽咽:「我想要把破境的機會讓給他,他是我看過最有天份的孩子,讓他活久一點,有足夠的時間完成想做的每件事情。」
悉本大師將茶杯放上矮几,後退兩步、跪坐起身,老淚縱橫,雙掌按住膝蓋,低頭懇求:「我知道他被危險的敵人盯上了,您不明白說,是怕我擔心,加入青鳥是為了保護他。老實說,我心裡沒底,為了躲避敵人跳進特務署是不是反而更危險?他的爸媽不在五常府,我身為爺爺理應表態。」
「我……我這個孫子是我的命根子,如果沒辦法破境,他只有四百年可活,我想要他每天過得開心充實,如果可以,還請你,不要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說完,雙掌扶地,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叩!叩!叩!」
群愷挺直背脊、坦然受禮,這三個頭是長輩對晚輩的厚愛,重逾泰山,身為青鳥頭子,群愷接下了!
吃過早餐,一隻青鳥飛進來停在宙衍頭頂,催促他去看房子,一整天下來看了二十幾套案件,最後選中附帶庭院的連棟式別墅社區,一口氣買下相連三棟的使用權,分別登記在不同人名下,宙衍擁有正中間那棟,不過三棟都得由他買單,宙衍這才明白:「怪不得非要催我看房子,原來是把我當成提款機。」
「笨蛋!金流要做足,才不會落下把柄,款項用別的管道補給你,凌霄殿還能虧待自己人嗎?」青鳥罵道。
「那為什麼另外兩棟的人不必出錢,他們不用作金流?」宙衍瞇起眼睛、提出質疑。
「那……那是……」青鳥心虛移開視線:「他們又沒有被聖善會盯上。」
「哼!便宜行事!」宙衍啐道:「房裡的佈置你找人弄?我可不懂防禦系統什麼的,醜話說在前面,所有房間、洗手間和浴室不准裝監視竊聽設備,裝幾個我就撬幾個。」
「叮咚。」
門鈴聲響起,宙衍警覺看向大門對講機,冷不防被青鳥啄了一下。
「去開門!送禮物來了。」青鳥沒好氣地說:「笨蛋,敵人偷襲會先按鈴嗎?」
宙衍按下接通鍵,地下車庫的鏡頭前是一架工程類型的機械管家,後頭停著一輛自走貨櫃箱,機械管家的面板出現一張笑容甜美的美女臉孔,以文字說明來意:『迅捷物流,到府組裝,請簽收物件。』
螢幕顯現組裝後成品的照片,宙衍頓時就不淡定了:「你……你這樣叫我如何自處?」
「可是你看起來挺開心的樣子。」青鳥冷冷吐槽。
「哪有!」宙衍森然狠瞪。
「是嗎?為什麼你一會兒踮腳尖勾小腿,一會兒扭屁股?」青鳥滿臉嫌棄:「噁心死了,我要去跟蒼雀告狀。」
「……」宙衍扶住門框把臉埋進手臂間,陷入深深自我厭惡,昨天晚上就發現不對勁,還以為是酒後失態,睡醒之後沒有改善,而且還越發嚴重,簡直像過動兒,身體不由自主做出各種類似舞蹈的動作,暗歎:『完蛋了,再一個鐘頭巫女苑就要下課,這樣子一定會被討厭的啊啊啊啊……』
尚央回到客房,將行李放進阿福的置物箱,體積比來的時候多出許多,大家知道他要搬家,送了一大堆零食與水果,怕他在外面餓著了,尚央弱弱提醒母愛氾濫的眾人:「我……我只是換個房間住,明天還要來的。」
『是哪裡出了問題呢?』尚央想不通為什麼,明明是想勸阻大家,說完這句話以後,禮物反倒多出了一倍有餘。
花了點時間重新安排行李配置,尚央掛起背包、雙手抱著藤編背籃、帶上阿福匆匆忙忙走出大門,宙衍站在對街、背倚著圍牆等著,看見他來了趕緊站直、走上前去接過脹鼓鼓的藤編背籃:「為什麼不讓機械管家拿?」
「都是水果,放上面恐怕碰傷。」尚央不習慣麻煩別人,伸手討要:「我自己拿就行了。」
