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秘密

這風颼颼的吹，吹得讓人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這是今年第幾次的大停電了，大樓的電梯動不了，又不想爬到十五層高的套房裡，索性就這樣放自己一天假，到社區旁的小樹林走走。當初買這個社區，看中的就是這有山有水的環境，騎騎腳踏車，跑跑步，運動健身，對我這懶人可是一大誘因。耶，這草叢中怎麼有一頂運動帽，像似被風吹過來的，哎唷，腳差一點被三顆排列整齊的石頭給歪了腳，真是沒公德心！正想罵人時，忽然有人叫住我，我回頭一看，看到一個孩子跑向他的母親，原來是與我名字相同的人，「媽媽！你聽我說……」聽到聲音的孩子興高采烈的跑向他的母親，看著那對母子手牽著手討論著晚餐的內容以及今天發生的一切，讓我不禁想起從前我也有過那段時光。

曾經我與母親也像那對母子一般無話不談，我們可以從基隆講到屏東也可以從日本講到美國，而直到某天我發現了一件事，那個屬於母親自己的秘密，我從未想過這如同戲劇般的故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萬一揭穿了那會有多少人受傷都是我無法想像的，因此我決定默默的繼續隱藏，無論是為了我還是為了家人，甚至是為了我的母親，但從此我和母親的關係就變了，不是因為母親發現我知道了她的秘密，而是我變了，我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單純的在她身邊繞來繞去，母親恐怕也發現了我的變化，她試圖來找我談心但我卻以各種理由拒絕她，甚至出現了我青春期時遲來的叛逆，我的種種舉動也許傷透了母親的心，但我更擔心萬一她知道我發現了她的秘密，我們之間的關係會有何變化，我便不敢再繼續想下去，那種感覺就像魚刺卡在喉嚨，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痛苦萬分。

「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不知道母親她身體還好不好…….」我坐在河堤旁的石椅上喃喃自語，手機螢幕上呈現的是通訊錄上母親的號碼，我是想念母親的，但因為那件事我始終無法放下芥蒂，因此高中畢業後我就逃離了家鄉跑到外縣市的大學，一直到畢業後工作了，我和母親聯絡的次數屈指可數，我在逃避的同時又後悔著，手機的訊息欄傳出了管理室說大樓已恢復供電的消息，我提起沈重的腳步準備走回住處，「哎呀！」我的腳一愣，又是剛剛拐我的那排石頭，當我滿腔髒話即將脫口而出時手機卻突然傳來聲音，「喂？」不知道是在何時我將電話給播出去了，正當我緊張的打算掛掉時話筒又傳來了聲音，「女兒嗎？最近過的還好嗎？妳好久沒有聯絡媽了」我默默拿起手機回應這讓我苦惱多年的母親，「嗯……突然打給妳，抱歉，媽媽你在忙嗎？在忙的話……」「不忙！一點都不忙！怎麼了？有什麼事情要找媽嗎？」母親似乎不想那麼快結束得來不易的聯絡快速的回應著我「喔！沒有什麼特別的是啦……就是……」我吞吞吐吐的說著「就是？」「就是我想你了…媽…」我越說越小聲，的確我很想念我的母親但我又不知道怎麼面對他，有千萬句想說的話在嘴邊卻不知如何訴說，「想媽媽了的話就回來吧！我做幾道你愛吃的菜，妳好久沒回來了，爸爸和奶奶都很想你。」母親溫柔的說著，「嗯！我這次休假回去一趟」我冷靜的回應著，而母親似乎也聽出我不願再多說，噓寒問暖幾句後我們便結束了通話，我後悔我幹嘛說我要回家的同時我的內心又充滿悸動，出來自己打拼了這麼久，說不想家是騙人的。

