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衍最近時常走神,每天查看通訊器好幾次,就是沒看到小靈巫來訊,後悔萬分,大呼失算:『當時就該直接問號碼才對,裝什麼風度?』
「這次又是在哪裡認識的女神?」
某人長吁短嘆的失魂模樣讓希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數落:「別忘了你在五常府是名人,是不是又想提供緋聞給八卦記者更新悉本小主的花名冊,高調宣示重出花壇?」
「沒……沒有啊,打從回來以後,我每天都在家裡過夜,哪有時間認識對象?」宙衍嘴硬,神情透露出一絲心虛:「我都待在渱都十年了,怎麼五常府的修者圈還拿過去的事情說嘴嗎?」
「喲?」希徹瞇起眼睛,心裡嘀咕:『竟然會介意過往的黑歷史,這反應挺古怪的啊。』
「你不是巴不得把風流兩個字寫在臉上,好讓拜金浪女一眼就在人群裡看見你。」希徹啐道:「修者世家早就傳遍了,誰敢讓女兒嫁給你?」
「僅限五常府的修者世家對吧?」宙衍緊張追問:「我是說,像是崑崙山的隱世宗門、巫女苑之類的,應該不會留意五常府流傳的緋聞吧?否則你姑媽就不會找我去當蒼雀的生活褓姆了。」
「你還敢提我姑媽!」希徹氣不打一處來,上次宙衍無故爽約,希徹還是接到姑媽的來訊才知道,幸好青鳥司不追究,尊重蒼雀的意願保留宙衍的任職資格,卻害得希徹顏面無光,怒道:「明天你就滾去青鳥司報到!」
「不要!」宙衍忿忿咬牙,希徹和青鳥每次來就拿爽約的事情罵人,宙衍氣憤之餘,暗自慶幸有先見之明:『好在我早早封鎖了蒼雀,都已經拒絕了還不死心,讓他去乾等吧!』
尚央住進巫女苑已經三個多禮拜,每天隨著見習靈巫操課,早上是線上課程,學習各種法事的儀式,然後是廚房修業,學習各種食材的能量、處理方式、烹調法,判斷體質屬性、搭配適合的食物,這門學問稱為—食膳,是見習靈巫的必修課,意思是吃對好的食物。通過食膳檢定的見習靈巫可以拿到食膳師的徽章,在巫女苑附設的生活村為貴客檢測體質、開立菜譜,再由廚房根據菜譜製作,這項服務很受歡迎,據說靈巫能感應食材的能量變化,親手做出來的食物特別好吃。
下午時間自由選修—藥浴、茶、香、酒、精油、按摩、艾灸、音樂、插花……,每種學問都是為了平衡身體的陰陽能量,達到去穢除障的效果,同樣的,通過檢定便能取得徽章為民眾服務,在巫女苑賺紫金幣很容易,空修花錢的機會不多,許多靈巫把紫金幣轉讓給家人購買修煉所需的物資,也許這就是空系修者能帶旺家族的真正原因。
尚央的師娘也是靈巫,破境後選擇退役,住進青玉門過著平和清靜的生活,師娘拿過十個徽章,偶爾重操舊業為山門裡的同門服務,尚央與師弟有幸沾光、跟著享受一把,使他對於這類結合生活的調理療養學問很感興趣。
師娘說:「對個案而言是療養,對施作者是修行,雙方都能獲益,但不要把這些學問當成賺錢的工具,否則徒具形式,給出去的能量就不純粹了。」
離開山門前,尚央與師娘約定取得八個徽章再從巫女苑畢業,學成之後回山門看看師父和師娘,讓他們親身檢証尚央的修業成果,其實他知道,師娘只是怕他在外地不曉得照顧自己,所以才動用過往人脈把他送進巫女苑,在這裡吃好住好氣場好,別人一擲千金才能得到的享受,對尚央而言只是日常。
除了前述的學科,靈巫還要主持共祈儀式,民眾只聽見主持人唸頌禱詞,其實前後需要處理的瑣事還不少,民眾委託淨化的魂玉擺在魂器週邊,依據污濁程度排列遠近,完成淨化的物件歸還原主,這些都需要靈巫一個一個拿起來感應,不斷切換波頻去觀察能量,菜鳥摸完一排就得癱倒,共祈進行時,靈巫與見習靈巫圍繞魂器而坐,將收攏而來的能量調整為和諧的波頻以減少損耗。以上的感應、調頻全靠意念進行,萬一打亂原本的腦波就要強行中斷,徹底昏睡、讓大腦開機重啟,是以新人經常臉色蒼白、頭痛欲嘔,或是昏睡在迴廊、沙發、餐桌、牆角、衣櫃、樓梯上……各種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然後輔導員就會讓機械管家把她們抱進休息室,尚央調適得還算不錯,至少能堅持回到客房再入睡,巫女苑訓練學員的優先準則就是讓她們睡飽,錯過的課可以日後再補,睡過了服務時段,不要緊,上頭學姐隨時支援補位,大家當年都是這麼捱過來的,要是過度疲勞傷及根本,那才是得不償失。
尚央交到了苑子裡的第一個朋友—穆蘭.鈺拓,她比尚央早兩個月入苑,恰逢慕宇來訪,為他的風度與優雅而折服,化身小迷妹,知道尚央與慕宇有舊,拉著他打聽偶像的消息,尚央很是開心,想像慕宇將來娶的媳婦是不是也這麼愛他?
