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赤著腳丫在自由的道路上活著﹐也不願當一個生活在金色城堡的乞丐。
回憶起這件事情是發生在高雄氣爆前﹐從鳳山要去市區我總會騎三多路。
三多路其寬敞優美的車道﹐兩側的路樹高聳的排列著﹐顯示種植已久。而三多一路與國泰路的十字路口﹐便為車流最繁忙之處﹐紅綠燈每每都要等待超過一分鐘以上﹐機車們像是卡在篩子上的麵糰﹐一一把洞口堵滿﹐直到綠燈再度亮起﹐不耐的騎士如同為了發洩怒氣﹐加速揚長而去。
這裡常有賣玉蘭花的小販﹐三不五時前來兜售﹐而最傳奇也最另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竟是一位賣果汁的阿嬤。
我記不太起她的穿著﹐印象中灰灰髒髒的洋裝把她瘦小的身軀全部包裹住﹐然而灰白色的頭髮卻整齊的梳起﹐就像這是她每天的例行公事﹐歲月的痕跡將她的背膀壓彎﹐約一百五十幾公分的小個子﹐雙手卻十分有力的提著兩大袋果汁。
不同於站在路旁的化緣僧或乞討者﹐果汁嬤一向採取主動兜售。紅燈一亮﹐整個路口便成為她的｢王國｣﹐她會一個個巡視停下的騎士﹐就如同想找出班級內作弊者的導師﹐直勾勾的望向你﹐如果發現你展露出｢一絲內疚｣﹐她便會感應到﹐朝你走去。
接下來她會賣起那內容物不明的果汁罐﹐就像擁有最完美的產品﹐二話不說便把這寶物丟上你的機車﹐有時接受紙鈔、有時直接以物易物拿走別人的食物﹐受害者哀鴻遍野﹐有人驚恐躲避、也有人默默買單﹐更有許多在地人互有默契地在十幾公尺前就把機車停下﹐一邊對受害者投以同情的眼光一邊又默默竊笑。
但最令我納悶的是果汁阿嬤的精神﹐一天下來她不知道被拒絕過多少次﹐但她始終風雨無阻的如期出現在這十字路口。到底驅使她的是怎樣的｢動力｣呢?是對食物的節儉嗎?
一個颱風即將來臨的夜晚﹐看完電影的我放空騎在回家的路上﹐或許是太專注於腦海中的劇場﹐我忘了在十幾公尺前先停下機車﹐等到發現時已驚覺不妙﹐那個瘦弱的身軀依舊在細雨飄緲的夜裡佇立著﹐沒想到她會待到那麼晚啊…看來今天生意不好﹐我內心才剛升起一絲憐憫﹐果然立刻就直勾勾的朝我走來﹐大嗓門的推銷起她的果汁﹐心想就做一次善事掏出了兩百元﹐果汁阿嬤像嗅到骨頭的狗﹐更加激動的嚐試販售更多果汁﹐最後話也不多說﹐把一整袋的果汁丟到我車上就走了。
回到家﹐媽媽打開臭酸的果汁數落了一番﹐一口也沒喝﹐丟掉了。啊…第一次有這種做善事卻不踏實的感覺。
2014年7月31日高雄發生氣爆﹐長長的三多路被炸得面目全非﹐媽媽憂心的勸我少騎那條路﹐自此我就繞道而行﹐之後又經過幾次搬家﹐騎經三多路的機會便越來越少﹐那不快的記憶也漸漸淡出我的腦海。
最後一次關注到果汁阿嬤已是2019年的時候﹐爬刷著手機裡的地方新聞﹐赫然看見她的報導﹐述說著她的近況與背景﹐報導中指出阿嬤家裡很有錢﹐有一雙子女並擁有一棟透天厝﹐也有不少網友在新聞下留言:
｢一兩年沒出現﹐聽說是警察請家人拎回去了｣
｢聽說是精神有問題﹐兒子也束手無策｣
｢聽說已過世｣
腦海中又出現她那堅強卻瘦弱的背影－寧可赤著腳丫在自由的道路上活著﹐也不願當一個生活在金色城堡的乞丐。
2021.09.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