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

聊天室裡面最後的文字，停留在此。其實這樣也好，回憶之中的感情，會因為時間漸漸的泛黃，然後黯淡。只要給予足夠的耐心，不回頭的毅力，這些事情都是會過去的。

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是在公車停靠站，他穿著一身中一中的制服，書包上亂七八糟的塗鴉，過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眸，身高高到有點鶴立雞群。至於為什麼會看到他，單純就是因為他高。

身為中一中附近的專科學生，同一條公車線上，總會遇到很多中一中的學生，所以跟其他高中生比較起來，對於中一中這塊金字招牌，沒有太多的興趣。畢竟誰會對於每天見的到的校服有感覺？

後來的每天都會見到他，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沒有語言的交流，說得更實在一點就是連眼神的交會都沒有。唐語只知道看到這個人，代表今天的早八不會遲到，並沒有多餘的想法。

而唐語本身就是上了公車只要有位置就會小瞇一下的人，所以壓根沒有去注意到車上其他人在做什麼。她自己也並不覺得會跟其他人有任何的關係，畢竟這只是通勤的路線，只是日常。

「喂，要到了。」

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唐語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充斥氤氳的眼眸中，還帶著一絲的迷糊。從公車的窗口，可以看見公車已經轉彎了，大約三分鐘就會到站了。

「不好意思。」大概慢了半拍，唐語才發現自己剛剛睡到了別人的肩膀上。臉上微微的紅暈，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有沒有留口水在別人身上。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躺的肩膀就是那個高個子的一中男生。

「沒事。」他、沒有多說什麼，就是輕輕地看了唐語一眼。

兩人並肩的時候，唐語發現身邊的男生身上有一股好聞的氣味，可以肯定不是熊寶貝柔軟精的氣味，也不是一般市售的洗衣精的氣味。只是唐突的詢問不會是一個好的開始，於是她選擇什麼都不問，收拾好東西，就準備下車了。

「拜拜。」兩人之間雖然沉默了一下，唐語覺得道別還是需要的，誰知道會不會之後在遇到？

「嗯。」就在唐語以為對方沒有聽到的時候，高個子男生回應了那句拜拜。

唐語在隱約之間看見了他的名字──陳宇沁，基於自己有點半社恐，所以也就只是揮了揮手，走向了自己的學校，並沒有回頭再看那個男生。

宇沁在她轉身後，露出了自己都沒有發現的笑容。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注意到這女孩了，會注意到是因為很少可以看見有人坐公車這麼緊張，要不斷反覆地確定公車路線及是否道站。

大概她自己做了兩週的車之後，就開始在公車上面睡覺。宇沁對於這樣的女孩都不知道是不是該評價她的神經很大條，女孩子在外面其實是不安全的。每次見到她睡著，自己總是會站到她旁邊，想著要是她睡過頭，自己可以好心的提醒她。

宇沁一直以為這女孩只會是自己日常中的風景，卻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會走進有她的風景裡面。說實在話，這女孩並不漂亮，個子不高，身材很一般，就連穿著都是那種看的出來是媽媽買的衣服，只是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自己是因為那雙眼睛而注意到這個人的。

「嗨，又見面了。」本來宇沁不想要主動搭話的，但是他看見眼前的男子對唐語不懷好意，只好硬著頭皮叫住了唐語，然後坐到了唐語旁邊的位置，硬生生地把男子擠開。

「呃，好久不見？」其實唐語有點矇，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交換個連絡方式吧。」身體的行動，早於腦袋的行動。宇沁自己也不懂為什麼會跟眼前的女孩要聯絡方式，是基於想要保護她的心態嗎？但、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做這件事情？

「嗯……我手機沒有網路……」對於宇沁的邀約，唐語是又驚又喜，有些羞赧地說著。在3G網路才剛開始的時代，配有網路的手機，資費都非常高，況且自己的手機大多只有打電話的功能。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這是我Line的ID，回去有wifi的時候再加也可以。」宇沁直接把唐語的手機拿了過去，把自己的聯絡方式輸入進去，白皙纖細的手指飛快的在鍵盤上來回。