宙衍將藤籃拎在身側、抱橄欖球似的環著,擺明不打算歸還,自顧自地往前走:「房子離這裡很近,走路十五分鐘就能到。你那台機械管家太舊,避震功能不佳,對運載物的保護不足,維修零件也不容易買到,乾脆我買一台新的吧。」
「三十年很舊嗎?」尚央詫異地回頭打量機械管家:「可是阿福沒有出過問題啊,打掃很乾淨。」
「噗……哈哈!」宙衍噗嗤噴笑:「打掃是基本功能,你想想,一個孩子生下來經過三十年都多大了,還捨不得換?」
尚央滿心糾結:「反正我也不需要它有其他功能,用習慣了,留著就好。」
「嘖嘖……不健康,你這種想法就跟婚姻裡的曠男怨女一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湊合湊合過日子。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新的會不會更好。」宙衍意有所指。
早就察覺某人對尚央有極大影響力,依照尚央的生活自理能力,門號、通訊器、機械管家、甚至隨身物品都不可能是自行選購,每次看到他把那些破爛當成寶貝似的,宙衍就一肚子火:『媽的,你到底多久沒有關心他?』
尚央有點懵:「這樣啊,原來你結婚以後還會試試看新的是不是比較好。」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宙衍急忙澄清。
「沒關係,每個人的感情觀不一樣,只要你的伴侶也能接受就行。」尚央認真說道:「只是……希望你不要用欺騙的方式,騙一個全心相信你的人,那樣太殘忍。如果不愛了,老老實實告訴她,兩個人討論願不願意再努力一次,假使談不攏就和平分手、互相祝福。對方雖然難過,終究會走出低潮接受下一段感情,可是如果你用騙的,會讓她傷心,她就沒有力氣再愛別人,這樣不是更可憐嗎?」
「是,你說的對。」宙衍覺得自己好像生病了,只要看著這雙清澈的眼睛,聽著柔柔的語調,什麼都對,什麼都好,什麼都沒有問題,我會搞定。
尚央狐疑地看著宙衍,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明白了蹊蹺之處,手掌在宙衍眼前揮呀揮,見他仍是一瞬也不眨,好意提醒:「你記得要眨眼睛啊,眼睛太乾會受傷的。」
「喔。」宙衍意識到自己失態,頓時慌了手腳,右腳踩空、險些摔倒。
「小心。」尚央伸手一撈,即時攙住宙衍的左脅,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心跳有些不受控制,突然覺得平坦的人行道危機四伏,思忖:『路程有十五分鐘呢,要不要乾脆放出翅膀抱著他回去?怪不得人家說科研人員身體孱弱、運動神經欠佳,下次不要讓他來接我了,他的平衡感不好,這一路走過來要摔多少次跤?想著都心疼。』
「我走神了,剛剛突然想到一個技術的靈感。」宙衍隨便找了個理由,靦腆道:「不必擔心,我每天散步過來等你,路上不會摔倒的。」
「咦?」尚央有點錯愕,回想:『剛剛我有把想法說出口嗎?算了,如果他要過來,騎車會不會比較方便?萬一碰上敵人也能快速移動,就是門口的道路禁止停車,如果算準時間過來呢?不行,我不見得能準時離開,他經過的時候沒看到我怎麼辦?』
「沒關係!我在這條路來回騎、慢慢的騎,你出來沒看見就在門口等我,我不會繞太遠。」宙衍慎重囑咐,心想:『這樣就可以早點看見你。』
「回家不就能見面了嗎?沒差幾分鐘吧?」尚央疑惑提問。
「……」尚央愕然。
「……」宙衍傻眼。
「我們在心裡對話?」尚央目瞪口呆:「這……這是因為魂偶相融造成的嗎?」
宙衍嚥了嚥口水,忍不住想:『心有靈犀一點通,感覺挺不賴。』
