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航紀念祭員工旅遊?」宙衍喜出望外,複述青鳥剛剛的話:「今晚出發?」
「把申請表填寫完畢,晚上八點到地下車庫的門廊等著,租車公司會送車過來,高資質空修不喜歡人多混雜的氣場,所以員工旅遊不搭遊覽車,其他呪師也是由生活褓姆駕車抵達碼頭,為了避開人潮,明早五點準時開船。」青鳥鄙夷地翻了個白眼,宙衍那點小心思全寫在臉上,擺明把員工旅遊當成公費婚前旅行。
「有錢買房沒錢買車,丟不丟臉啊你。」青鳥啐了一聲,確實把握住每個打擊宙衍的機會,然後拍拍翅膀飛走了。
「老闆慢走。」宙衍揮揮手,目送青鳥志得意滿的囂張背影,再次覺得群愷一定是心理變態……不,是工作壓力太大,寒磣個幾句也開心。
『沒想到青鳥司的福利這麼好,剛入職的新人也能免費參加五天四夜海島之行,果然特務這行有前途,我身為一個堂堂正正的薪水小偷、沒參加對不起父母。』
宙衍喜孜孜的打開平板,填寫兩份申請書上傳,生活褓姆的工作就是替呪師處理生活瑣事,只要是不妨礙任務的日程規劃、褓姆有代決的權限,拿到出行許可之後,轉發檔案給巫女苑作為事假證明,接著就開開心心張羅物資與行李,夜禱後,騎車去巫女苑門口繞行。
尚央抱著五層餐盒出來、勉強露出半張臉看路,這些食物都是學姐們的愛心,廚房慣常準備超額的菜餚,多餘的部份裝盒冷藏、等待回收業者運走,自從搬出去之後,學姐們擔心他在外頭吃得不好,截留早餐午餐的剩食、連同熱騰騰的晚餐給他帶走,這些食物大多進了宙衍肚子,沒有辦法,巫女苑的午餐太過豐盛,晚餐只吃水果和零食便足夠。
同居初期,宙衍老愛問哪幾道菜是尚央作的,留到最後再吃。尚央以為不合他口味,隔天盡挑別人作的菜打包,他卻一副幽幽怨怨的樣子,看得尚央滿頭霧水。後來宙衍買了一個黑色食盒指定盛裝尚央參與製作的菜餚,可是尚央很不情願,因為這麼一來,能量平衡、鹹淡搭配與營養均衡都顧不上,違背專業準則,宙衍哄道:「營養、能量是以一天為單位,總歸都是進我肚子,加總起來沒有不同,要是太鹹、我會多喝水。」
尚央只得順著他,就是常常覺得宙衍的話不合邏輯,但又似乎有點道理,發個訊息跟慕宇說:『新室友人很好,很照顧我,沒有不良嗜好,作息正常,交際單純,溫柔體貼,注重衛生,對人和善有禮,我們相處融洽,你不必擔心。』
「啊?」遠在蓬萊島的慕宇看得滿肚子疑問,翻出悉本小主的祕密檔案對照內容—『夜不歸宿,無女不歡,邋遢頹廢,心高氣傲,尖酸刻薄,我行我素,不會照顧別人。』思忖半晌,意識到自己過於敏感,嗤笑道:「哈哈,估計是彼此還不熟悉,過陣子就會故態復萌了吧。」
宙衍騎著車徐徐繞行巫女苑,看見尚央出來趕緊停車,先把他臂彎掛著的一大袋水果接過來、放進鋪了厚毯子的儲物箱,黑色食盒讓尚央擱在腿上、寶貝似的捧著,其他四個白食盒綁上車前的開闔式置物板,趁回家的四分鐘車程把員工旅遊的消息說了。
「去海島?」尚央有些遲疑:「可是我沒有泳衣。」
「我已經幫你準備好泳褲。」宙衍在心中補充:『我們穿同一款。』
「半截的那種嗎?」尚央頗感為難。
「對啊。」宙衍問:「你不喜歡?」
「不要緊,我帶幾件長袖外套就行了,因為小時候燙傷過,慕宇不喜歡我露出上身曬太陽。」尚央仔細想了想,補充道:「晚上也不能裸露上身,無袖和背心只能在家裡穿,出門至少要穿短袖上衣,還有短褲的長度必須及膝、版型寬鬆,這種衣服不好買,巫女苑的日常服正好合適,可是苑方只配給三套,旅館有提供住客洗衣機嗎?」
「吃完晚餐,我帶你去買衣服。」宙衍憋不住惱火,語氣不自覺強硬起來:「先買八套,留三套在家裡,旅遊回來一大堆髒衣服,需要幾天時間消化,到時你才有衣服換。」
「太多了吧!」尚央過慣了簡樸的日子,一時反應不過來:「回來以後穿巫女苑的日常服就行,小時候我也是每天穿空修制服。」
「不要!為什麼回家還要穿制服?新衣服留著放假再穿,就這樣說定了。」宙衍忿忿腹誹:『那個慕宇到底是怎樣帶孩子?身為大少爺連衣服都捨不得給他買,雖然他穿巫女裝確實挺可愛,廣口設計的袖子和褲管讓結實的手臂看起來變纖細、及膝褲裙像是穿著學生裙的少女……莫非是制服控?不對!慕宇是岳父,大概是單身父親的弊病,光顧著訓練孩子,生活照顧不盡週全在所難免,可是那些穿衣規矩透露出強烈佔有慾,換作是我,也希望他在別人面前那麼穿,那真的是正常父親對兒子該有的態度嗎?』
「青玉門人已經抵達五常府,協同烏雲司完成佈建,青鳥司入住渡假村,群愷叔叔搭乘的專機預計一小時後抵達,幽勖的前合夥人—妙竺到呪器研究院接受五天的職前訓練,已經植入院內的通行感應元件、內建定位器,一旦她在行動期間擅自離院,就地擊殺。宇航紀念祭期間,久都的旅館一鋪難求,推測幽勖已提前在市郊租屋,跟鄰居建立交情以便製造不在場證明,祭典結束後多留一些時日再離島,現在徹查旅館住客身份不僅沒有助益、反而打草驚蛇,不作為是當下最佳對策。」