等到唐語回過神來的時候，他都已經處理完了。手機的聯絡人上面，除了家人的名字之外，多了一個新的名字，陳宇沁。一個通勤路上經常遇見，第二次聊天就自來熟的人。

「我叫陳宇沁，中一中二年二班。」大約慢了三拍吧，宇沁才想起來自己並沒有自我介紹過。看著眼前女孩呆愣的表情，不自覺地補充了一番。

「唐語，中科資一甲。」順著他的自我介紹，唐語也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此時的宇沁才發現，她的聲音是那種軟軟糯糯，可愛的聲音。

「那個、我是中科五專的學生，資訊管理系，一年級。」唐語見對方沒有反應，趕緊加強說明自己的學歷，畢竟讀五專跟別人是不一樣的，別人不了解也是很正常的。

「這麼說來，你比我小一歲吧？」宇沁好奇一問，畢竟她的外貌很有欺騙性，就算說是國小生或是國中生也都不會讓人懷疑。

「嗯啊。」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直到道站為止。

後來，兩人會一同約定一起上課下課，約定一起吃點心，這段時間裡面大概是宇沁最放鬆的時候，在壓力極大的高中生涯中，有一絲絲喘息的時間，唐語不會關心他的成績，只會關心他的壓力。

她是一個脾氣不太好的女生，易燃易爆炸，但是脾氣來的快，去得也快，而且她是一個有禮貌的女生，就算有人冒犯她也不會給對方難堪。她、是一個細心的女生，細心到宇沁有時候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對她在更上心一點。

只是、這些想法卻在宇沁的豬朋狗友的起鬨之下，變成了兩人不再連絡的導火線。

「欸，宇哥，你跟那黃毛丫頭是什麼關係啊？」同學A有些幸災樂禍地問著，有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朋友。」看著約定時間快要到了，宇沁有些不太耐煩。

「宇哥，你不會喜歡她吧？」這個問句，刺激了宇沁青少年的彆扭心態，他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因為了解她，而產生了好感。但是，他又不敢去承認，承認自己先喜歡上對方。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她，你也不看看她長什麼樣子。」而就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宇沁後悔了，但是讓他更後悔的事情是，唐語正好聽到了這句話，從臉色上判斷的出來，她很不開心。

「小語……」

「我來是要跟你說，我班導今天請課，我就不跟你吃飯了。」深吸了兩口氣，唐語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又說：「晚一點我跟朋友有約，你就不用等我了，大考要加油喔。」

眼神之中沒有一開始的歡愉，變成了營業式的冷然。唐語知道自己不能夠哭，也知道自己要走的體面，雖然內心是受傷的，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是這個樣子。

而、更多的是未知的情緒，有些酸軟，有些悶痛。

之後的兩人，陷入了無止盡的冷戰。唐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無法原諒他，宇沁則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低頭，兩人依舊會出去吃飯，依舊一起上課下課，只是雙方都知道，產生了裂痕，就回不去了。

宇沁因為鄰近考試，也就越來越忙，唐語也就貼心的不再打擾。於是兩人的聊天紀錄從每天天南地北的聊天，到一天幾則訊息，到最後一個月時，只剩下了唐語對他的祝福，祝福考試順利。

這段時間的宇沁，沉澱了自己的情緒，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歡唐語，是因為自己的不敢言，而讓事情變的嚴重。宇沁左思右想後，出門買了自己每天都用的香水，打算把這氣味送給她。

他知道，這個味道是唐語喜歡的味道。所以，即便自己並不是這麼喜歡，依舊每天都會用上。

他跟唐語約了一個時間見面，這禮物是想要送給唐語的生日禮物，因為大考的關係，沒有辦法替她慶生，而自己也想要在這時候把理清楚的心意跟她說，畢竟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學會去哪。

收到邀約的唐語，心理是激動的，表面上卻平靜如昔。簡單的回覆自己會去赴約這件事情後，就沒有多問。不敢問他考得好不好，不敢問他學校想要填哪裡，也不敢問他兩人是不是還能繼續做朋友。

