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千蕙簡直快要被氣瘋了。
自從早上十點,晨間新聞播出以來,蔡頤婷那悲慘的死訊就傳遍了全校。才僅僅開學不到一個月,就有學生死於非命,當然目前警方是以"疑似"密室殺人的口吻來描述這件意外。沒有實際的目擊者、卻有一群朋友在外頭,細節更是沒有對外公布,包含「一個人的捉迷藏」這種事也理所當然的沒有出現在媒體上。
包含盧楚玲他們那群人在內的所有當事者都被要求噤聲,不能對各大媒體或任何報章雜誌透漏資訊,以維護偵查不公開的原則。畢竟這已經是讓人傷透腦筋的案件,如果還參雜進複雜的外力干擾辦案,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即便如此,顯然他們還是低估了台灣媒體的實力了。要知道最近可沒什麼大新聞,各大媒體鐵定是不可能放眼下這個值得大作文章、充滿聳動賣點的大獨家!對於這群飢渴的野獸而言,警局釋出的這麼一點資訊,足夠了。
短短不到二十四個鐘頭,可憐的蔡頤婷祖宗十八代都全被人給挖了出來,家裡幾個人、以前上過什麼社團、舊校老師的採訪、近來是否有追求者、感情狀況如何、情緒狀態與精神狀態如何、陷入情殺或仇殺的可能性高不高等等……。
盧楚玲等人則被警方完美的隱藏起來,屬於秘密相關證人,其他細節均不得對外透露。
基本上盧楚玲那一掛都是同班的,屬於二年七班。與馮千蕙的四班隔了剛好一個樓層,算是有著一段難以連結的距離,這讓她感到挺慶幸。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她住盧家,大多也只是關心個兩句,全被她成功敷衍掉了。
遭逢這等大事,盧家夫妻才剛飛到馬來西亞,旋即就被這事給整了回來。作為命案現場的寓所,馮千蕙也不能回去住了,雖然她更在意的絕對是自己到底還有何臉面去見盧家父母這件事,畢竟那可是她信誓旦旦答應下來的事,如今卻讓他們的女兒捅了這麼大的一個簍子。
總之,礙於這件無可避免的事情,校方還是安排了一間空宿舍給她暫住。這對於眼下的她而言,於情於理都是喜事一樁。
說實話,人嚇人真的會嚇死人,即使現在要她一個人回去住那間屋子也一定會不由自主的胡思亂想。那裡可是實實在在的死了個人啊,還是那麼悽慘的死法!即使說成是娃娃殺人,她還是很難相信。重點是外面所有人可是連一聲尖叫都沒聽見欸!這怎麼可能?蔡頤聽身上可是有數十道抵禦時的刀傷,右前肘更是被整個砍飛了!再怎麼耳背也不至於如此吧!
不過,困擾她的可遠不止這些。 在早自習下課的時候,她正上完廁所準備回來,正巧與一個眼戴墨鏡、穿著八分袖上衣的黑髮美少年擦肩而過,本來就是完全不認識的人,只是不知為何那人身邊卻跟著兩名西裝筆挺的隨扈。馮千蕙沒打算理他,正要走開時,少年卻主動將人給攔下。
「請留步。」少年那陰陽怪氣的口音就跟他那隱藏於墨鏡後的視線一樣捉摸不定:「我觀妳面向氣薄、印堂發黑、元神異常虛軟,想必在近期有過需要給人收驚的血光之災吧!」
馮千蕙就像缸裡的金魚一樣,直愣著看向他。怪了,明明就不認識!不認識!自己最近不只霉運到家,連怪人緣也是一等一的就對了?昨天才莫名其妙被一個不知道是哪部走錯片場的假髮演員給詛咒成真,今天又突然給人遇上這麼一位神神叨叨的怪胎!是怎樣?明明就不認識,放自己一馬就有那麼難嗎?