『嗯……一定要這麼愛他才行,只許多不准少。』
穆蘭是炯千家預定的媳婦,恰好這一期的輔導員有位琇茵學姐是炯千家的女兒,特別照顧穆蘭這位未來弟妹,琇茵果斷直率、心直口快,穆蘭性格溫順、自尊心強,有時候會糾結於大姑的評價,於是總帶著尚央去跟琇茵相處,有別人在場,琇茵講話會收斂得多。
靈巫的婚約很奇特,標定的是家族而不是個人,就像是作為族內子弟的獎勵,在競爭中獲勝的人就可以得到迎娶靈巫的資格,她們純潔、忠誠、宜室宜家、甘願奉獻,而且還能強化後代血脈的異能資質,對靈巫而言,練習生時期的婚姻是責任、也是修行,破境後,婚約消除,回復自由身,才能忠於本心發展感情。
聽多了學姐的戀愛故事,靈巫們相信,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感情才是真愛,許多已經嫁作人婦的靈巫心裡愛著別人,她們會明確表明愛意,請求愛人成全自己為丈夫守貞,然後將這份愛情化作修煉的動力,破境後再與愛人廝守。尚央很尊敬靈巫的感情態度,就像師父與師娘一樣,師娘拼死修行,師父苦等了一百二十年才修得善緣,得來不易,是以格外珍惜。
學姐們說:「人都是一樣的,沒有付出過努力,未經風霜磨難,不會曉得什麼才是無可取代的寶物,就算得到了,也不會珍惜。」
可是啊,尚央不這麼認為,如果捨得讓對方受苦,那還算什麼珍惜?這番話背後的真正意思是—你多吃點苦頭吧!這樣你才會珍惜我。
尚央認為,盡力去付出、小心呵護對方、努力澆灌一段感情,如果盡力之後對方不懂得珍惜,那就放手吧,至少於心無憾、於愛無悔,帶著美好的部份向前走,總有一天會遇見某個不必耍心機、不會處處計較的對象,彼此爭搶著為對方多背負一些,如此吵吵鬧鬧過完了一輩子……
如果沒有遇見這樣的人,一個人過日子也不賴啊。
搞清楚齋戒日的規矩後,尚央試圖聯繫宙衍,可是他都沒有接聽,之後也不回訊息,尚央很是無奈:『唉……跟慕宇一樣,我都懷疑通訊器是不是壞掉了!沒辦法,只好當天去在大門外等等看,如果宙衍沒來就回去休息。』
學姊說尚央無須齋戒,那一天可以自由離苑休假,穆蘭的限制就多了,只能喝流質食物,夜禱之前必須入苑報到,礙於宙衍強調齋戒日一定要有可愛的靈巫才來赴約,尚央只得厚著臉皮拜託穆蘭同行,允諾當天會找很多好吃的流質食物,絕不會讓她餓肚子。
齋戒日大清早,宙衍換了一身中規中矩的休閒服,懷著碰碰運氣的心態,騎車來到姞瑛榭,把車停在兩個街角外,站在巫女苑大門對街、倚著圍牆操作通訊器,通訊器綁定家裡的機械管家,上網找閒書打發時間。
「啊……早安!」欣喜的聲音自對街傳來:「不曉得為什麼聯絡不上你,幸好有出來看,差點害你白跑一趟。」尚央身著見習靈巫的日常服,開心揮手。
宙衍愣愣看著巫女苑門口那個人,發現他笑起來右臉頰有個小酒窩,清澈大眼睛微微彎起,甜美的笑容燦爛如陽光照進心裡,驅散了煩躁與不安。
「你等我一下,馬上出來。」
尚央急忙跑進苑裡,打通訊器告知穆蘭到大門會合,回房換上休閒服,摸摸外套口袋,掏出巫術娃娃,想了想,決定留在房裡避免遺失,親親娃娃臉頰說早安,安放在桌上,拿起斜背包、穿了雙利於行動的鞋子,趕到門口,穆蘭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宙衍把通訊器收起來,心跳如雷,每分鐘突然變得很長,又覺得這樣等著也沒什麼不好,因為他就在裡頭,他就要出來了……
尚央笑容滿面走出大門,又回頭招呼一個女孩同行,小跑到宙衍身邊,低聲說:「她叫穆蘭,已經許親了,你說想看可愛的靈巫,所以我邀她一道來,你覺得怎麼樣?」
「欸?」宙衍目瞪口呆:『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尚央滿懷忐忑:「夠不夠可愛?」這話說著挺彆扭,好像皮條客似的……緊抿嘴唇,臉頰微紅,大眼睛眨呀眨,像隻等著被主人誇獎的小狗。
「可愛……超可愛。」宙衍愣愣答道。
「那就好!」尚央輕拍胸口鬆了口氣,燦爛一笑,轉身去招呼穆蘭。
宙衍突然想起希徹的詛咒—總有一天遇見剋星,老天派人來收你!