到了這時候，唐語才覺得自己跟他是不一樣的。或許，他離開了這裡，兩人就再也不會再見面了。

可能兩人就是少了這麼一丁點的緣分吧？

宇沁準時去赴約，而唐語卻沒有出現。手機沒開機，訊息沒有回。宇沁沒有認識她身邊其他的人，就這樣跟她失聯了。最終宇沁把禮物放在了她學校的系辦公室裡面，署名要給她，就離開了。

後來的好幾日，都沒有唐語的消息，宇沁分不清楚到底是對方單方面的爽約還是發生什麼事情。訊息從擔心，到有些埋怨，最後帶著一絲遺憾的情緒，離開了這個有著她的城市。

等到唐語拿到了自己的手機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事實上唐語並沒有想要爽約，只是出了一場嚴重的車禍，好在腦內沒有出血，就是有些瘀血，導致回憶出了一些問題，加上撞擊力道之大，手機可以說是粉身碎骨，想要把裡面的資料救回來，也花了不少的力氣。

看到那些訊息時，唐語知道自己搞砸了，他的一字一句，顯得讓人痛心且哀傷。或許這樣的結果是好的……吧？兩個人確實是不同世界的人，他考得很好，已經不在台中了，斷了聯繫，說不定才是好的。

現在的自己，什麼也辦不到。

而那瓶香水等到了唐語回歸校園時，才拿到手。那紙袋中，除了那瓶包裝完整的香水外，還有一封信。

真、來不及了呢，唐語露出了苦笑。開開關關與他的聊天室，上面的文字刪刪減減，想不到適合的文字可以現在傳送，也在思考說不定不回復也是一種答案吧？

最終，唐語在聊天室裡留下了兩句話，第一句話是恭喜考到心儀的學校，而第二句話是祝你有人愛，也有人愛。

其實，你是有人愛的。將訊息發出去之後，唐語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哭了，無聲的那種哭泣，以為自己早已經想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卻到了現在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懂自己的所作所為。

是自卑吧？覺得自己再也無法站到他的身邊了。

事隔多日後，宇沁看到了這訊息，相同開開關關了聊天室，想要詢問她為什麼那天沒有來，卻又覺得現在詢問好像沒有任何的意義，覺得事情有了結果，何須挨著詢問過程呢？

就這樣，兩人在無音訊。

多年後，唐語考上了不錯的科技大學，也出了社會。她以為自己忘記了那場在青春時期的插曲，參與了自己母校的校友會。而有趣的是，那年的校友會，剛好跟中一中的日子同一天。

自己作為傑出校友，要出席校友會，並且跟學弟妹們分享出社會的經驗，但是出了社會這麼久，唐語沒有改掉自己喜歡搭大眾交通的習慣。台中的大眾交通還算是便捷，沒有比較自己去跟別人人擠人。

只是在上公車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很熟悉的身影。才想起了自己在學生時期也遇過這樣的一個人，那青澀又不安的悸動，純真且美好的感情。或許，年輕時期最最美好的就是這種感情吧？

沒有半分的算計，單純的喜歡一個人，單純地為了喜歡而心跳。

「唐語，是你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叫住了唐語，而唐語自己覺得自己的記憶力不錯，卻不記得眼前的人究竟是誰。不過基於禮貌，唐語給予對方一個營業式的笑容，等待對方的問題。

「陳宇沁的事情，算是我的不對，因為當年我也喜歡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唐語才把眼前人的臉，跟N年前那個幸災樂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那個人的臉連想到一起。

原來、男生中也是有婊子的？唐語不禁這樣想，但還是矜持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也沒有什麼想要說的。

「算我跟你賠罪，留個連絡方式，等等吃個飯吧？」看著對方的態度真誠，唐語也就答應了等等的飯局，留下了自己的聯絡方式。踩著三吋的高跟鞋，就這樣走向了自己的母校。

這校園熟悉中帶著些許的陌生，可能是因為自己太久不敢回想自己的學生時代吧？因為自己的學生時代有著某個想要忘記的人，而那個人卻在今天連名字都被提出來。

會痛、但不再那麼痛。

只是因為那個名字的關係，唐語忘了自己到底在演講之中說了些什麼，回過神來就已經結束了演講，跟那些莘莘學子拍照留念之後，就走出了校園。看著剛剛那傢伙預約的餐廳名字後，信步走了過去。