「不好意思……麻煩你借過一下……」馮千蕙盡可能壓制住煩躁的心情,低語著。
「這位小姐,妳可得想清楚了。」少年的語意堅決,態度十分認真:「作為一介凡人,被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事物纏上可不是什麼好事啊。若是繼續視若無睹,可是會有性命之憂喔!」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呢?是我自己的事吧。」
「我今日方才轉來此校,就在樓梯間看見你背後所散發出的濃厚邪祟之氣,也算是一種緣分,理應盡力相助,方不枉我輩多年習道的真理。」
搞什麼,原來是轉學生啊……八成是還沒適應新環境,才像個中二病一樣在那裡自以為是的討要眾人的目光吧。馮千蕙嫌惡的翻了翻白眼,只能說自從她昨天不知為何偶遇那個什麼怪異王八社後,突破天際的衰事便一件接著一件來,彷彿就是簽了那三個字吸光了她接下來一整天的陽氣一樣。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回到過去,狠狠閃自己兩個耳光。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向右跨出一大步拉開空間,懶得繼續在怪人身邊的馮千蕙本打算就這樣快步離去。然而少年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不由自主的像一尊木雕一樣呆立在原地。
「是玩偶吧,那種東西作為容器的閉合度是很高的喔。妳真的太不幸了呢!」
玩偶?這傢伙在說什麼啊……等等……不會是案情的內幕吧?警方明明告誡過千萬不能將消息外傳的嗎?盧楚玲有那麼白癡?
不安與驚愕感逐漸爬上馮千蕙略顯蒼白的臉,她猛然意識到眼前男子口中的內容竟然與自己昨天和那個莫名其妙跑來搭話的長髮怪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只是一個是預言,一個則是預判;相同的地方在於,她從頭到尾壓根就不認識這兩個傢伙!
「我覺得有必要請人去處理一下,你可能認為災厄已經結束了,可我能保證,這次的血案只是一個開始。如果妳還夠重視身邊之人的話,建議最好一起來給人幫忙,時間緊迫,再晚就真的回天乏術了,這可是屍橫遍野的前兆。」
馮千蕙越聽越覺得頭皮發麻,她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就非得被這些一個接著一個的爛東西纏上不可,終究不假思索的轉身而去。
「天師,沒必要為這種不認識的人浪費時間吧,我們不是還有大漢溪河神的事需要處理嗎?」望著少女遠去的背影,身後其中一位隨扈不解的問。
「你懂什麼?」張天師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堅硬穩重:「在遠遠看到她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這女的頭頂之氣甚雜,雖然喪門凶星正沖命宮,卻又有潛在的善果機運,關鍵是夾雜在兩者之間的【三合照臨】,這是貴人扶持的特殊命相。如果在這番劫難中能幸得貴人相助,定能逢凶化吉、否極泰來。現在問題在於……」
說到這,張天師停下了嘴,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的一排延伸到底的教室走廊。
「居然有一股重氣反向連到我們班上……還有一道連在我手上?這緣分可就有意思了。」