慕宇捧起杯子喝了口茶,隔夜茶的苦味正好醒腦、只可惜傷胃,接著說:「當天聖壇由我值班,其他祭司主持遊行、無暇他顧,通往聖壇的入口有賴紳鶘叔與群愷叔守護,等他打開骨盒,我方再行誅殺。」
紳鶘憂慮道:「我還是覺得太過冒險,如果他先對你出手再開骨盒……」
「絕無可能,幽勖以謹慎出名,他現在肯定有聖殿的值勤表,知道聖壇唯有我一人值班。呪器研究院論定,分魂基的設計理念是用傳燈塔的能量沖散魔髓裡的殘存意志,魔髓本身就具備自主充能的機制,凝聚主人一生的意念精華,不可能屈從凡人,之所以選擇傳燈塔,就是看準其中的能量尚未調頻整合,充滿了眾生特異化的意志與個性、同時又具有統一的價值觀,也就是說,用群眾去壓制個人、馴化它,混淆它的認知,告訴它,你看,我們各自不同、但我們都願意服從體制,放棄抵抗不等於放棄自我的獨特性,為什麼不選擇輕鬆的路呢?最後,放棄獨立思考,盲從於權威……幽勖便能徹底掌控魔髓。」
「哼。」慕宇冷哼一聲,對於那位臭名遠揚的同族前輩打從心底厭惡:「透過高資質空修,他有更好的選擇,把其中殘魂淨化掉即可。我猜他原本打算帶回五常府逼尚央施作,但是變數太多,他沒有把握事件過後尚央還會待在巫女苑,不如由我來淨化,若是我心懷怨憤會減損淨化的效力,這是他不能傷害我的第一個原因。」
「幽勖透過消息商人放出崇獂要對純淨靈體出手的假消息,就是賭上青鳥司能得到情報設下埋伏,將聞訊而來的魔修、邪修一網打盡,再加上宇航紀念祭需要大量人手,現在是聖殿人力最空虛的時候。」
慕宇不屑地撇撇嘴,最煩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蠢貨:「但是他弄錯了幾件事,首先,一旦純淨靈體的消息傳進魔修耳中,絕對不會讓同道知道,等崇獂得手之後再黑吃黑才是正確對策。為了幫助幽勖完成計畫,我讓風聲把純淨靈體改成渾沌靈體,果然魔修傾巢而出,幽勖即使聽見傳聞有誤,看在達成效果的份上,依然會採取行動。第二,聖殿裡面無人巡守,對他而言不是好事,只是他太過忌憚祭司的戰力,寧可選擇人力緊縮的時候出手,空修不善使用傀儡是大眾的既定印象,儘管我是白銀階練習生,但只是青錫階祭司,除了本命魂偶之外沒有聯魂偶,他太高估自己的傀儡,評估之後,必然認為我沒有威脅性,不如留作人質以利撤退,人質受傷會拖累撤退速度提高風險,這是我判斷他不會傷人的第二個原因。」
「問題是,一旦我們讓出通道,他必定會將你重傷,讓我們優先救治,放棄追擊。」紳鶘不以為然:「你卻不願穿內甲護住要害,這件事情我不能接受!」
「做戲要做全套,幽勖太過警覺狡猾,一點破綻都可能導致功敗垂成。」慕宇心意已決:「我不接受失敗,這次一定要逮住他。」
「可是……」紳鶘憂心忡忡。
「就這麼辦,不必多言。」大主祭打斷紳鶘的勸說,笑了起來:「呵呵呵……龍有逆麟、觸之必怒,龍子又何嘗不是,這都欺負到人頭上來了,弄死也算正常,你們無須留手。」說到最後一句,定定看著慕宇雙眼。
慕宇輕輕頷首,沒有應答,心中了然。
紳鶘應承:「是。」
幽勖奮力提起裝滿馬鈴薯的籃子,來到門廊輕按電鈴,女主人來應門,看到馬鈴薯很是歡喜,進屋拿了空鍋給幽勖裝滿,然後遞上兩瓶自己釀的果醋作為回禮,兩人歡快告別,幽勖將瓶子夾在腋下,提起籃子往下一個鄰居家前進。
這戶來應門的是一位老漢,交談間,幽勖有意無意提起:「我那個好久沒見的姪子想到久都參與祭典、商量來借住幾晚,可惜祭典當天我得進山一趟,否則好不容易集滿的楓糖水就要變成熊的甜點,回到家已經下午,進城的路就只有那一條,沒趁清早進城,肯定塞得水洩不通,前些時候,我向常來收購農產的店家商借城中倉庫讓姪子過夜,人家猶豫了幾天還沒有回復,明天祭典就要開始,大概是太冒昧了,希望以後還能繼續做生意。」
如同前面幾戶的反應,再次收穫老漢的寬慰與同仇敵愾:「唉……我之前也遇過同樣的事情,那些臭小子腦子裡就只有玩,真不懂事。」
幽勖分送完馬鈴薯,抱著一籃子農產品回到臨時住所,誰也沒有發現原本的屋主已經化作鬼仙的養分,殘存的記憶足夠幽勖延續前屋主的人生,鬼仙對所有鄰居施加暗示,即使言行有些微落差,他們也會自我催眠、混淆記憶,拍著胸脯保證幽勖就是相識多年的老熟人。
幽勖拿起茶杯啜飲果醋,酸得齜牙,輕吁一口氣,心想:『農家的產品就是實在,說來也是,作給自家人吃的東西,當然真材實料用到足。』
幽勖哼著小曲,來到窗邊,這座民宅位處小坡頂端,景緻怡人,坡底不遠處有條小河反射夕陽閃爍粼粼水光,小河曲折穿出林子、與主脈匯流、流進久都的取水渠道,進入蛛網般的地下灌溉溝渠,其中最古老的溝渠直通聖殿核心,幽勖趁黑夜實地勘查了幾回,對於地面取水口週邊象徵式的防禦警報系統頗為失望,缺乏挑戰性,很難取得成就感。
明天晨禱之後,祭司們會傾巢而出,在各自負責的區域趕場、為搭建祭壇的善主祈福,所有職員、工友都得充當司機,避免祭司們疾速間將遊魂誤認為真人、危險駕駛禍及他人。