渱都新城被夜色壟罩,街頭與房舍點起星星點點的燈火,許多見不得光的存在開始甦醒,走出藏身的巢穴,活躍於人們不會注意到的角落。一間醫館降低鐵捲門、留下半人高的空隙,助手向醫師打了聲招呼:「先生,我先走了,要把鐵門全關上嗎?最近街頭不太平靜,留一半反而危險。」
醫師笑著揮揮手,不甚介意:「不要緊,你先回去吧。」
醫師助理猶豫半晌,最終依言離開,推測先生馬上就要走了,開開關關反而麻煩。
助理離開不久,兩個戴著頭套的男子鑽進門縫,後頭的矮個子用力一扯,鐵門響起嘈雜噪音猛然關閉:「嘩啦嘩啦。」
兩名歹徒埋伏半個晚上就是為了這一刻,這間醫館到了打烊時間總是拉下一半的鐵門,文弱男子坐在辦公桌後看書,愜意地放著廣播、捧住茶杯啜飲,一坐就是兩小時,直到夜深才離開,醫師通常很有錢,既然他沒有危機意識,就讓他花錢長記性。
「唉,我等的不是你們啊。」醫師有些難為情:「這樣多不好意思。」
「……」兩名搶匪交換眼神,被這番話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接著反應過來,噗嗤噴笑,原來是碰上了一個書呆子。
「不好意思就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只要讓我們滿意就保證你安全。我們希望這間醫館能夠長久經營下去,下次缺錢再找你拿。」高個子搶匪壞笑,抬高左手,將弩槍對準醫師胸口,箭簇閃爍冷光。
「好。」醫師一口答應,從容不迫地站起身,從口袋掏出皮夾拋在辦公桌前的地上,又取下手錶、戒指、耳環、項鍊往前拋去。
後方的矮個子跑上前、拉下外套的拉鍊,將所有東西放進外套內側的暗袋,警戒地後退至門口,高個子後撤間瞥見一道反光,疑心大起,對方不反抗也不求饒,付得如此乾脆,只有兩種原因,第一是看錢不重—然而世界上沒有這種人,第二是拿不值錢的東西打發叫化子,以遮掩真正貴重的物品。仔細打量,反光來自醫師繫著的腰帶,雖然今晚的收穫已經超過預期,但就這樣打道回府卻不免有些空虛,搶劫是一門藝術,除了掠奪物質、也要需要精神勝利感才能達成心靈滿足,這頭肥羊過於平靜,高個子想看看他失魂落魄、驚恐求饒的模樣,往前一步揮動弩槍,厲聲喝令:「把腰帶給我!」
醫師猛然抬頭,神情冷冽、輕蔑地看著他:「年輕人,勸你見好就收,有些東西你拿不起。」
「……」冷酷眼神令兩名搶匪悚然心驚、倒抽涼氣,屋內的氣溫彷彿突然下降。
矮個子搶匪轉身拉高鐵捲門,催促夥伴:「走啦。」
「等等。」高個子搶匪不甘放棄,轉頭瞪著醫師,色厲內荏、不依不饒地大吼:「我叫你丟出來!」
「哼。」醫師冷冷回瞪,手指扳開腰帶扣,抽出短邊、抓著腰帶頭緩緩抽離褲頭,往前拋去,腰帶頭反彈了兩下靜靜躺在地面。
皮帶頭的商標是知名品牌,中高價位的大眾款式,沒有特別之處,然而皮帶的色澤有種淡淡的透明潤澤感,光線折射後竟有種深藍色金屬光澤,高個子搶匪深信其中必有玄機,弩槍瞄準辦公桌後的醫師,屈膝伸手去撿。
「嘶。」一道黑光閃過,腰帶忽然化作巨蟒,血盆大口含住高個子搶匪頭顱,甩動兩下拋去弩槍、將之吞入腹中。
「啊!」矮個子搶匪嚇得慘叫一聲,驚覺室內瀰漫濃郁黑氣,淹沒膝蓋以下的部位,背靠著門框癱坐於地,被黑氣遮蔽的部位失去知覺、動彈不得。
矮個子搶匪眼角餘光瞄見鐵捲門外頭的地磚,黑霧以鐵捲門為界、絲毫沒有外洩,意識到自己所在之處與生路僅有一個拳頭的距離,努力挪動背部向斜後側倒去,突然眼前一暗,黑影遮住光線,矮個子搶匪抬起頭,醫師站在身前、低頭睥睨著瞪住他,眼睛變成了蛇一樣的瞳孔,嘴唇覆蓋鱗片,分岔的舌頭伸出唇外滋滋吐信。