結束凌亂不堪的回憶,馮千蕙兀自盯著眼前托盤上的黑咖哩和薑絲蛤蠣湯,現在是午餐時間,學校餐廳裡的人潮依舊,但卻比平常少了很多。究其原因,當然是因為中午是唯一有外人可以入校的時段,而早就虎視眈眈的媒體記者們哪會放過這種機會?光是站在校門口就能看到塞滿了停車棚與大門的採訪車,更別說盧楚玲他們班了,整個二樓走道肉眼可見的以四班為中心被黑壓壓的人群占去了一半,是已經到了那種讓人看到就直嘆氣、寧願繞道的程度。
也拜此所賜,相對應的餐廳就少了許多人,大部分愛搶風頭出鏡或湊熱鬧的同學都到二樓去了,作為當事人的馮千蕙自然難得可以安下心來,好好在餐廳享受只屬於她的午餐時光。
「嘿,小蕙!」正吃到一半,一陣熱情直率的聲音自眼前不遠處傳來,但顯然這聲音的主人並不是馮千蕙所在乎的重點,那衝著她來、已經凌駕於肉麻上的之冒犯稱謂才是害她差點沒被口中咖哩嗆死的主因。
「咳欸!咳咳!咳!咳!咳!」此起彼落的猛咳聲響徹食堂,隨著馮千蕙的胸膛與呼吸的起伏如波浪般上下湧動。
等到她氣息趨緩,瞪大棕色的眼眸直視立於桌子對面的對象時,那熟悉的面孔成功讓馮千蕙找回了久違的厭惡感。如果可以,她絕對願意當場跳起來,將眼前的男孩活活掐死,再把他的舌頭拔下來!反觀此時對面的藍髮男生,還對她的反應感到錯愕驚訝,那張天真的蠢臉果然看幾次都令人煩悶。
「不要隨便亂叫!」極力遏制自己想拿餐盤砸人的衝動,馮千蕙拿出衛生紙擦了擦嘴。
「噯,妳的反應也太誇張了吧。不喜歡這個小名喔?」
馮千蕙用看白目一樣的關懷眼神,無奈的望著他:「你看不出來嗎?」
「好好好……那麼請問馮千蕙同學,我可以跟妳一起用餐嗎?」
「當然不可以。」馮千蕙沒好氣地回答。正要起身而去,冷不防右側一個人影突然坐下,敏感的馮千蕙如觸電般跳起,詫異地看著右邊的不速之客。
顏子琦也被她的大動作嚇到了,愣愣地與她四目相交,維持正要坐下的姿勢將屁股懸於半空中。
「哇喔,妳動作還真敏捷!」簡孝武笑著稱讚。
「所以……是要幹什麼?」她不悅的輪流看向顏子琦與簡孝武:「欸,這裡空位那麼多隨你們挑,幹嘛非坐我旁邊?」
「咱們同社團的啊!」顏子琦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坐定後不急不徐的拿出筷子。
馮千蕙正要開口,十一點鐘方向又走來無時無刻都頂著一張撲克臉的陳刖。那副標準EMO(歐美流行用語,形容氣質陰鬱、灰暗的哥德風裝扮人士)氣質過剩的臉就算化成灰她也認得。
看著立於馮千蕙身側的兩個男生,陳刖皺了皺眉,納悶的掃視了三人臉上隱約外溢而出的微妙氛圍。
「啊……是怎樣?這麼多位置就一定要跟人家擠?」
好!太好了!說得好啊!馮千蕙內心的喜悅之情幾乎都要一舉噴發了,她拼命對陳刖投以讚賞的眼色——快閃去別桌吧,沒必要跟她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社員擠小小的四人桌。
「搞什麼東西,人家社員欸,來坐啊!」簡孝武回身拉開椅子:「還不快來關心關心人家。」
「嗯,我不需要。」馮千蕙連忙拿起托盤:「都說好是幽靈社員了,沒關係,你們不走,我走。」
「欸欸欸,別急著走嘛!」簡孝武拉了拉她的右臂:「妳家出了那麼大的事,作為同社的關心一下是基本吧?」
馮千蕙跟個石膏雕像一樣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藍髮少年。要命!這已經是今天第幾個知道她家出事的陌生人了?明明警方也是守口如瓶,新聞標題連她的名字都沒打上,自己還躲得老遠,結果居然還能接二連三遇上這種通靈神經病!到底是怎樣?不行,自己這幾天遇到的謎團實在太多了!這次絕對要問個明白,絕對要知道這個笑得跟白癡一樣的傢伙是怎麼得知她家出事的,不死不休!