幽勖已經選定藏身地點,趁著黎明前夜色最黑之際,從出水口進入庭院,躲進放置修繕工具的雜物間,明天沒有工友上班,自然就不會有人進去,等到最後一輛車子離去,再換上見習祭司的裝束,裝作替師父回來拿遺落的呪器,沿著長廊直入核心就會看見一座金字塔座落在廣場中央。
廣場沒有遮蔽物,四週被兩層樓高的建物環繞,這些建築大多是祈禱室與倉庫,平常無人使用,金字塔由下往上第三十二階有扇小門通往石室,第一個石室是培養魂玉的所在,再往內走,穿過小門,便能看見值勤祭司靜坐的高台,幽勖要的東西就在最內側石壁的層架上,層架擺滿了從外九道剿獲的法器,隨便一件拿出去都會引發腥風血雨,不過,幽勖不貪心,為了往後人生的清靜,他只想取回賢者之石半成品,然後商請大主祭的弟子代為淨化,陪著他走出石室。
……然後他會回到這處民宅,起出預先收成的楓糖水熬煮成漿,隔天分送給鄰居,證明自己沒有機會進城。
『只是……會裡流傳的風聲有些怪異。』幽勖隱約感到不安,但是如此良機千載難逢,要是錯過,下次再想入侵聖殿可就難了。
前陣子下足功夫查詢純淨靈體的資料,沒能找到有用的資訊,幽勖出身於凌霄殿體系,儘管戰功赫赫,卻無緣進入幽鬼門的權力核心,只能從崇獂和消息商人的反應作推測,純淨靈體的功能在外九道應該屬於高度機密,暗歎:『要是早知道渾沌靈體能激發魔修們的熱情,就不必把純淨靈體說出去,留起來自己收藏、研究使用方法後再找買家,悶聲發大財才是真理,大概又是奸商的商業操作,一條消息賣兩個價錢,只有願意出血本的顧客才會守密,他也樂得多賣幾次,以前沒少被他坑,看他用我提供的消息坑別人還挺舒心。』
這些消息商人最愛叫別人發誓過往與之後都不讓其他人知曉,幽勖挑選最惡毒的誓詞發誓,他問心無愧,之前寫的筆記還放在四個保險箱裡,他頂多把密碼賣給別人,不算背誓,至於別人怎麼處理,不甘他的事情。
『唉……就要離開這裡了,院子裡的果樹沒來得及採收,臨走前把圍欄打開,給遊蕩的羊兒們加餐,否則果熟落地、引來蚊蠅野鳥,要不了多久就滿屋頂鳥屎,噁心死了。』
「嗡嗡嗡……」
吸頂式清潔機器爬上屋頂清潔屋瓦的海鷗鳥屎,避免污穢壞了賓客的興致,座落在海島的高檔渡假村主打鮮亮的紅瓦白牆與碧海金沙,一群人拍著金屬色澤的翅膀在海灘玩起排球和飛盤,或自高空俯衝直入海中徒手抓魚,比賽誰抓到的魚最大,然後又變成了憋氣比賽,光是水裡窩著不動有些無聊,順帶撿拾蚌類、海膽,還有人被大螃蟹夾得唉唉叫、忍痛將之拉上岸給大家加餐。
小島沒有過度熱情的民眾,呪師們得以盡情展現本我,大家知道尚央在巫女苑修業,就把烤肉的重責大任全權委託給他,不過,呪師們全都顧著玩耍,圍在爐邊嗷嗷待哺的都是各家的生活褓姆,為此,宙衍很不高興,在尚央耳邊小聲抱怨:「既然是褓姆哪有不會做菜的道理,三口爐大可分出兩爐讓大家自己動手。」渾然忘了自己身為褓姆從來也沒有下過廚。
尚央眼見大家舔著盤底醬汁、餓得厲害的模樣很不忍心,找來一口鍋涮煮肉片再淋上醬汁,用煮的比用烤的要快得多,涮過肉片的高湯正好用來燙蔬菜、煮麵條、還有前輩們從海裡現撈的海鮮。
大夥兒吃得酣暢淋漓,只可惜青鳥頭子不在,尚央迄今還沒見過他,一心惦記著宙衍說過,那張床不容易買到、尋常家具店不會進貨、得透過特殊管道(情趣用品店)訂購,尚央心想:『本來打算當面致謝,希望旅遊結束前青鳥頭子能趕來會合吧。』
正對聖殿廣場的二樓的倉庫裡面,群愷、紳鶘站在窗邊,透過百葉隔板的縫隙看著一位見習祭司緩步爬上金字塔。
紳鶘雙手抱胸、眉頭緊蹙,心裡七上八下,咬牙道:「不行!我們還是堵在石室出口吧!這裡地形空曠,不易防守。」
「悠著點,他既然要我們待在樓上,乖乖等著就是。」群愷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說道:「搞清楚接應的目的,才不會好心反而壞大事,我們要防守的不是由內往外的路線,而是由外往內的路線,這段時間若有閒人經過,我們要把人帶開以策安全,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為了守密而滅口有傷天和,大少爺不想牽累手下人當劊子手,他啊,心腸軟得不得了,我看只比蒼雀好一些,若非如此,他早就是神念師。」
「什麼呀?空修最難突破的門檻就是黃金階,大主祭卡在黃金階兩百多年,至今未有破境的把握,成為神念師才能將位置讓給慕宇,按你的說法,慕宇連登上大主祭之位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超車自家師父,到星際遨遊去了。」紳鶘聽得啼笑皆非,大主祭是聯邦有史以來最卓越的天才祭司,慕宇修煉的速度確實打破大主祭當年的紀錄,但祭司與呪師進階是依據聯魂偶的數量,慕宇至今只修得本命魂偶,凝練不出聯魂偶,空修又不擅長操作傀儡,註定慕宇的攻防手段流於單純,一旦被敵人鎖定就難以抵擋,哪有資格與大主祭相提並論?
