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First Day

用完早膳後，蘇期坐在梳妝台前，讓容若替自己戴上頭飾。

純銀打造的飾品份量挺足，鏤刻精緻的流蘇垂墜下來，隨著動作與光線不斷閃爍隱約微光，襯得額心那抹豔紅更加楚楚動人。

「……這些事情是不是交給別人來弄就好？」她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好奇。容若擔任近身侍衛，怎麼做的幾乎是貼身女官的工作？

容若手裡的動作頓了一下，女王是……覺得自己伺候得不好嗎？

看她一臉緊張，蘇期趕忙解釋：「我是覺得穿戴梳洗這種事情太過瑣碎，妳是我的侍衛，職責不就是保護我的安全嗎？」

「近身侍衛需要隨侍在側，因此也包含吃穿起臥等日常事宜。」原來如此，容若鬆了一口氣，頓了一下後，換她有些好奇。「聽聞南朝崇尚女兒須嬌養，身邊常伴有眾多侍女與嬤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是真的嗎？」

其實我完全不知道傳說中的南朝是什麼樣子啊……蘇期很想這麼回答，但又怕對方覺得自己瘋了，只好用另一個問題含糊過去。「妳沒說我還忘了，跟著我一起從南朝來的那些侍女呢？」

容若抬眼，似乎微微皺了個眉。

這反應讓蘇期心裡有點沒底，難道是自己的話裡露出了什麼馬腳？

剛剛的問題只是隨口一說，雖然她從頭到尾只看過一個穿著齊胸繻裙的女孩，但理論上來說，南朝再怎麼敷衍，打著和親名義的儀仗都不該只有一個婢女隨行的……對吧？

「南朝人似乎不大適應我族飲食，聽說昨晚都出現水土不服的情況，已經讓族醫過去看了，女王若需要見見他們也可以，但就怕萬一過了病氣會影響三日後的覲見禮……」

「不用不用，」原來容若的皺眉是這個意思，她默默鬆一口氣。「既然身體不適，就讓他們好好休息多養幾日。」畢竟萬一見上面，不管對方說什麼自己絕對一問三不知，這種情況還是別見了，最好一輩子都避著。

「既如此，女王等等是否要巡視一下耕地與領土？」容若翻了翻剛才歐陽子瞻送過來的羊皮卷。「有幾個地點就在附近……咦，怎麼把這塊黑沙之地也給了女王？」

「……有什麼問題嗎？」黑沙之地聽起來蠻特別的呀。

「我之前擔任禁衛軍長時，需帶兵巡視王屯附近的領地，曾經去過那裡。」容若似乎在謹慎挑選詞彙。「女王可能不知，有別於南朝以天朝自居，往往將異族視為次等，狼族不在乎屬民來自何地，只要願對王獻上忠誠，即可落戶。因此那塊屬地裡的住民來處較複雜，加上今春以來雨水不足，屯長上報過往勉強能種植的莊稼都枯死了……」

「莊稼？種的是什麼？」如果是寒冷又降雨稀少的北方，常見的經濟作物應該是高粱之類……

「那裡種的是稻米。」

「……既然知道缺水為什麼不改種玉米或大豆？」

「種子難得，少數跟南朝人交易來的又通常都是劣質品……女王請見諒，我並非有意詆毀……」

「沒事。妳把我當狼族人就好。」反正她也不是南朝人。

見容若有些遲疑，蘇期再補上一句：「我現在是狼族的女王，當然不再以南朝人自居。」

「女王說的是。」容若理所當然接受了這個說法。

「等等……這裡不是草原嗎？狼族在草原上不該是以放牧為生嗎？」

「原本是的，直到二十年前臨淵之戰，我族併吞熊族之後發現他們已開始嘗試模仿南朝人定居與種植，雖然只具雛形，仍給了狼族一個嶄新的方向，先王高瞻遠矚，他提出若狼族也能自行栽種糧食，就無須仰賴打草穀或對南朝卑躬屈膝俯首稱臣來換取食物。」

原來如此，狼族的先王很聰明啊……「所以狼族現在是定居在這裡？」

「大部份時間是的，這幾年在王的帶領下，七十二屯都能產出一些粗糧，雖然數量不算多，但加上放牧和採集野菜，大傢夥的生活都比以前好多了。」

雖然還沒能發展出建築，但已經不是居無定所的狀態……沒想到這個世界居然有這種文明進化的情節……蘇期第一次，對這個世界的設定有了正面的觀感。「除了稻米，還有什麼粗糧？」

「能種出一些粗栗，還有大米和木薯，雖然產量都不多……其他的，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就算得了一些種子都發不了芽……要是我們能懂更多農事就好了。」

農事啊……等等，蘇期突然起身，顧不得頭上晃蕩的流蘇，有點著急地去開昨晚翻過的那幾個木箱。

「女王妳想找什麼？我來幫……妳想看書？」

「我記得昨天有看到……找到了！」蘇期開心地揚揚手裡的《齊民要術》……呃，卷三？

她轉身又翻了翻箱子，相同的書名前前後後加起來……居然有十卷。

容若看著她的動作，不明白女王為何聊種植聊到一半轉頭跑去找書，一會兒開心又突然有些鬱悶。

「這是教導南朝人怎麼種植的農書，照著書裡說的應該就能順利種出適合這裡的農作物……但有十卷啊，我可能需要看幾個小時才能讀完。」

容若有點呆滯，似乎花了一點時間才聽懂她在說什麼。

終於反應過來之後她大喊一聲，嚇得蘇期差點扔掉了手裡的書。「……怎麼了？」

「女王妳說的是真的嗎？這些是農書？妳願意教導我們？」容若完全丟掉了原有的從容穩重。「從來沒有南朝人願意教我們！」

看她喜形於色的快樂，蘇期卻感覺有點難過。

靠天吃飯的族群本來就辛苦，這當中還有這麼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歧視和排外。

「妳說錯了。」蘇期用書輕輕拍了她一下。「我也不懂，所以不是我在教妳們，是我們一起學習。」

「女王聖明，是不是早就猜到我們的困境，才特地挑選了這些書過來？」容若的眼睛都發亮了。

蘇期只能無言。

南朝大概是隨手丟了一些沒人看的書裝進箱子裡，打算用重量充數，反正狼族不識漢字，卻沒想到誤打誤撞，反而讓她這個應該是棄子卻沒被殺死的「承平公主」間接幫了狼族一把。

「別瞎猜了，時間寶貴，替我把燭台放到那邊桌上，然後把這幾卷書拿過去吧。」

容若開心得快要飛起來，蘇期卻感覺有些一言難盡。誰能想到，當上狼族女王的第一天，居然是這樣展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