於是,在顏子琦的百般安撫下,馮千蕙緩緩的坐回椅子上。 「七班的事喔?」陳刖一屁股坐下,正眼連看都不看她一下,隨手就拿起筷子開始吃麵。同時對簡孝武補問這麼一句。
「嗯,就莫名其妙死一個女生那一班。」
「挺可怕的欸,聽說整隻手都被砍下來!還被一刀封喉。」顏子琦轉向馮千蕙問道:「妳當時在場?」
「不,不在。」馮千蕙搖了搖頭:「我當下出去買東西了……不是啊,你們怎麼知道我和本案有關的?還知道是發生在我家?」
「事件發生後第一時間就有專人幫妳安排了房間暫住,這還不明顯?」簡孝武笑得更燦爛了。
「女生宿舍、連夜安排、對外保密!請問你是怎麼知道的?」馮千蕙的語調相當不客氣。
「唔唔……」簡孝武頂著含糊咀嚼聲露出得意的表情,用大拇指指了指身邊的陳刖:「女宿的話,可有這傢伙在哪。一有消息傳出來,女生們總是第一時間跟他打小報告呢!」
"嘖,搞了半天原來是有線民啊……還這麼剛好被看到了,明明就沒帶多少東西,儘可能低調了欸。"馮千蕙暗自懊惱著。
「行了行了,別搞得一臉好像什麼大事一樣,天底下哪有什麼無解的秘密!我沒聽錯的話,好像是玩了類似碟仙的招靈遊戲是吧?」
招靈遊戲是沒錯,碟仙?現在外面已經傳成碟仙了嗎?馮千蕙不禁讚嘆起流言扭曲事實的能耐,這也是她千百個不願意被捲入這種事情的主因。抿了抿嘴,她還是下定決心自顧自地吃咖哩飯就好,別再回答這些毫無意義的問題。
「看來不是碟仙了,那個眼神很明顯。」顏子琦長呼一氣,拿起身邊的手搖飲料吸了幾口。
靠夭啊,你們在套我話嗎?馮千蕙鎖死了眉間:「不要問了,警方有交代過,為了不影響偵辦我們什麼也不能說。」
「這我當然知道。」簡孝武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把頭托在兩隻無力的雙手上,臉上失望的神情與方才好奇、炯炯有神的表情大相逕庭:「四班那幫人也是這樣說,拜託妳啦!就講一點點就好,真的,一點就行!因為有傳言說他們是玩都市傳說而遇害的……」
馮千蕙這次總算整理好了自己躁動不安的心情,鎮靜的與簡孝武那雙天真澄澈的雙眼正面對視。真的,在這種環境下真的會越看越欠扁。
「我沒在跟你開玩笑,我是一個字都不能對外透露的。」 「唉,真小氣呀,還我剛剛還興奮了一下。」顏子琦掃興的插嘴。
「這種事你是在興奮什麼啊……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欸!」馮千蕙實在受不了這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畢竟她也算是當事人,蔡頤婷慘死的那副模樣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還有那個玩偶…這一切帶給她的衝擊和陰影外人可是完全無法體會的!那種慘況、那種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那種壓抑的恐怖和每晚都可能登門拜訪的惡夢,到底有哪點是值得”興奮“的?她可是直到現在都很害怕啊!
「一條人命,所以呢?」陳刖的聲音接的十分從容:「如果是真如傳聞所說,是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就去玩試膽,去觸碰危險的禁忌,那就不是意外了,是咎由自取啊。」
"咚!"馮千蕙一拳砸在桌上,緊咬牙關,努力抑制著被這番刺耳的缺德話激怒的自己!她狠狠的瞪著眼前的陳刖,這種風涼話未免太過分了!