「我最不懂的就是這一點,他明明沒有半分權力欲,也未曾在意他人毀譽,卻刻意壓抑修煉速度,低調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事涉機密,群愷無法多作解釋,煩躁不已:「你知道我看人向來很準,有生以來唯有大少爺讓我看不透,他就像機器一樣精準、自制,又能洞悉人性,對世間百態淡然自處,同時保持內心的純真,無私奉獻,悲憫眾生,如果世上有聖人的存在,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有誰能是。」
「噗……哈哈哈……」紳鶘噴笑:「你沒看過他跟蒼雀相處的樣子吧?我常掛在嘴邊的星星理論,你猜猜是如何得來的?」
「難道是大少……不可能,那不像他會說的話。」群愷納悶道。
想起往事,紳鶘泛起懷念的微笑:「那時我遭遇瓶頸,隨侍大主祭巡迴訪問喘口氣,蒼雀當時六歲,大少爺整天追著他管這管那的,大孩子養小孩子,很是可愛。」
「有個晚上,大主祭與貴賓閉門談話,我們在頂樓庭院等候,等待期間,我向少爺大發牢騷、述說對世界的失望,不曉得呪師的工作是救助了眾生、還是縱容了眾生?蒼雀在躺椅睡著了,大少爺怕他著涼,要我把他抱進房去,蒼雀不肯,非要等少爺忙完再一起進去,然後講出了那篇星星理論,聽得少爺好氣又好笑,說—這麼會講道理,那今晚你就留在露台睡躺椅,我回房裡睡。蒼雀癟著嘴一臉委屈的樣子,哈哈……,你所謂的高冷聖人最大樂趣就是設局欺負蒼雀,根本就是壞心眼的幼稚鬼。」
紳鶘腦海浮現小尚央認真說話的表情,嫩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們看,天上好多星星呢,書上說每顆星星都是太陽,如果因為害怕黑暗而躲進屋子,不是把自己關進更漆黑的地方嗎?屋頂雖然燈光不多,只要抬起頭,就能看見滿天都是穿梭億萬光年而來的陽光,就跟人心一樣,無論再壞的人也會有拼命珍惜的人事物,那份堅持就是閃爍光芒的星星,讓人深陷黑暗之際,也絕不會迷失方向。』
「明明是孩子賭氣的話,聽在我耳中猶如醍醐灌頂,那一刻,我感覺冥冥中有股力量在看護我,藉由童言童語點醒我。」紳鶘感慨:「打從離開青玉門,我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出於自主意識,足讓我問心無愧,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山門,對得起這天地,就像那天在典範基金會,裡頭的學員全都對凌霄殿懷抱偏見,可我依然甘願拼命去救,不是因為他們有多重要、或是此舉能為社會做出偉大貢獻,我只是想保護心裡的星光不熄滅,因為,極地的永夜總有迎來曙光的時刻,蒙昧的靈魂只要不消散,即使身陷冥府也有飛升神國的一線希望。我是空修,對我而言,這個世界是由污垢灰塵堆積而成,我能看盡天下人靈魂中的汙點,所以,我願意去愛那些汙點,因為唯有如此,我才能在這世界擁有棲身之所,而不至於入魔。」
「……聽完你的狀況,我稍微能理解大少爺了,對他而言,每個人都是泥猴子,差別只在於稍微髒或特別髒,不學著相處不行啊。」群愷內心五味雜陳。
幽勖緩緩走向最裡頭的石室,昏暗的空間唯有一盞小燈擺在值勤台畔,自下往上照亮男子略顯稚嫩的面孔,腳步聲迴盪在寂靜的通道,自遠而近,最終停在門前,卻沒能中斷男子的冥想。
『賣相不錯。』幽勖暗暗讚許,倚著門框靜靜打量這位耳聞已久的同族晚輩—慕宇.爍瑛,七歲時展露空修天賦,九歲成為大主祭唯一的親傳弟子,這層關係讓爍瑛家族得以與大主祭出身的易瀟家族結盟,隨之而來的,是凌霄殿正式宣告將幽勖的通緝令提升到最高級別。
「這裡沒有機關,你盡可放心,你要的東西在上面數下來第三層,取過來,我替你淨化,然後再送你出塔,那些虛虛實實的花招就省了吧,真話假話我分得清楚,喔……還有,你藏在地板縫的傀儡最好收起來,沒必要搞得劍拔弩張,反正你不打算被凌霄殿惦記,回頭我跟師父說,東西是我讓你拿的,替你省點麻煩。」慕宇閉著眼睛說,倒不是故弄玄虛,只是不想髒了自己的眼。
「……」幽勖沉吟半晌,一揮手,液化金屬從地板隆起,化作人形站在他的身後,習慣了主控戰局,被看穿的感覺挺不自在,現在也只能讓傀儡護住後背要害、見招拆招罷了。
幽勖信步走向層架,果然在第三層找到骨盒,在表層摸了兩下扳開蓋子,裡頭裝著紅色透明晶體,倒進掌心,骨盒裝進畫滿了符文的皮製小袋子,將皮製小袋妥善收進口袋,走近值班台、伸手……
「你自己拿著,等等啊。」慕宇不願碰觸晶體,幽鬼門的法術太過隱蔽,還是少碰為宜。
慕宇凝神冥想一道白光自虛空降下、照耀其上,黑氣消散,不一會兒,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變得珵亮淨透:「行了,收起來吧,我送你出去。」