醫師彎下腰,伸指輕輕一劃,指尖猶如利刃般割開厚厚的外套,剛剛的戰利品劈哩啪啦落了滿地,醫師直起身子,走向門口將鐵捲門往下拉,徹底隔絕外界的視線。
「呼。」一陣風襲來,巨大黑影將矮個子搶匪徹底吞噬。
醫師彎腰摸索,自黑霧中撿起項鍊掛上脖子。
「不會吧,被雜碎碰過的東西你還要?我看你生意很好,不差那點錢吧?」辦公桌後的座位不知何時坐進一個人,流質金屬構成的傀儡站在椅子右後側。
「我不喜歡祂亂吃東西,晦氣。」醫師走近巨蟒,輕輕拍拍牠的身體安撫情緒,地面的黑氣越發濃厚,魔獸短時間吃得太多會造成意識混亂,萬一失控攻擊客戶,傳出去不好聽:「你是來買東西?還是賣東西?」
「我現在一窮二白,買不起奸商的東西。」幽勖笑道:「有個消息讓你評估價值,提示一,魔修崇獂,提示二,純淨靈體。」
「咦?」醫師猛然回頭,蛇瞳冒出青光,嚥了嚥口水:「真是純淨靈體,你想換什麼都行。」
『這反應有戲啊。』幽勖心中嘀咕,表面裝作雲淡風輕:「我不貪心,只要你告訴我一個情報,崇獂魔修養墨魂玉的裝置放在哪裡?」
「換一個吧,我不想讓你吃虧,你打不過他,光是設備週邊的機關就夠你受的。」醫師好意勸阻。
「我自有辦法,你買不買?」幽勖態度十分堅決。
「買!」醫師咧嘴而笑,吐著蛇信:「嘶嘶,傻瓜才不買。」
別墅三樓亮著燈,尚央雙臂環抱於胸、木然站在主臥室門口,裡邊擺了一張加大尺寸的雙人床,可疑的部份在於床頭板,木板的中間與頂部釘著一片泡綿做成的粉紅色玫瑰花牆,整體形狀是一個扁狀的巨大愛心,在暖色調的定點照明烘托之下,替主臥室增添了新房般濃濃曖昧的春色。
尚央努力理解這項產品的設計原理,那些凹凹凸凸的泡綿很容易卡灰塵,如果能拆下來清洗再裝回去……可是面積如此之大,不曉得洗衣機裝不裝得下?走到床頭邊比劃高度,雙掌一拍,明白了!坐在床上的時候,背貼木板,後腦難免撞到,有了這片花牆,後腦能夠枕在柔軟的泡綿上,左右兩個位置都顧及到了,由衷讚嘆:「這位設計師顧及使用者需求、美感、以及創意,可惜不易清潔,過陣子卡了灰塵就拆下來丟掉吧。」
「啊?」宙衍陷入當機狀態。
尚央伸指挑開銜接處,面露難色:「拆掉會傷到表面,有點醜耶,你會介意嗎?」
「不要拆!」宙衍急忙勸阻。
「嗯?」尚央有點小潔癖,本能升起抗拒:「但是泡綿不易清潔,會很髒的。」
「我來清!我負責保持乾淨,我每天清灰塵。」宙衍拍胸脯保證。
「……」尚央試想這像工作量,估計每天要花上一個小時,暗暗咋舌:『他沒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嗎?』
「嗚……」宙衍讀到這個念頭頓時語塞,果然尚央不明白同居賀禮的紀念意義,決定換個容易接受的說法:「你讓我試試看,這是青鳥頭子送的禮物,拿去退換太失禮,如果真的髒了,我們再換張床吧。」
「……好吧,你不必逞強,不想清就擱著,別累著了。」尚央決定依著他,默默記住:『沒想到男人也會喜歡這種紅紅粉粉的裝飾,以後幫他挑禮物盡量選擇這類風格。』
『送什麼都行,我都喜歡。』宙衍在心裡回答,被放在心上的感覺暖流般流遍全身,臉頰微紅、捏著雙手,靦腆問道:「我們要睡了嗎?」
「好啊。」尚央爬上左側躺進被窩。
宙衍關了燈,爬進右側被窩,尚央往右側挪了挪,這張床非常寬敞,感覺像是單獨睡覺似的,如果沒有肌膚接觸,一起睡就失去意義,手臂側邊貼著宙衍,好意問道:「睡這麼近你會不舒服嗎?」
「不會。」宙衍緊張得腦中一片空白,口乾舌燥、耳中充滿劇烈心跳聲,彼此皆是男性,要怎麼開始才不會造成反感,昨晚顧著真情表白,竟忘記向希徹打聽最重要的情報,這種情況該由誰主導才對?