喃喃道:「我完了……」
可是真奇怪呀,半點抵抗的力氣也提不起來。
由於機車坐不下三個人,宙衍又堅持不讓尚央騎車,於是緊急喚來希徹提供運輸支援,分派座位時,尚央很夠義氣的提議讓穆蘭坐宙衍的車,暗暗替宙衍加油:『難得能跟可愛的靈巫同車,你要把握機會啊!』
「喔,好啊。」宙衍無意識答應了,難以抵擋那亮晶晶、充滿期許的眼神,然後便陷入深深懊悔:『我怎麼就答應了啊啊啊……』
大夥兒決定先帶尚央去辦一隻新的通訊器再去吃飯,眾人一致認同七年已經超過通訊器的正常壽命。
「原來如此。」尚央恍然大悟,怪不得打了好多次,慕宇和宙衍都沒有接聽:「可是真奇怪啊,為什麼打給穆蘭就能撥通呢?是不是我們都在苑裡、距離相對接近的緣故?搞不懂這產品的設計概念,近在眼前的人哪還需要通訊器?不都是天涯兩端的人才會想聽聽對方聲音嗎?」
對於尚央的提問,穆蘭同為科技白痴也想不明白,宙衍則是沒心思解釋通訊器和對講機的區別,只顧著氣呼呼瞪著希徹。
希徹無奈白了他一眼,用眼神反駁:『既然不情願讓我載,你剛剛又何必答應人家?』
四人騎車到了通訊行,看著櫥窗琳瑯滿目的產品,尚央兩眼發昏,有的輕便好攜帶,有的功能齊全,還有一些產品訴求環境適應力、主打修者客群,自忖七年的古董機都足夠使用,頂多用來通話跟接收訊息,於是請店員推薦耐用防水、功能陽春,價格便宜的機款。
宙衍看不過去,直接買了一款最新、顏色粉嫩的通訊器給他,另外配上新門號,如此一來就能同時使用兩個號碼。
尚央不知所措:「可是……可是我為什麼需要兩個號碼?」
「一個號碼用來跟我聯繫,通話費由我出。另一個你跟其他人通話的時候使用。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待會就讓我載。」宙衍定定看著他,下定決心用行動解開誤會,這樣的意思足夠明白了吧!
尚央有些感動,正色道:「你放心,巫女苑有發薪水,通話費我負擔得起,如果你找不到人聊天儘管聯繫我。」然後堅持向店員取消新的號碼。
「好的,那我就不客氣打擾你了。」宙衍頹喪答應,深深感覺再次被打敗了。
「噗……哈哈……」希徹噗嗤噴笑。
宙衍回以殺人的眼神,希徹摀著嘴跑到店門外,捧著肚子放聲大笑,穆蘭在裡頭插不上話,跟著出來透氣。
「什麼事情這麼開心?」穆蘭好奇問道。
希徹看著遠方輕抹眼角,拭去分不出是笑出的還是哭出的眼淚,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那種樣子,唉……壓倒性的差距就是這樣吧!吸吸鼻子,漸漸收住笑聲:「哈哈……我突然想起一句話,一物剋一物,遇到天敵只能投降,不如就享受吧。」
姞瑛榭的地勢落差極大,這裡是五常府靈氣最濃郁的所在,下午三點過後便泛起薄霧,青煙繚繞、水汽蒸騰,為了因應地勢,建物皆為木製建築、架高在半山腰,連綿的木棧板曲折盤桓,將各建物連成一片,巫女苑位於姞瑛榭核心,順著圍牆環繞苑區的道路只有兩線道,臨時訪客想停車得放在山腳的幹道旁再走進去,民生物資以飛斗載運,但必須依據規定路線並遵循高度限制,僅供內部運輸使用。巫女苑所在的山頭有清泉與豐沛的地下水,水質清澈甘甜,苑內設有完善的污水與廢棄物過濾焚化系統,回收的水經過處理用來澆灌大面積植批,這裡提供各種調整能量的生活服務,以及占卜、祈福、問事、超度……等服務,吸引川流不息的人潮到訪。
姞瑛榭的主要幹道岔出一條小山路連結高處的巫女苑,幹道旁是一個小小的斷崖,唯有幾間兩層樓房坐落於幹道外側的少許空地,販售古式袍服、束髮帶、淨身鹽、薰香給到訪的信徒,隔著小斷崖的另一個山頭蓋滿了連排高腳建築,大多是茶樓、餐館,臨近巫女苑的一面規劃露台與包廂,商人訴求在這裡可以享受巫女苑的靈氣,除了慕名而來的訪客外,常駐於此的族群有新聞記者、巫女苑的忠誠信徒,還有一些詭異的偷窺狂與民間攝影家,架著機器等候靈巫經過小山路紀錄精彩瞬間。