幽勖打開頸子上掛著的圓盒,輕輕放入魔髓再旋緊,骨盒被繳獲了一些時日,說不准凌霄殿在上頭做了什麼手腳,首先要確保賢者之石,骨盒也得帶走,不能輕易便宜敵人,皮袋子的符文具有隔絕定位的功能,幽勖計畫將它賣給白骨門人來個禍水東引,煽動凌霄殿與白骨門開戰。
幽勖面對著值勤台緩緩後退至門口,祭司是世界上最驕傲的生物,絕對會遵守親口說出的承諾,毀諾將導致心性受挫,不利於將來的修煉,越是如此,幽勖越是忐忑驚疑、戒慎恐懼,反覆思索自己的計畫出了什麼問題?聖殿設有克制鬼物的陣法,但是,鬼仙日前對聖殿的工作人員下過功夫,今年的工作規劃與過往的宇航紀念日沒有差別,聖殿裡確實只有慕宇留守值勤台,他身為青錫階祭司唯有本命魂偶可用,但是空修練習生的本命魂偶仍有消散的風險,頂多執行輔助功能,不會參與攻防,幽勖有十足把握,若以鬼仙傀儡攻擊練習生的本命魂偶必定能將之重創。
慕宇耐心等待,爍瑛家族特有的天藍色眼眸低垂,見幽勖的雙腳在門口站定才緩緩起身,下了值勤台,率先走進通道讓他跟上來,空著雙手、後背毫無防備。
幽勖全身佈滿冷汗,借用鬼仙雙眼足以看清每個人心中的黑洞,可是眼前的這人,沒有黑洞!他說的每句話都是衷於本心,那種氣定神閒、藐視一切的態度,幽勖至今只在一個人身上見過—悉本小主,兩者相較,悉本小主的淡然建立在漠視生命的基礎上,慕宇卻正好相反,他打從心裡尊重每條生命,因為,他是更加高等的生命,理當憐惜進化程度較低的生物,彷彿他一揮手就能覆滅星辰,不是作不到、是不忍心作,不願意自降格調……往常幽勖面對這等狂徒,勢必要折辱對方方能解氣,但面對慕宇,他竟心生感激、感激慕宇施捨的悲憫。
『可惡。』幽勖憋著一股火氣,氣自己沒有出息,竟然對凌霄成員產生了順服的念頭。
兩人走出石室,順著階梯走到空曠廣場。
「好啦,我已完成諾言,接下來……」慕宇轉過身,金色雙眸落在幽勖身上,冷喝:「換你了,把命交出來。」
「敕!」幽勖急速後退拉開距離,傀儡化成液體、飛鳥般騰空撲向慕宇。
只可惜,再快的速度也快不過光線,慕宇冷冷看著幽勖,整座廣場瞬間被熾烈的光芒壟罩,聖光所及之處,一切邪祟皆得救贖,這便是慕宇被大主祭選為接班人的原因—熾光靈體,所有妖鬼魔獸的剋星,只不過有個麻煩的副作用尚未克服……
傀儡裡的鬼仙被徹底淨化,縮小化為指頭般大小的金屬球,靜靜躺在地上。
強光中,一個黑點倏然擴大,張開血盆大嘴將幽勖吞噬,咕嘟一聲吞進腹中。
黑影在空中輕巧轉向、緩緩收縮體型,最後,滿佈鱗片的長長身軀攀附在慕宇右臂,甩甩頭,搖晃短短的鹿角,圓形扁臉上的銅鈴大眼透露不情願,緊咬牙關、憋著悶氣,抵死抗爭。
「哼!」慕宇低頭瞪著至今尚未取名的本命魂偶—饕餮,用意念描繪物品的形狀以防祂裝傻,左掌伸至祂的嘴前命令道:「把盒子和立方體吐出來!」
饕餮猶豫再三,心不甘情不願地吐出圓盒以及兩個立方體,慕宇有些訝異,捧在掌心仔細端詳,骨盒是賢者之石的容器,另一個黃銅金屬立方體散發微弱的精神波動,莫名感到熟悉,能量不受控制地從掌心流入其中、轉了一圈又回到體內,隱約變得精鍊了一點,心中嘀咕:『這是什麼?』
「討厭!非要我作違背本能的事,請尊重饕餮的尊嚴行不行?」饕餮氣鼓鼓埋怨。
「反正你吃再多也不會飽,乾脆把飢餓視為常態不就好了嗎?要是放任你,整個蒼坴都不夠你填牙縫。」慕宇沒好氣啐道,隨手把黃銅金屬塊收進口袋。
「不會,我能忍著慢慢吃,要不我們去找幾個活人,我只吃一個,我保證。」饕餮腆著臉低聲蠱惑。
「剛剛你已經吃了一個,當我不會算術?」慕宇瞪大眼恐嚇:「再不知足,我把你關進小黑屋,讓席拉教訓你!」
饕餮猛然一僵,糾結不已:「哎呀,你別讓席拉用絹布纏我,滑滑嫩嫩的,害我全身發軟、變得好奇怪,被祂摸摸頭就傻笑老半天,思緒都運轉不了,滿腦子就想著祂能親親我,我……我都要生病了。」
「禁止變態……」本命魂偶是靈魂的投射,反應主人的潛意識,慕宇臊得全身發紅,板起臉肅然喝令:「回去!」
「哼,膽小鬼。」饕餮啐了一聲,化為清光回歸魔方。
確認饕餮順利回收,群愷這才帶著紳鶘越出窗外,小跑步來到慕宇身邊,群愷接過金屬圓盒和骨盒謹慎收起。
「……」紳鶘欲言又止、神情複雜,明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竟然到了今日才窺見慕宇背負的重擔。
「有勞兩位叔叔清場,尚央不在,我的本命魂偶不易控制,難以抵擋活人的誘惑,讓你們見笑了。」慕宇靦腆道:「就因為祂過於貪嘴,聯魂偶一個也留不住,全被吃了,導致如今仍是青錫階祭司,讓尊師蒙羞,萬分慚愧。」
「你……你是如何壓抑本能?」紳鶘心疼不已:「你不餓嗎?」
慕宇訝異看向紳鶘,接著瞭然一笑,歎道:「果然,天煞孤星才是真正的天使,尚央初次看見我的魂偶也說過類似的話。不要緊,我早已經習慣了。」
……當時只差一點,尚央就成了它的點心,危急關頭,席拉以一條薄薄的白絹捆住饕餮的嘴巴,大主祭出手制服暴走的饕餮將之逼進魔方,強行封印。