「昨天,你保護我的樣子好像天使。」宙衍決定先找話題緩和氣氛。
「哈哈,大概是翅膀的緣故。」尚央有點不好意思:「呪術師都有翅膀,紳鶘叔叔進入黃金階以後,翅膀變成金色,看起來很威風,大家都愛拿他編故事,讓他很困擾。」
宙衍側過身、伸指將尚央散落臉前的凌亂前髮往後撥鬆,痴痴地看著他乾淨的微笑:「你進階以後也會嗎?」
「會啊,黃金階變成金黃色,等到破境之後就能轉換顏色。」尚央有點迷糊,過往明明很害怕跟別人近距離接觸,為什麼被宙衍碰觸不覺得討厭呢?彷彿他也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靠在一起才是自然狀態,這樣的感覺真是莫名其妙,腦子似乎不太夠用,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到時我要當慕宇的護衛,不能用太鮮艷明亮的顏色,以免變成敵人的目標。」
「慕宇……是誰啊?」宙衍裝作若無其事問道,但是兩人靠得這麼近,又能讀取彼此意念,胸口陣陣的悶疼清晰傳到尚央心中。
「嗯……是誰呢?」胸口悶疼令思緒更加遲鈍,尚央努力思考:『慕宇的身份不能輕易告訴別人,但是宙衍不是別人,他是我的……我的什麼?對了,他是我的褓姆,褓姆為什麼會想要知道慕宇的身份呢?喔,我懂了,他是在問慕宇之於我的意義。』
「慕宇就是慕宇。」尚央試圖解釋,無奈慕宇兩個字就代表了一切意義:「他很快就會破境,我也要努力追上去,成為神念師就可以一直陪在他身邊,慕宇是……嗯……是我最重要的人。」
『破境、神念師』這兩個詞彷彿利針插入胸口,身為無望破境的五行之體從小到大不曉得被刺傷過多少遍,宙衍卻沒料到,另一句—最重要的人—化作木樁直接敲進胸膛,全身僵硬發冷、幾乎喘不過氣。
「唔……」尚央同步感應、莫名頭暈,眉頭微蹙,自顧自地說起往事:「我是天煞孤星,一把大火帶走所有家人,那時候我還沒滿三歲,機械管家把我放在儲物箱帶出火場。」
「慕宇跟他師父正好在附近辦事,看見一台焦黑的管家在路上走,他很好奇,打開箱蓋發現了我,管家接受的最後指令是帶我去醫院,為了完成任務跟慕宇爭搶起來,不幸摔壞了,我對著它一直哭,慕宇決定帶我回去、把我養大。」
「後來,我獲准使用傀儡的時候,他送我一台機械管家,裡面的機板是從當初那台拆下來的,他說這麼多年一直想補償,想來想去,與其買新的,不如把當初的再利用,因為是拼湊出來的機械,噪音特別大,也沒有新潮厲害的功能,唯一的好處就是堅固,要是看膩了就丟掉,他再買新的給我。」尚央乾淨的笑容增添幾分欣喜,彷彿打開鐵盒細數珍藏品的孩子:「我試用了兩天,跟他說,還有一個很厲害的機能,打掃特別乾淨,我就要這台了。」
「荷荷……」宙衍大口喘息,像即將溺斃的人浮出水面吸入第一口空氣。
尚央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沒事,哈哈哈……」宙衍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哈哈……」