視野最好的頂樓包廂坐著兩名中年男子,低聲交談,其中一人拿著金屬小管仔細研究,輕吁了口氣:「天才啊!要是真如你所說,他摸了兩分鐘就改造完成,那就不能稱為天才,該說是魔神轉世,這種人一定要邀他入會,不然,寧可毀掉他,也不能讓他為……」右手食指比向天空:「……那群人效力。」
「我認同。他靈魂裡的契約一天沒有消除,我就有把握逐步讓他偏向我方,所以,之前跟導師您提過的墨玉,可有現貨?」說話的這人便是幽勖,此刻已經換上新的容貌,帶著金屬黑色細框眼鏡,笑吟吟的樣子很是斯文。
「老規矩,先交訂金後交貨,不是我不配合,需求量太大,現在養的貨都有主人,實在排不進去。」頂著灰白平頭的高壯男子面露難色:「你知道養一批要耗費不少時間,不如你把那孩子帶來,替我改良培養設備,效率提高、產量提高,就能早點空出位置替你養。」
『老狐狸,淨想撈好處。』幽勖心中暗罵,表面不動聲色,溫言推託:「他身邊的密衛多得嚇人,好不容易今天出門約會,晚禱前得把靈巫送回來。可惜我前陣子重傷還沒回復過來,邀您來此一敘,就是想讓您親眼看看他,您是魔修,只要一眼就能辨認他究竟是不是渾沌靈體。」
「是又如何?不是,又待如何?」導師悠悠然抿了一口茶水。
幽勖聽懂話中真義,這是要我簽切結書,諂媚道:「我是鬼修,渾沌靈體對我貢獻不大,如果是,您盡管享用,我立刻把這管子銷毀,沒有人會知道他的能耐。如果不是,就讓他替聖會改良設備。我要的不多,只要固定份額讓我承購就行了。」
導師瞇著眼睛盯著幽勖,突然暢懷大笑:「哈哈哈哈,好,夠義氣,今天起,你就是我崇獂的兄弟,我敬你一杯。」右手舉杯遙敬,一口氣喝乾茶水。
『過往跟魔修崇獂拜把的兄弟,現在都已屍骨無存,你還是把資格留給別人吧。』幽勖臉上堆滿興奮笑容,雙手舉杯回敬,一口氣喝乾:「太榮幸了,以後全賴大哥關照。」
「自家兄弟不必客氣!你看,是不是那兩台車?」崇獂遙指沿著幹道行駛而來的兩台三輪機車。
「沒錯!個子最高、皮膚最黑的就是他。」幽勖喜不自勝。
四人吃完午飯去海邊騎了一圈,不論尚央如何勸說,宙衍就是不肯停車下去海灘走走,尚央看著另一台車的希徹和穆蘭有說有笑,氣氛還算融洽,不由得擔心起來:「你朋友長得很帥耶,氣質好,又很健談,一定很受歡迎,放他們兩個相處好嗎?還是找個地方上廁所,我趁機換輛車。」
「你想多親近他是嗎?」宙衍自知幼稚,卻無法壓抑胸中強烈的妒意,酸言酸語道:「你覺得他比較會聊天,跟我沒話聊?」
尚央狐疑的打量他,心中納悶:『好像在生氣,沒道理啊?還是我誤會了?』
「沒關係,相處舒服就行,不說話也能很自在,這樣不是更好嗎?」尚央坦然道。
「……」宙衍整個人輕飄飄,開心得車子呈現左右搖擺,深踩踏板提高車速,輕喊:「嗚呼!」
尚央更加狐疑:『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這是為什麼?是我搞錯了嗎?』
希徹和穆蘭熱烈討論要從那條小巷切進海灘,猛然回神,只見同行另一輛車的車尾燈,希徹瞠目結舌:「等等,不是吧……」
由於宙衍堅持不肯停車,希徹悶頭苦追,最後四個人來了一趟海邊公路之旅,繞行半天,回頭騎往姞瑛榭,尚央切實體會到兜風這個詞的含意,就是跟想像中不太一樣,本以為是件愜意的事情,沒想到跟馬拉松有異曲同工之趣,竟是一種鍛鍊耐受性與意志力的修行,騎上公路就不能停車,要堅持到回歸起始點為止。
兩台機車停進幹道旁的停車格,後座的兩人下了車,穆蘭坐得太久、膝蓋都僵了,尚央趕緊托住穆蘭手臂以防摔倒、讓她活動筋骨,宙衍心虛迴避希徹指責的目光,拎起背包讓尚央掛上。