羞愧難當的慕宇奪門而出,漫無目的地狂奔,跑到池塘邊,坐在大石頭上掩面痛哭:「嗚……嗚……」
一雙小手從身後伸出、緊緊環抱慕宇,尚央氣喘吁吁、滿身大汗,他的個子還沒長開,奮力追了一路,距離卻越拉越遠,慕宇的背影好像要從世界上消失,尚央越跑越絕望,幸好上天垂憐,終於在池邊找著了他。
「慕宇,你真了不起!壓抑食慾不去傷害別人很痛苦吧!」慕宇從水中倒影看見肩上尚央的小臉,神情由衷欽佩:「你知道嗎?饕餮是龍的孩子,你擁有龍子作為本命魂偶,代表你比龍還要厲害!」
「哈哈哈……」慕宇破涕為笑:「你這又是什麼道理?」
「沒錯啊,人家不都說,孩子是父母的剋星嗎?」尚央認真解釋:「龍子克制龍,然後你又是龍子的主人,所以你才是最厲害的。」
「才不是呢。」慕宇心中一暖,吸吸鼻子,拿這個小鬼頭沒轍:「最厲害的是尚央才對。」
「欸?為什麼?我的席拉只會拿布給獸魂擦澡,摸摸祂們的頭,其他什麼也不會,我很煩惱呢。」尚央憂心忡忡:「要是翅膀長得不好怎麼辦?那我就不能保護你了,等你當上大主祭會有好多好多敵人,總不能讓席拉去幫敵人擦澡吧。」
「哈哈哈哈。」慕宇捧腹大笑,想像那畫面樂不可支:「那還得雇幾個人讓他們排隊才行,哈哈哈……」
尚央緊抿嘴唇、忿忿噘起,大眼睛盡是無奈,暗罵:『可惡,嘲笑人家的煩惱太失禮了吧!』
「要不然我加快修煉速度?比師父更早破境,讓他去把大主祭的位置傳給別人,就不會有人對付我。」慕宇偏頭蹭蹭尚央的臉,感受溫熱鮮活的氣息,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溫言提議:「你只要陪我就行,不用保護我,也不用讓席拉去幫敵人擦澡。」
「……」尚央滿心糾結,天人交戰,下定決心:「我想看你當大主祭,因為你會是最好的大主祭,如果你不承擔,聯邦就會被糟糕的人統治。」
慕宇苦笑:「要是別人知道我的本命魂偶是上古凶獸,打死我都算正常,誰會希望讓我領導?」
「我會努力變強,很強很強,讓你不必用魂偶戰鬥。」尚央重重允諾,懇求道:「等到有人讓你放心交棒,我們再一起踏上星途,可以嗎?」
「……好。」慕宇滿心無奈,明知道我無法拒絕你,還要問我可以不可以,根本就是假開明,忿忿揪住鼻頭,輕聲罵道:「小滑頭!」
尚央哀聲求饒,鼻頭被捏得紅通通,滿臉委屈,掛趴在慕宇肩上讓他背著才要回去,雙手緊緊扣住,把自己的手臂捏出紅紅指印,好怕一鬆開手,慕宇又要消失了……
五常府姞瑛榭,夜禱過後,一位身穿見習巫女裝的高䠷女子拎著兩個食盒走出大門,她盤起長髮、外縛寬版頭巾、蓋住了上半臉,過了馬路,順著人行道嬝嬝娜娜地走下小山坡。
斷崖對面的包廂裡,人們交頭接耳、窸窸簌簌:
「是她?神諭有提到性別嗎?」
「沒準是男扮女裝,既然能偽裝靈巫混進去而不被發現,裝女人還不容易?」
「不會錯,仔細看他週身氣場,混濁無序又自成循環,如果不是渾沌靈體,必然是精神分裂的瘋子,哪有可能蟄伏巫女苑而不被發現?渾沌靈體沒有道德意識,對於性別的認知必然薄弱,頂級的渾沌靈體情慾特別重、男女通吃,扮成女裝也不意外。」
「唉,不必多想,等著看崇獂行動就知道了。」
路旁民宅衝出一頭紅眼黑狼,幽靈般踩著屋頂、招牌、樹梢……幾個轉折直撲小山道上的女子。
眾人冷眼旁觀,魔修以實力為尊,體質歸體質,想當外九道共主先拿出實力來服眾,倘若連魔狼首波攻擊都接不住,趁早死了,省得大家齟齬、傷了交情。
「呀!」女子驚呼一聲,臨危不亂,對準魔狼眉間狠砸,食盒與其中的菜餚汁液潑了魔狼滿頭滿臉。
此舉雖然無賴卻有奇效,菜餚加了調味料決定汁液的酸鹼值,而魔狼由靈能金屬構成,酸鹼值會干擾金屬粒子的活性,魔狼急轉方向、拉開距離,甩甩頭擺脫菜渣與湯汁,再睜開眼,女子已經好整以暇地自腰間皮袋取出兩截紅棍,一甩手,紅棍伸長成短棒握在手中,雙棒交擊,卻不聞聲響,魔狼卻如魔音穿腦般痛苦倒地,全身黑霧翻騰湧動、幾乎解體。
包廂中人大喜過望:「是失傳多年的魔門聖物!」
「不好,崇獂恐怕要下狠手!」
「嗶!」一聲尖簇的哨音響起,各茶樓同時放出數道黑影蜂擁衝出窗沿。
只可惜茶樓與小山道間隔著一道斷崖,魔獸們才越過圍牆,眾人眼睜睜看著魔狼躍出的民宅飛出一道黑影,化作大逾公牛的鷹隼,這是崇獂的保命底牌,修得飛行魔獸的魔修很稀少,這是因為魔獸必須親手擊殺才能製作,多數魔修沒有機會獵捕飛禽。
魔鷹自背後抓住女子雙臂,女子拼命扭動身軀卻無法將兩手的短棍相觸,魔鷹振翅將她帶往高空。
「救人。」
眾人踩著飛行傀儡越窗而出,魔修偏好遙控魔獸進行攻擊,本人隱蔽在暗處確保安全,若非近距離觀察到施法者的體徵獸化,根本不曉得誰才是魔獸的主人,如今為了保住半空中的渾沌靈體,逼不得已只得親身涉險。
數十人在空中合圍魔鷹,魔鷹眼見不敵,竟甩開女子揚長而去。
女子猶如斷線風箏,在眾人驚呼聲中急速下墜:「糟了。」
千鈞一髮之際,女子落進一位男子臂彎,男子腳下的傀儡吃重下墜,搖搖晃晃的穩住重心、快速降落地面。
眾人隨之落地,急忙圍上前去查看,之前釋放的魔獸也隨著主人來到四週待命。
