剋星 (四)

咖啡庵的招牌菜是早午餐套餐。

主菜有拿坡里義大利麵、法式土司、舒芙蕾歐姆蛋、燻雞三明治。套餐固定是百匯沙拉、薯餅、烤布丁和一杯補差價的飲料。但我們都只點附餐。

如果單點附餐，原本的薯餅和烤布丁會換成五塊司康餅。

那個司康餅就像鼎泰豐的炒飯，是招牌菜光環外的黑馬美食。

有原味附蜂蜜、大蒜帕馬森起司、胡椒培根、水果卡士達，以及蔓越莓口味。搭配店裡精選的咖啡，滋味堪稱一絕。

我們一邊討論鞠之晴的送讀方式，一邊閒聊。時間快到時，外頭竟下起太陽雨。

當細細雨絲膨脹成子彈大小落下，沒多久鞠之晴便抱著頭跑來到店外。

我依依不捨的喝完濃醇的熱美式，姚凱唯攪拌著玻璃杯的冷萃咖啡。多里德一飲而盡剩下的摩卡，拿起餐巾擦擦嘴巴，起身走向櫃檯。

「老闆，二樓，借一下喔。」

長得像鴿子的老闆整理著單據，看也沒看他，但有些不甘願的說：「順便把豆子拿下來。」

於是我們撥開掛簾，從廚房旁邊的樓梯上樓。大家的腳步踩得樓梯隆咚作響。

多里德熟門熟路的點亮簡陋的吊掛燈泡，在搖晃的燈光中，可見大大小小的紙箱在眼前堆成三堵牆。

我們側過身，隨著穿過左邊紙箱間的通道，一股清新的氣味變得更為濃郁。

如紡紗垂下的柔和光線中，眼前宛如一座秘密的小型叢林。

這裡的窗戶面對巷弄，令正午的陽光也宛如幽光。約12平方公尺的空間中，鐵窗欄杆上掛著多個小盆香料植物。有薄荷、迷迭香、百里香等，底下的窗台擺滿手指大小的多肉植物，種類琳瑯滿目，顏色有淺紅有粉綠，看起來相當療癒。

紙箱的背後是兩個大型多格多功能架。上層是多葉型室內植物，像是鐵線蕨、黃金葛、蔓綠絨，還有長得像西瓜皮的椒草，下層多是葉片較大型的盆栽。就連牆上分子結構般的展示架上也全是觀葉植物。最下層展示架的爬藤植物如瀑布垂下，大小葉種交互擺放，別有風格。

多里德打開植物中央的黑色吊燈，伸手拉上窗簾。

他從通道處搬來兩個未拆封的紙箱，把較小的紙箱扔到大紙箱上。

「坐那裡。」

他指了指小紙箱，要鞠之晴坐上去。

他朝我和姚凱唯揮揮手，要我們讓出空間。我們只好出去站到紙箱後。

多里德單膝跪地，攤開牛皮工具袋，將裡頭的金屬零件一一組裝起來。

他使用的道具叫作「淚燈」。那是1861年，由來到香霍的德國牧師雅各使用滅燭罩所改良。外型是一支金屬棒，末端有鈴鐺造型的燈罩，燈罩中央有個芯座可以放燈油或蠟燭，並且燈罩邊緣有六個小洞，能掛上特殊訂製的水晶瓣片。

瓣片的形狀上窄下寬，上半部表面有57個切面，下半部有46個切面，瓣片全掛上後，外型像是水晶眼淚，因此而得名。

當然，現在已經有更方便的解詩道具，會使用淚燈，不只是因為多里德愛好古董，也是他堅信傳統的方法就要搭配傳統的道具最有效。

拜老闆的興趣所賜，這個場地的植物能先阻隔掉大半周遭的虹線。當然在森林也行，但是葉片越全面效果越好。

多里德用火柴點燃蠟燭，甩甩手揮熄後，抓起稜鏡筒，轉身跟鞠之晴說：「看著我的燈，在我說好之前，盡量，不要眨眼睛。」

眼球表面能增加反射。就我看來，這只能以吹毛求疵的程度提高虹線的浮現。但這是多里德對細節的堅持。

他腳尖對腳跟，慢慢移動腳步。根據稜鏡筒，上下仔細調整淚燈的位置。

淚燈的水晶瓣片，外型和切面經過設計，能透過精密的折射來改變虹線軌道，並匯聚到火焰消融。

通常燈薰法在環境的幫助下，七到十分鐘能結束。多里德即使有道具和環境輔助，仍花了將近二十分鐘。

期間我和姚凱唯一直和鞠之晴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一邊研究她結線的狀況，同時觀摩多里德的手法。窒悶的空間中，所有人已大汗淋漓。

或許是花了太久，老闆上來查看情況。

他似乎擔心多里德的火會傷到植物或是引發危險，臉色有些緊張。當他發現鞠之晴坐的正是他要多里德拿下去的咖啡豆，忍不住大聲拍拍手，提高音量趕人。

多里德跟老闆討價還價，說還差一點就好，但老闆一直伸手干擾他。最後他只好東西收一收，我們一行人於是尷尬的下樓。

結帳空檔，我偷偷端詳正在和多里德談話的鞠之晴。

雖然纏在身上的虹線比一開始少了很多，但她身上又伸出許多觸角般的尖細虹絲。

這些虹絲的末端宛如水滴之間互相吸引，很快和室內的虹線連結，並延展成慶生會彩帶大小，進而相互纏繞，產生拉扯。

姚凱唯想必也看到了這現象，所以沒有馬上進行解詩，而是說要做點準備，改天再約時間。

相較於鞠之晴開朗的跟我們揮手道別，小跑離開，我們三個緩慢的移動腳步，沉默的沿著馬路往系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