高處的包廂內,崇獂豁然起身,虎視眈眈望著宙衍、如獲至寶,抓住竹制窗框、捏碎了竹筒而不自覺,身上冒出火焰般黑氣,自腰包掏出一顆豆粒大的墨魂玉、彈向空中,黑氣撲向墨魂玉、急切的將之吞噬,落地化為黑霧構成的巨狼。
「荷荷……」崇獂喉間發出野獸般低響,充滿狂喜的雙目化為血紅,與黑狼相仿,他的意識附著在黑狼上,黑狼奮力掙扎,最終徹底臣服。
崇獂喃喃道:「把他叼過來,從側腰咬下去,咬破肌肉、咬碎骨骼,不要咬斷了,等我吞噬他的靈魂,剩下的都給你,去吧。」
半能量半實質的黑狼竄出窗戶,踏著建築、樹幹與招牌,幾個轉折越過斷崖、穿過幹道,箭一般衝向小山道上的四人。
「咦?」尚央恍惚間、感受到後方一股滔天殺意快速接近,轉過身,瞥見赤眼黑狼在山腳縱身躍起、直撲宙衍而來。
事發突然,尚央大腦一片空白,魔方高速轉動,本命魂偶判斷出聲示警反而會製造己方混亂,給敵人創造戰機,身體依直覺而動,前衝一步來到宙衍身後、轉身屈膝躍起,輕呼:「退……」
宙衍的注意力全繫在尚央身上上,隨之回過身、餘光瞄見一頭公牛般的巨大黑狼張開血盆大嘴……尚央躍起的路線擋在黑狼與自己之間,宙衍目眥欲裂、不退反進:「不……」
宙衍伸長手臂抱向半空中的人兒,睜睜直視那對清澈的蒼藍之眸、如同要將之刻進靈魂,竟從蒼藍深處看到一絲……感動?
「颯……」銀光閃爍,纖細手臂摟住脖頸、將宙衍按在胸腹間,用身體護住他。
「砰!」一對銀白羽翼自尚央背脊伸展而出,巨盾般扛注重擊,符陣將衝擊轉化為浮力,抱住宙衍順著巨力往前飄去、拉開距離,同時,一股清氣脫離身軀,尚央輕叱:「飛寶!吃掉!」
一團銀光直撲巨狼,尚央半回過身、肅然凝視戰況,接著轉頭確認同行的其餘兩人安全無虞。
宙衍忽覺腳踩實地,懷裡的人氣球般飄在身前,傻楞楞看著幾片被拍落的羽毛飄飛空中、繞了一圈又重回羽翼,夕陽照在銀白雙翼閃爍彩虹色反光。
「哎呀。」尚央察覺宙衍的失神,彎下身子親吻他的額頭,柔聲安慰:「沒事了,別怕。」
巨狼滾地哀鳴,一頭貨車大的銀白猛虎拍著翅膀與之纏鬥,連咬幾口吞進腹中,黑狼身軀稍微淡薄,卻無損行動,這是魔修操控的獸魂,以魂玉為核心構造出介於實質與能量的軀體,必須斷絕魂玉與魔獸的聯繫才能將之消滅。
「嘖,真難纏。」尚央心急火燎,魔修能夠同時驅動數個魔獸,若是對方再加派援軍,事態不容樂觀,必須盡快掌控戰局,掩護三人後撤巫女苑。
尚央再度放出清光,化形為手掌大小拍著蝴蝶翅膀的小女孩,雙眼緊閉,口吐人言:「祂受人控制,我的馴獸術不管用!」
尚央反手自褲頭拉出一條細長的金屬鎖鏈:「席拉替我保護他們撤退,我來!」
席拉果斷拒絕:「不行!我擋不住狼。」
「怎麼會?」一道氣息不受控的自身上湧出,宙衍錯愕不已,理應待在魔方裡面的本命魂偶—瀌竟脫身而出,雖然早知瀌是珍稀的人形魂偶,宙衍還是首次得見它的全貌,身形高䠷纖瘦、四肢修長、長髮及臀、雌雄難辨,臉型和潤精巧,面孔卻模糊一團、唯有雙目珵亮。
瀌向空中的蝴蝶女孩伸長了手、渴望觸摸,呢喃道:「原來你在這裡啊,我的席拉……」
熟悉的氣息湧來,席拉如遭雷擊、身子劇震,緊閉的雙目湧出淚水,淚流滿面,敞開雙臂飛向瀌的懷中,哭喊:「你來了!」
兩尊魂偶融合一體,尚央與宙衍身子劇震,兩人深深對視,看見彼此自靈魂深處不斷湧出濃得化不開的眷戀與思念,那是穿越無數時空、歷經二十多世輪迴依然無法消磨的羈絆,宙衍環抱飄在空中的尚央,彷彿抱住天使請求救贖,終於,你不再是枯木,你是我的……我的天使……
魂偶徹底融合,清氣構成的美貌女子睜大眼睛,看穿黑狼體內的能量流動路線,清叱:「飛寶,左鎖骨!」
飛寶張大虎口往黑狼左鎖骨咬去,黑狼喪失墨魂玉,慘聲哀號化作清煙消散:「嗚……」