女子驚魂未定、扶著男子肩頭瑟瑟發抖,嬌聲道:「奴家太幸運了,幸得諸位義士相救,還請各位留步……」抬起頭,頭巾之下是一張精緻僵硬的木偶面孔:「……把命留下來吧!」
「叮鈴鈴……」清脆的鈴鐺聲從四面八方響起,猶如催命咒,林間的鳥兒受到驚嚇、群起振翅飛翔。
眾人臉色煞白,這個聲音是呪術師用以驅動法陣的專用法器的特有聲響,法陣內的靈能金屬粒子受到干擾,所有魔獸身軀重量陡增,趴在地面難以動彈,近五十名隱居青玉門的退役呪術神念師拍著翅膀一擁而上,將山道染成血紅。
最接近戰場的民宅內,崇獂手腕被繩索縛住、一條長長牽繩延伸到後方座位,身穿黑色斗篷的豔麗女子悠閒喝著熱茶,輕輕搖晃身體、彷彿窗外傳來的呼喝嘶喊與淒厲慘嚎是美妙音樂,眾人忠實執行大少爺擬定的作戰計畫,青玉門人提前佈置法陣,用人偶、聖物與飛行魔獸演出一齣好戲引誘魔修暴露行蹤,女子心情愉悅:『這下可以順利交差了。』
「妳明知繩索綁不住我,又何必故意羞辱我?」崇獂忿忿抗議。
「你都已經把答案說出來,為什麼還要問?當然是為了羞辱你才綁的啊,傻瓜~」女子嬌媚一笑、膩聲回答,彷彿是愛人之間的調情,嬌媚輕佻中透露出神經質的語調與女人偶的語音如出一轍。
「瘋子!」崇獂怒斥,接著湧上一股深深挫敗,無法抑制的情慾衝動幾乎沖垮理智。
「呵呵……你喜歡瘋子,因為我們是同類,因為我比你還瘋,哈哈哈……」女子笑得花枝亂顫,走上前去,對著崇獂彎下腰,食指輕拉領口:「想看嗎?」
崇獂嚥了嚥口水,女子揪住領口,羞答答地說:「不行呦,我們又不是戀人,你還沒有說過喜歡我。」
「喜……喜歡……」崇獂艱難啟唇。
女子揚起下巴,鄙視地看著他,冷冷質問:「誰?你喜歡誰?」
「烏雲,我喜歡烏雲。」崇獂雙眼失去焦點,徹底失去身體的控制權,機械般重複:「我喜歡烏雲,我喜歡烏雲,我喜歡……」
凌霄殿特務署烏雲司當代負責人早已捨去本名,她就叫烏雲,烏雲輕輕捧著崇獂臉頰,寵溺的哄著:「好乖,我會把你做成很帥的人偶,用我的魂魄驅動你的身體,比性交還要親暱,你幸福嗎?」
「幸福……好幸福……」崇獂流下恐懼的眼淚,木偶般堆滿幸福的僵硬笑容,機械式重複:「我喜歡烏雲,我好幸福……我喜歡烏雲,我好幸福……我……」
大戰過後,慕宇手持平板報告結果:「俘虜八人,誅殺二十二人,沒有傷及平民,崇獂魔修作為烏雲司獎勵,特務屬正在徹查所有人的身份,預計明天早上七點就能拿到報告。」
大祭司微笑看著慕宇,問道:「玩得開心嗎?」
「還行。」慕宇收起平板掩飾靦腆,對於自己的衝動感到有點害羞。
「開心就好。」大祭司咧嘴笑道:「很久沒看到你這麼有活力的樣子,希望尚央多遭遇幾次麻煩,我才有好戲可看。」
「師父啊~」慕宇跺腳埋怨。
氣呼呼的樣子看得大主祭暢懷大笑:「哈哈哈哈……」
群愷與紳鶘踏上海島已是黃昏之際,太陽半邊沉入海中,像被丟進水中的火把,將天空染上紅霞,遠處沙灘升起篝火,拍著翅膀的人們互相丟著沙、往復追逐、尖叫大笑,男子頭頂著濕漉漉的海帶氣勢洶洶自後方撲倒逃跑的元兇,兩人一同趴倒在厚毯般的細沙上,笑罵:「白痴。」
另一人把海帶纏在對方身上:「送你啦。」
「滋滋滋……」烤架上的薄薄鐵盤裡,淺淺的水果酒冒出白煙,煮去酒精,保留果香與酸甜,再放入各種海鮮煮熟,丟進幾根香草、再擠上幾滴柑橘汁提香。
尚央舀起湯汁送到宙衍唇邊:「你試試味道行不行?前輩們貢獻的漁獲太多,換個調味避免大家吃膩了。」
「這味道可以。」宙衍正氣凜然地勸說:「你不必替他們費心,就讓他們吃膩吃到怕,渡假村又不是沒有供餐,想換口味的人可以叫館方送餐過來。」然後一邊說一邊清空鐵盤。
「這樣啊……」尚央大惑不解,想不通:『可是吃最多的就是你,換調味還不就是怕你吃膩,這到底是想要我煮還是不想我煮?』
視線突然一暗,轉頭看去,兩道逆著光的高大身影自沙丘緩緩走下來,尚央眨眨眼,認出右邊那個修長的身影就是好久不見的紳鶘叔叔,欣然一笑:「哈。」
魔方轉動,尚央展開雙翼,不安份的飛寶化作巴掌大的白銀色小貓趁機跑出來透氣,穩穩坐在尚央肩頭,翅膀一拍飛向沙丘,撲進紳鶘懷中,笑喊:「叔叔~」
「呵呵……」紳鶘摸摸尚央頭髮,心中有些感觸:『時間過的好快,上回見面是他晉級紅銅階,三十歲的年紀還是個大男童,這幾年身子長開了,拔高好多,幾乎認不出來。』
紳鶘把尚央往後推開、仔細打量,輕呼:「咦?」
「……」紳鶘笑容僵硬,長袖底下的皮膚泛起雞皮疙瘩,這是他的小祕密,世上唯有大主祭知道,青鳥司首席黃金呪術師紳鶘從小就患有恐女症,挺嚴重的程度。
「咪?」飛寶偏著頭、好奇地觀察紳鶘週身氣場,泛起了一層淡淡的代表煩惱的暗橘色。
紳鶘將懷裡人的眼睛顏色與記憶比對,再看看肩頭坐著的飛寶,腦迴路有些不夠用:『沒錯,是同一個人,可是這容貌……』
紳鶘雙手揉捏尚央臉頰,兒時軟呼呼的麻糬肉已然不見、清瘦了許多,五官沒變,臉型稍有出入,心中大喊:『絕對有什麼不對勁!可惡啊。』