回家後一樣的面孔一樣的景色，似乎一切改變了但又沒改變，以往的相處模式但又與小時候不太相同，彷彿就像隔了層玻璃牆有了些距離，最後我回到房間看到了一封信，上面寫著我的名字，不知道是什麼基於好奇心我便打開來看，信中寫著：「也許是時候該告訴妳了，不過我想妳恐怕也早就發現這件事，但因為妳是個善良的孩子所以才選擇不說的吧，一直隱忍著很痛苦對吧？對不起是媽媽沒有早些告訴你……」看到這裡我的眼淚不爭氣的滴了下來浸濕了信紙，原來母親早就發現我的異樣也猜出我的想法了，沒錯，信中寫的便是那讓我苦惱已久的秘密——我的身世，我不是母親的孩子，我很清楚，自從我不小心發現了那張領養證明書以及母親滿是淚痕的日記我便知道了這件事，我的母親沒有生育能力，但對於需要繼承家業的我家來說子嗣是非常重要的，而父親又是獨子，這件事在我出生之前在家裡鬧得沸沸揚揚的，奶奶曾一度想將母親給休了就因為我的母親無法生出這個家的後代，然而父親於心不忍與奶奶和整個家族爭吵不休，最終母親為了家庭只好妥協讓父親去找代理孕母生下我，才有了我現在的家庭，母親的日記中訴說著不少因無法生育而導致的婆媳問題，被夫家的親戚們指指點點，種種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而她依舊要說服自己是我的母親，必須將我視如己出，即使自己有幾千萬個不情願但為了這個家庭她選擇犧牲自我，日記裡訴說的都是母親的心酸及痛苦，但她從未在我面前展露，因為她知道我是無辜的並不希望將我捲入她的情緒，所以她不斷的忍耐，正因為如此我更不敢與母親談論這件事，我不想把她所付出的一切化為灰燼，但內心那股矛盾的感覺卻從未消失過，母親也許早就察覺到這件事，但出自於對我的關愛所以選擇不戳破吧！看完整封信我早已淚流滿面，門外突然想起敲門聲，我急忙擦乾眼淚，「請進。」我強裝冷靜的說到，眼前是我一直想見的——我的母親，「很抱歉現在才講這些事。」母親的聲音像以前一樣溫柔但卻帶著點愧疚，我不知道她為何要覺得愧疚，明明是這個家帶給她壓力，明明是老天帶給她不公，明明我才是應該感到抱歉的人，眼淚簌簌留下，「您什麼時候發現的？」我問起，「早在你上大學時就發現了，你可是我的女兒，我怎麼會不了解你？」母親笑著對我，「但我不是你親生的，我怎麼會是你的女兒？」我低著頭說，我不敢直視母親的眼，因為眼睛不會說謊，「就算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在法律上在我心裡你依舊是我的寶貝女兒」母親抱緊了我有安慰我說：「的確我一開始有幾千萬個不願意，我一開始當然無法接受自己無法生育的事實變更無法接受這個家族要求我養育丈夫與別人的孩子，但直到我去把你接回家、看到你的那一刻，我的想法變了，原本在你生母懷裡哭鬧不停的你，一來到我懷裡便立馬安靜。」母親默默將我的臉捧起「你當是就是像這樣，滿臉淚痕的看著我，接著妳就對我笑了笑，似乎是認同我是你的母親」她一邊說一邊用拇指擦去我的淚痕「你的到來改變了我的人生，即使親戚們總是在背後閒言碎語，你總會第一個站出來為我說話，你不惜與他們為敵也要站出來保護我，因為你的一句：『她是我媽媽！』讓我感覺到我並不孤單，就算你不是我親生的，但你依舊將我當作你的親生母親一般，即使你知道這真相，但你對我的一舉一動和看我的眼神依舊和以前一樣真誠。」「可是我前段時間疏離了您……」我小聲的回應著母親，而母親露出溫柔的笑容對著我說「那是因為你很困惑對吧？因為你心疼我。」母親的一句話讓我破防，眼淚彷彿洩洪一般，我再也止不住我的情緒抱緊母親痛哭流涕，那天晚上我把這幾年來壓抑的情緒和語言全部說了出來，無論是對於家族的氣憤或是對於心疼母親那矛盾的感受，母親也耐心的與我分享她的心情，我們那天聊到好晚，彷彿是為了彌補過去沒講到的那幾年。

那是一個秘密，屬於我與母親的永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