飛寶翅膀一拍,飛至尚央身前,輕輕將黑豆般的墨魂玉吐在他的手上,尚央摸摸虎頭:「好乖!回去休息。」
「咪嗚……」飛寶不情願的蹭了蹭、撒完嬌才甘願消失。
「這下怎麼辦?」尚央與宙衍不知所措,從未聽說過魂偶相融的情況,明明感受到與自己緊密相連,卻又像是擁有獨立意志的個體,不受控制。
兩人傻傻盯著清氣構成的女子,她的身材氣質只能用完美形容,容貌神似尚央,然而舉手投足、顧盼之間卻自然流露嫵媚性感的魅惑力,突然心中浮現一個名字—莉莉絲,卻苦思不得這名字的含意。
莉莉絲微微一笑,媚態百生:「這個世界沒有留下我的傳說,你們不曉得也是正常,不必介意。」
莉莉絲飄然向前,伸手撫摸兩人臉頰,低頭對宙衍說:「你找到了,這一次,你不會再讓他傷心,我相信你。」
接著抬頭凝視尚央,憐惜不已:「未來還有很多苦要吃,你要加油,我的三代。」
「啊……」尚央心中突然湧現眷戀、哀傷、恐惶……種種不明緣由的強烈情感,努力抓住她的手,卻只觸碰一片虛無,苦苦哀求:「不要,不要留下我,拜託,求求祢……」
「不行呦,我跟二代會持續守護你。」莉莉絲板起臉正色道:「你可以的,因為你是我們最清澈也最堅韌的三代。」說完,化作虛影消失。
「呼。」兩道清光回歸原主,尚央忽然感覺天地翻轉、全身失重,就像被拋進無盡深淵,怔怔流淚。
『乓。』宙衍彷彿聽見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響,蟄伏於靈魂深處的鬼仙契約驟然消散,如同第一道曙光劃破黑暗、為萬物添加色彩,突然,心中湧上強烈恐慌,過往感受不到的情感鮮明起來,緊緊擁住尚央,嚎啕大哭:「你沒死!我……我好怕啊……」
「沒事,我沒事,不怕了,乖……」尚央慌忙擦去眼淚,低頭安慰:「我要收翅膀了,你先放手,很重的。」
「不要!」宙衍強硬拒絕,把臉深埋尚央懷中、哭個不停。
目睹全程的希徹和穆蘭張大嘴巴、傻愣愣看著兩人,意識到旁邊投射來的視線,尚央滿臉漲紅,用力扳開圈在腰間的雙臂,收起翅膀,落在地上。
一隻青鳥飛來,單腳踩在尚央頭頂,另一隻腳頂住不斷逼近的宙衍額頭,喝斥:「後退!」
「青鳥老大,這顆石頭要上繳嗎?」尚央急忙問道,雙掌捧著墨魂玉。
青鳥歪了歪頭,打量黑色石頭:「這東西署裡早就有了,歸你吧。趁今天你們倆講定生活褓姆的事情,明天就搬家,我快要被慕宇大少爺煩死了!」拍拍翅膀,氣呼呼飛走了。
尚央喜出望外,首次見面那天,一進餐廳聽見關鍵字—蒼雀、呪師,就曉得後面坐的便是放自己鴿子的不負責任生活褓姆,原本滿肚子氣、沒打算相認,後來聽見宙衍的說辭,自省禮數不週,過於貢高傲慢,可是偷聽了老半天,突然走過去道歉也挺冒昧的,不曉得該如何處理才好,宙衍卻主動遞出橄欖枝,熱心教他刷卡、租車,送他到巫女苑門口,尚央很受感動,認定宙衍是個熱心腸的大好人,決心賴在巫女苑客房,等著弄到魂玉當禮物再親自徵詢他的意願,把禮數補全。
雖是如此,初次作這種事情,不太習慣,總覺得有點尷尬,回想當時宙衍說:「要是蒼雀拿得出魂玉當聘禮,好聲好氣的詢問我的意願,我就答應他。」
該怎樣才稱得上好聲好氣?你願意當我的管家嗎?不行!應該避開主人跟管家這類上對下的稱呼,改以平輩之姿請託才顯得尊重。
尚央雙手捧著魂玉,低垂視線,害羞得抬不起頭來,全身紅得發燙:「這……這塊魂玉……當成聘禮,能不能……請你跟我同居呢?」
「……」宙衍陷入當機狀態,掐起墨魂玉,不自覺脫口而出:「可以同床嗎?」
「可以啊。」尚央抬起頭,鬆了一口氣,長期佔據客房造苑方不少困擾,但是慕宇堅持不讓他獨居外頭,非要有五行之體擔任褓姆共同生活才能搬出去—作為對尚央的考驗—拿錢讓你聘請管家都辦不到,還敢申請服役!乖乖回青玉門待著去吧!