紳鶘自恨身為鋼鐵般的男子無從分辨關鍵原因,在他的視野中,及腰長髮與耳上短髮都是頭髮,大濃妝叫做大體妝、跟往生者臉上的沒有差別,薄妝權充心理安慰劑、騙得過自己就可以。
『不對!上次見面是陪同大少爺去青玉門訪視,也就是說,少爺不曉得尚央如今的長相,少爺之所以指定傳奇廢才擔任生活褓姆就是看中他過往的風流史,夜不歸宿,女人一個換過一個、無女不歡,根據祕密檔案,他長年婉拒竹馬之交的愛意,這樣的人同居同睡絕對安全,可是……身體不會騙人,這滿身的雞皮疙瘩代表潛意識已經認同尚央是女性,也就是說,少爺親手把他放進狼窩……』
「……?」尚央任由紳鶘拉扯臉頰,剛開始以為是親暱的表現,氣氛卻漸漸凝重起來,向飛寶拋出疑問:『是我的感覺錯了嗎?』
「咪?」飛寶看著紳鶘週身氣場變成濃厚的暗橘色,抑制不住嘴饞,身型擴為大貓,跳過去,圍巾般掛在紳鶘頸上,眯起眼睛吸收情緒能量,毛皮忽明忽暗顯現銀色斑紋。
「呵呵,終於見面了,我是群愷。」群愷簡單打個招呼,神情頗為複雜,藉由傀儡無法覺察能量,親眼見到尚央的瞬間,映入眼中的是全然透明的靈魂,令群愷震驚到啞然失語,心想:『之前透過傀儡看他只覺得清秀端正、有點可愛,加上靈魂透出的乾淨氣質,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想要霸佔他,怪不得那缺德小子成天繞著他打轉。』
「里蒿。」尚央口齒不清,頓覺尷尬,後退一步脫離紳鶘魔掌,向群愷慎重鞠躬,誠懇地打招呼:「您好,多謝您送的禮物,宙衍說,那張床要透過特殊管道才能買到,感謝您的費心。」
「……」群愷再次失語,尋思:『這麼說也有道理,那張床是透過情趣用品店訂購,確實是不容易買到。過往戲弄紳鶘的套路用在蒼雀身上竟然失效,仔細想想,紳鶘為了任務必須出入聲色場所,這孩子剛出山門,恐怕連情愛旅館都沒去過,自然無緣得見那種場合專用的風格家具,原本預想他羞赧之餘向大少爺埋怨,藉此給大少爺示警,沒想到……哼,反倒成了某人動歪腦筋的空子。』
群愷轉頭狠瞪站在尚央背後兩步遠、心虛捏著手的無良褓姆,咬牙切齒地說:「一點心意,不必客氣,哪天看膩了就丟掉,我換過一張新的給你。」
尚央連連搖手:「不用麻煩了,那床架用料實在,挺結實的,就是床頭板不容易清理,可以只換床頭板嗎?」
宙衍急忙抗議:「不行!你答應過我,沒有髒不能換!而且你想想,床架那麼結實,床頭板的木材一定不便宜,丟掉多浪費啊!」
「……這麼講也對。」環保是聯邦人的美德,尚央再次妥協了。
宙衍半轉過臉,向群愷挑眉,做了個心照不宣的壞笑:「青鳥頭子刻意挑的禮物,動作激烈一點也不會搖晃,睡起來特別安心,真是多謝你啦。」
宙衍走向前去摟住尚央後腰,笑吟吟把他帶往爐台:「我們快點回去,海鮮過熟就不好吃了。」
紳鶘和群愷在風中凌亂,看著兩人過於親暱的距離,控制不住亂想,群愷喃喃道:「睡覺動作很激烈嗎?他們認識才多久,唉……現在的年輕人啊……」
宙衍偷瞄身後兩人僵硬的表情,心情非常愉悅:『呵呵……勞煩二位替未來岳父打個預防針,先讓慕宇大少爺認定我們的情侶關係,排除外界阻力,感情慢慢培養也不遲。』
「這下麻煩了,我要怎麼向大少爺交待?」紳鶘頹然一嘆。
「哼!管他去死,自家老婆自己顧,被人拐走是他沒有本事。」群愷不以為然:「難道青鳥司還要替他管老婆?真要替他管住了,那樣的人生還有意思嗎?」
「呵呵,有道理,少爺運籌帷幄久了,非要勝券在握才敢行動,年紀輕輕像個小老頭,我也喜歡看他這次任務衝動桀驁、神采飛揚的模樣。」紳鶘笑道:「還是大主祭有眼光,指定你帶領青鳥司再正確不過,像傳說中的青鳥一樣,會為人帶來幸福。」
「別抬舉我!噁心死了。」群愷雙臂環抱打了個冷戰,正色道:「幸福不是別人能給的東西,只有願意創造幸福的人才能真正擁有幸福。」
「每次聽見凡人把凌霄殿當成神,我就噁心,好像他們的不幸都是神的責任。」群愷不屑道:「凌霄殿不過是一群傻子組成的團體,懷抱善意設計一套制度體系,盡力去維持運作,然後又為了被怨懟而自我懷疑、挫折痛苦,聖殿裡頭的那群祭司全是身負異獸魂偶的怪物,跟外九道的差別只在於他們寧可苛求自己也不願傷害別人,世上沒有絕對的善或惡,唯有作選擇的發心有善惡之別。」
「這個世界沒有哪個人比較偉大,巫女苑一天兩次共祈,聽得進去的沒有幾個,每個人都是這世界的一部分,我們都是彼此的一部分,唯有攜手向前、才能走向未來。沒有人能離群索居,沒有人不需要他人的理解支持,再高階的修者也是人,即使不抱目的做出奉獻,不被珍惜還是會心痛,只不過,我們寧可把公眾放在前頭,自己消化挫敗罷了。」群愷感慨道:「幸虧還有你們這群夥伴,疲憊迷惘的時候,像這樣,大夥兒一起打打鬧鬧開玩笑,就能回復勇氣與信心,補足動力繼續邁進。」
看著沙丘下方喧鬧的夥伴們,紳鶘嘴唇拉出驕傲的弧度:「沒錯。」
即使黑夜深沈,只要星光不滅,就不會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