「唉。」尚央又好氣又好笑:「別人聽我的身世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你光注意我的管家只會打掃!是不是以為打掃很簡單?以後整棟讓你去掃。」
「我掃,我全都掃,哈哈哈哈……」宙衍轉過身,笑著把尚央攬進懷裡,輕輕撫摸頭髮,緊繃的心弦陡然鬆開:『原來慕宇是岳父啊。』
「我以後會對慕宇很好,你放心。」宙衍重重允諾。
「嗯。」尚央聽得滿頭霧水,怎麼生活褓母的工作範圍也包含其他親友嗎?無意識蹭了蹭宙衍的肩膀,果然還是靠在一起最自然。
兩人相擁無言,宙衍下定決心,低下頭,湊過去……
「呼嚕。」巫女苑訓練學員的優先準則就是要睡飽,而尚央從小就是乖學生。
「……」宙衍無語望著懷裡的睡臉,突然發現一項很要命的事實:『生活褓姆的工作是同居同睡、協助雜質代謝,所以說,同睡就是這個意思嗎?老天是不是故意整我啊?』
蓬萊島的居民大多是修者,基於養身保健的考量,晚上九點之後島上便猶如深夜,隔日清晨三點拉開一天的序幕,導致島上的作息與鄰近城市嚴重脫節,城裡人為此投訴過好幾回,大主祭懶得理會:「又沒有宵禁,人家喜歡幾點睡覺就幾點睡,要我一個大主祭指手畫腳,像話嗎?」
大主祭的單傳弟子—慕宇.爍瑛倒是很喜歡這樣的生活節奏,蓬萊島與崑崙山、五常府有時差,島上的鐘點多加四小時就是五常府的時間,讓他在思念氾濫的時候,不必費心推測另一端的生活作息,只顧自己、打擾了人家休息。
現在是晚上十二點,往常到了這時間清潔機器會開始打掃,但今晚的工作預約已經取消,昏暗的房間點著一盞花朵狀的立燈,四朵花是四個燈罩,分別包裹著一個光源,從各角度照亮辦公桌,座位裡的英俊男子無意識彈著筆蓋發出答答答的聲響,輕蹙的眉頭無損完美比例的五官,深邃眼窩由於熬夜顯得有些黯淡,幸好膚色比較深,掛了兩個黑眼圈也看不出來……好吧,世界上有個人肯定能一眼看出來,忿忿碎唸他不早點休息……有點心虛地瞄瞄桌邊的自動播放相框,泛起懷念的笑容。
那是一個未滿三歲的嬰兒,烈焰烤焦機械管家外殼,儲物箱的溫度自然也高得嚇人,慕宇把他從箱子裡抱出來的時候,身上佈滿粉紅色的一級灼傷,沒有衣物包裹的手臂滿是大大小小水泡,不哭不鬧睜大眼睛盯著慕宇—也許是因為當時的他只到大人胸口高,孩子看孩子特別親切—慕宇雙手撐著嬰兒的腋下,錯覺抓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布娃娃。
「咔咔咔咔……嘰呀……咔咔……」半邊焦黑、冒著黑煙的機械管家艱難抬起兩隻機械臂、伸長撲向慕宇手中的孩子。
「不行!」慕宇側過身、急忙把孩子護在右脅,左腳用力一踹。
「乓啷啷……」機械管家應聲倒地、斷成三截。
「哇啊!啊啊啊……」臂彎裡的嬰兒爆出淒厲哭聲,慕宇嚇了一跳。
孩子含糊不清喊著:「嗚……阿福……阿福……」
「嘰……呀呀呀……」橫躺在地的機械管家面板閃爍,跳出文字—「播放搖籃曲」
忽大忽小,夾雜噪音的走調搖籃曲響起,嬰兒哭聲一滯、接著更加淒厲:「阿福……」
「好了好了,不哭喔。」
慕宇怎樣哄都止不住,只得把他抱近地上的機械管家聽音樂,忽然看見面板上的一排字—「執行任務:帶弟弟去醫院」
慕宇胸口一堵,輕聲允諾:「我會送他去醫院,放心。」