尚央補充道:「只要你不覺得困擾,我們一起睡吧。」
宙衍回過神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你……你是?」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尚央恍然大悟,還沒來得及把話講清楚:「青鳥老大說過,身為特務不要讓人知道身份以減少不必要的麻煩。重新自我介紹,我叫尚央.明淨,今年四十二歲,白銀階呪術師,代號蒼雀,你放心,我真不是中年大叔,因為年紀太輕,師父不放心讓我出山門,所以師娘安排我去巫女苑歷練,等年紀大一點再全力配合青鳥司運作。」
希徹不敢置信:「天煞孤星呪術師……不都是男的嗎?」
「是啊,因為巫女苑只有女生宿舍,尚央一直住在客房很不方便呢。」穆蘭由衷為好友開心:「恭喜你終於能搬出去了!」
兩個人雙手交握,開心的蹦蹦跳跳:「太好了,等安頓好,你來找我玩。」
「好啊好啊。」
希徹默默移動腳步站到老友身旁,悄聲關心:「還好嗎?」
「呵呵!」宙衍笑了兩聲,凝視著開心喧鬧的兩人,陶醉不已:「真可愛啊!」
「……啊?」希徹風中凌亂:『莫非禁不住刺激,失去理智了?』
宙衍正色道:「我終於想通那個問題了,帶把跟沒帶把的差別只是形狀不同,變化不同玩法,彈性更大。希徹,你是先知,是我的人生燈塔,為我解開迷津、指引方向。你的精神感召了我,我……我……」
「不要緊,不要緊,都會過去的。」希徹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只還需要一點時間調適心情……」說著說著,嘴巴一癟,委屈啜泣:「……唉呦……老天是不是故意整我啊?嗚……」
高處的包廂內,崇獂坐倒在地、痛苦喘息、口鼻淌血,魔狼附有一絲他的靈魂,墨魂玉被銀虎吞噬、那絲魂魄隨著玉裡的冤氣一併淨化,魂魄與銀虎共融的瞬間,驚鴻一瞥,回傳的影像令崇源心蕩神馳,久久無法平復。
「大哥,你怎麼樣了?」幽勖面色蒼白,受到鬼仙契約破除的反噬,氣喘不止。
「哈哈哈哈哈……這份禮好重啊,你果真是我的好兄弟。」崇獂面露瘋狂之色、大笑不止。
幽勖嚇得魂不附體:「你……你聽我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呪術師,從來沒聽過靈巫也修呪術,我是真的不知道,請你相信我。」
「你以為我說反話?哈哈哈……你……你以為……我說反話……哈哈哈哈……」崇獂好不容易制住笑意,興奮道:「我當然相信你,你這個蠢貨!你不曉得他的價值,透明的靈魂,強大淨化力,伴隨渾沌靈體一起出現,我們目睹了奇蹟啊,所有魔修都會自願臣服於他,越瘋狂的魔修越需要他……不,何止是魔修……純淨靈體,只要聽見這個名字,聯邦所有魔修、邪修、高階鬼修都會蜂擁而來、撕碎一切,得到他……」
「轟隆!」伴隨巨響,天花板坍整片崩塌、揚起滿室塵煙。
群愷身著外殖傀儡衝破灰霧,一把扼住崇獂喉嚨、將之抬至半空,怒叱:「混蛋!」
「啪答。」機括輕響,雲瀾彈出一道蛛網將崇獂牢牢捆縛,特殊材質抑制精神力運作,崇獂失去戰力。
群愷回頭張望,幽勖已經不見人影,忿忿啐道:「嘖!泥鰍似的。」
眨眼間,蛛網已經硬化凝固,群愷將崇獂摔至地面,驅動群青搜尋幽勖的身影。
「哈哈,來不及了,你想封住我的嘴,幽勖一定會回報聖善會,你們守不住他,哈哈哈……」崇獂幸災樂禍,滿臉得意,彷彿才是贏得勝利的人。