走到餐廳後，唐語沒有看見那個人，權當自己來早了，就請服務生帶位，先行入座，並且研究了一下菜單。沒有記錯的話，學區附近的餐廳價格上面都是比較親民的。

「抱歉，這邊有人了。」唐語沒有抬頭就知道現在做到自己對面的人，並不是約自己吃飯的人，畢竟兩人的身高有差距。

「好久不見。」說實話宇沁真的不想要來，但是看著當初的同學這麼熱情的邀約，也就只好前往這地方，而看到了眼前的人時，才深深地明白那同學說想要贖罪是真的。

「呃……你應該是坐錯位置了。」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氣息，唐語不敢抬起頭來，就怕這一切都只是場夢，更怕的是聽到他現在過得很幸福，早已把過去的那段關係當成笑話。

「唐小姐，容我邀請你與我共進午餐可好？」宇沁嘆了一口氣，輕聲地詢問眼前的可人兒。而眼前的人一驚一乍的，像是初入叢林的白兔。

「嗯。」思索了一下，唐語點了點頭。

「你、過得好嗎？」等待餐點的時候，宇沁詢問。

「嗯……還行吧？你呢？」不知道該從哪說起，真的很久沒有見面了，從他畢業之後吧？唐語忍住了自己的想念，沒有去他所在的城市，也沒有再去打聽他工作的地方。

「一如既往吧。」宇沁也不知道自己該從哪個部分說起，說這些年依舊想著她，是否太過唐圖？況且自己也不知道現在的她是否已經有了對象，醫學院剛畢業的自己，並沒有能力可以給她好的生活。

「當年，謝謝你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唐語十分珍惜那瓶香水，只是到了現在才又想起來自己會喜歡上這氣味，源自於眼前的人。想過很多次見面的場景，只是那些場景中沒有兩人一同吃飯這件事情。

「當年……」本來想要問些什麼，但是宇沁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所以話就卡在了口中說不出去。

「當年的事情，都過去了，是吧？」聽不到後續的唐語，露出了營業式的笑容，眼眸之中沒有當年的光彩，宇沁這時候才真正的了解自己的心意，這些年來都沒有改變，能夠讓自己充斥滿眼的人，始終只有一個人。

「當年的事情，你、現在可以給我一個答覆嗎？」上天讓兩人重新遇見，不就是為了有弭補的機會嗎？如果、如果她已經有了充斥滿眼的其他人，宇沁才能真正的死心，把這份以為會退色的感情，慢慢地放到碰不到的地方。

「那間香水店，後來我有去過一次。」不知道為甚麼，她並沒有給予答覆，而是說了一個毫不相干的話題。唐語陷入了回憶之中，那所說的後來，其實並不遠，大概是兩年前，香水也是有保存期限的，唐語努力的讓香水撐到了保存期限的最後一天才用完。

上網找了很久，才又找到了那間店，那間店換了新的地址，但是經營的老闆卻沒有換人。唐語在那邊聽到了宇沁的故事，一個曾經絕望到想要去自殺的人的自白，那瓶香水就是他告誡自己不能死亡，因為現在已經身在深淵之中。

「那時候我就在想，當初的你，面對我的回答，又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繼續生活下去。」聽到那故事之後，唐語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也知道自己因為自己的自卑，而逃避了這段感情。

「我、以為我可以灑脫的去愛別人。」宇沁笑了，打從心底的笑了。因為他看出了唐語的眼底，有著在乎。

「卻發現每個人都像是你的贗品，每個人都不足以取代你。」曾想過忘了這個人，重新開始，但是，自己的心卻不允許自己重新開始，只允許自己不斷的在過去的記憶中兜轉著。

「那、我們重新開始吧？」聽到了這裡，唐語露出了慧黠的笑容，輕聲地說道：「你好，我叫唐語，現在在聯發科當工程師。」

「我是陳宇沁，目前在台大醫院當實習醫生。」握住了唐語的手後，宇沁暗自想著不要再放開這雙手了。

或許，這是一場由深淵給予的緣分，但、宇沁現在是感謝自己經歷過那深淵，才能在現在迎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