「少爺,這是怎麼啦?」
車隊久等不到慕宇,大主祭帶著隨從尋了過來,慕宇簡單把狀況說了,當地首長向治安機關打聽,才知道八條街外發生餐廳大火,外牆懸掛的植物牆整片掉落,鐵壁般擋住了逃生動線,華貴厚重的門板推開的小縫只能通過半個人,大火燒到能源系統產生爆燃,消防車剛抵達現場,就被彈飛的植物、泥土、銳利鐵片紮成了篩子,所幸消防隊員受到車殼保護、沒有人員重傷,由於該餐廳是當地家族聚餐的名店,罹難者以家庭為單位,恐怕連處理後事的親戚都沒有。
慕宇看著機械管家忽明忽滅的面板,想像它花了多久時間才越過八條街來到這裡,前方還要經過幾條街才能抵達醫院?也許走到半路它就被馬路上奔馳的車子碾碎,或是遇見不良少年將它毀壞分拆、拔下核心零件換零用錢,又或許拋錨在半途,如同街邊破爛污穢的廢棄物,沒有人會多看它一眼,沒有人發現裡面有個奄奄一息的嬰兒……
「我要養他!」胸口滾燙的堵塞感變作話語、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這不是小狗,是小孩子啊,你看他全身都是燙傷,只要一個不小心,沒照顧好受到感染就要留下疤痕,還是交給育幼院吧。」隨從勸說。
「傷口不受感染就代表我有能力照顧他,對吧?」慕宇定定看著師父的雙眼,昂然許諾:「假使發生感染,用我的紫金幣請木修替他除疤,然後你們送他去育幼院。如果沒有,請讓我養他。」
「呵。」大主祭欣慰一笑,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缺乏幹勁,難得遇上他想要爭取的目標,身為師父樂見其成:「那我就等著看你表現。」
照片中的嬰兒睜著蒼藍色清澈眼眸,穿著無袖背心,身上一塊塊不均勻的紅色都是剛長成的新生皮膚,小花貓似的抱住另一個大男童,兩人臉頰貼著臉頰,嬰兒圓呼呼的臉頰肉受到擠壓成了柔軟麻糬,右頰的小酒窩擠成一條線,彷彿為某人的惡趣味深感困擾,水汪汪的大眼流露出無奈,抿住的粉色嘴唇微微噘起,緊摟著嬰兒的大男童笑得好燦爛。
慕宇自抽屜拿出巫術娃娃,輕摸頭髮,親親額頭、臉頰,嘴唇貼在娃娃耳邊說:「這件事忙完我會好好休息,去五常府找你。」
「嘟嘟嘟嘟……」專線話機響起,慕宇沒有接通,以防對方從半夜通話的線索察覺自己的態度過於積極,耐心等著轉接語音信箱,錄下對方的語音留言。
「幽勖來找我,交易純淨靈體的消息,下個月四號夜禱後,崇獂魔修要去五常府巫女苑擄走純淨靈體,幽勖想趁機偷走崇獂的墨魂玉培養器,我把培養器的所在地點告訴他了。這個消息他沒有透漏給別人,我讓他立下靈魂誓言保證只告訴我,就是這樣。」
慕宇左手握著筆桿輕彈筆蓋,右手無意識撫摸娃娃的頭髮,一個作戰藍圖在腦中逐漸完善。
風聲參雜若有似無的足音……黑暗中耳語窸窸窣窣……交頭接耳呢呢喃喃:
「崇獂魔修……渾沌靈體……五常府巫女苑……」
「……四號進行襲擊……崇獂魔修……進補……」
「渾沌靈體,傳說中的魔修共主,背負統一魔修中興魔門、率領外九道推翻凌霄殿的天命,崇獂竟膽敢染指!當我魔門無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