一股窩火猛然竄起,群愷兩指捏住崇獂雙頰,恨恨呲笑:「白痴!愛來就來,青鳥司全體呪師等著聖善會大駕光臨,我們就來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你……你是故意的。」崇獂恍然大悟,雙目圓睜:「放走幽勖,讓他散播消息,把一個小女孩當誘餌,你好狠。」
「哼哼哼哼……」群愷面露不屑冷笑,一擺手讓接應部隊將之帶走。
群愷背著雙手、望著窗外擺出高冷模樣,突然一陣心虛:『果然心中有屎的人,看見什麼都是屎,聖善會招收會員的標準肯定只有兩條,第一條,看見什麼都能腦補背後藏有驚天陰謀。第二條,每天練習哈哈哈哈—瘋狂笑法和呵呵呵—使壞冷笑,力行不輟,要不怎麼鬼修這樣笑、魔修也這樣笑?不對,應該要分成三條不是兩條,每種笑法算一條,他媽的,我又不是聖善會招商負責人,管它分幾條。』
群愷為了搞定生活褓姆的事情在巫女苑附近放了一隻青鳥,恰好見證伏擊事件,連忙踩著飛行傀儡趕來援助,魔狼的動作太快,原本都做好心理準備來收屍了,幸好蒼雀反應夠快,不愧是史上最強天才呪師。
原本蒼雀三十歲練成紅銅階呪術師就該服役,機車駕照都替他辦妥了,誰知道,臨行前,慕宇大少聯合蒼雀的師父、師娘、掌門人發動青玉門聯合上書,反對青鳥司派孩子上戰場,最後驚動大主祭出面協調,把蒼雀的服役資格拉至白銀階,他只花了十二年就達標,四十二歲的年紀比平均服役年齡早了一百年,全心修煉的弊病就是缺乏生活經驗,像白紙一樣,單純到讓人揪心,長輩們為此傷透腦筋、商量不出一個妥當的辦法。
後來是蒼雀主動申請服役,他說:「要是再等下去練成黃金階,破壞規矩,肯定讓青鳥司難做,反正修練得快、早點成就神念師就能早點退役。」
慕宇大少爺收到蒼雀親筆簽名的服役申請書大發雷霆,批准之後便嘔氣直至現今,堅決不同意蒼雀出任務。
群愷夾在中間很是為難,為了維持公正,至今尚未跟蒼雀見面,一律透過助理溝通,打定主意,如果蒼雀無法證明自己的能力就放到青鳥司擔任文職人員,免得無端被慕宇大少記恨。
今日一戰,嚇出群愷滿身冷汗,過往呪術師對上魔修,四打一勉強打平,然後用持久戰消耗掉魔獸,此役雙方交手到分出勝負不超過十分鐘,保護三位同伴,自身毫髮無傷,並繳獲戰利品,群愷不由得認真思考:『是不是該聘蒼雀擔任呪術師教練?』
青鳥確定孩子們沒事之後,分解成蒼蠅進行地毯式搜索,看見頂樓包廂有人口吐鮮血,根據對話確認兩人身份,群愷直接啟動外殖傀儡從半空跳下來,哪有時間思考後續戰術?幸好老熟人沒在這裡,要不然他們聽見崇獂的推測都要笑死了,尤其是那個缺德小鬼必定直接噗嗤笑出來,一點面子也不給。
『可惡,越想越氣,讓一隻青鳥去罵他替我出氣吧!』群愷忿忿咬牙:『對了,明天該盯著他去選房子,還要向悉本大師打招呼,蒼雀一個男人老是住在巫女苑也不是辦法,最煩的是大少爺整天旁敲側擊、問東問西,他媽的,師徒倆同個驢樣,成天擔心他的小雀兒被拐走,為什麼不老老實實表白心意留住人家啊?五行之體生活褓姆同住同睡是大少爺你自己要求的,到時候發生事情就別來找我麻煩……想想還是別讓青鳥去罵人吧,等他們買了房子,送一張結實大床當喬遷賀禮,大少爺吃癟的表情肯定很有趣,呵呵呵,不對,我怎麼越來像褓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