「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女生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於非命欸!你是想說她活該嗎?」
「如果說真是因為刻意觸犯禁忌的緣故,並非外力所致,那確實。不然還能怪誰呢?」陳刖抬起空洞的眼神與之對望,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淡,甚至連抑揚頓挫都沒有。
怎麼會有人能講出這麼冷血的話!馮千蕙暗自咒罵著,只是現在要是與他繼續針鋒相對怕不是會在無意間抖出更多不能說的內幕,想到這裡她不禁懷疑這是否為陳刖在有意激怒她。片刻對視後,她決定不再與這幫傢伙糾纏,馬上端起托盤、轉身就走。
「欸欸,千蕙啊,妳記得回家後要小心點喔!」臨走前,簡孝武卻再次叫住她。
「什麼意思?」
「妳有沒有護身符或御守?還是房裡有佛像之類的?盡可能待在這些玩意的旁邊喔!這是為了以防萬一,妳想,要是他們真的玩了什麼不該玩的東西,引來了某些請不走的事物那可就危險了。招魂類遊戲尤為如此!」
「閃吧你!」馮千蕙一把推開眼前的男生,揚長而去!她已經被恐怖的事物籠罩太久了,現在還特意在自己眼前說這些嚇人的東西,有完沒玩啊!明明自己最怕鬼了……
簡孝武踉蹌的跌入陳刖懷中,要不是陳刖有即時站起來拉他,這傢伙恐怕早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跌個狗吃屎了。
「哦……她力氣還挺大的……」陳刖一接住人的當下就發現了。
「真的……真的超大力……唉唷喂呀……」簡孝武摸著痛感仍十分明顯的胸口,吃力的說。
「不只,動作也挺敏捷的,個子明明挺小一個,跟看起來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陳刖話鋒一轉,接著追問:「怎麼,你有看出些什麼端倪嗎?」
「反正都交談過了,多少有用啦。」簡孝武將他納招牌笑容掛回臉上,愉悅的回到座位上:「就祈禱吧,要真的是都市傳說或是怪異事件的話就好了呢!」
「啊,是啊……」顏子琦附和著嘆了口氣。
「你們神經病啊,哪有那麼簡單就給你遇到,那他媽的是謠傳欸!」陳刖吐槽道:「依我看就是個標準的殺人案件,兇手高明點罷了,警方來個厲害點的傢伙就能結案了。」
「欸,孝武,你覺得如果真是怪異事件或靈異傳說的話,眼下這狀況會是哪一個啊?」
「嗯……」簡孝武雙手抱胸,緊皺雙眉思索著:「單單只憑這麼一點蛛絲馬跡的消息想要猜出來他們到底玩了什麼東西還是有難度啦……不過結合類似招魂儀式、凶器為刀這兩點的話,倒是有一個最可能的選項。」
「啊,對吼,那一個呀!」顏子琦一拍腦門,恍然大悟的喊道。
「《一個人的捉迷藏》!」兩人異口同聲的說。
傍晚的新北大橋下,粼粼波光照耀著華江人工濕地的翠綠草叢,河岸邊的蘆葦則順著即將入夜的晚風來回擺盪,迎接著兩個悠閒漫步於岸邊的身影。
「都已經應你要求來現場了,現在,告訴我吧。」張玉宸撥開被風吹散的瀏海,望著逐漸遠去的晚霞,泰然說道。
「不急,你先掃一下這裡的靈脈,感覺一下與平常有何不同。」背對著夕陽,本來就一身黑衣的董海川已經完全成了一個無形的剪影,只剩下他脖子上那醒目的六芒星項鍊與右手中指上的六芒星戒指仍舊將金色的夕暮反射的熠熠生輝。
張玉宸閉上雙眼,開啟了只屬於自己家族的祖傳道術——【九天玄宮鑑閾】,這是作為一個道士對於整體所在環境進行占卜的最高境界,是天師道所研究的風水學裡,掃描地勢與格局技法的集大成者。
所謂【風水】,指的乃是道教學派裡至關重要的一門必修學科,與針對個人命理的簡易占卜不同,測算風水的對象是房屋、土地乃至山川疆界的研究,針對的是對於所有行使異能的道術師、驅魔人而言都至關重要的靈力來源—靈脈。誰能掌握更多的靈脈,就代表能獲得更為龐大的資源,往往也就能在衝突與地方道法比試中佔盡優勢。因此,對作為移民社會的台灣而言,解讀【風水】的能力至關重要。
而專攻此領域維生的道士們,又因此被民間泛稱為”風水師“,由於針對山川地勢的走向與剖析往往要比預測個人命理的占卜要來的複雜、艱困數倍,故有能力成為風水師的人道行大多都比一般的算命師來的高,當然收費也貴得多。
術式才啟動不過短短三秒,張玉宸的臉上立即浮現出訝異的神色。他有些錯愕的轉過頭來,表情的變化相當耐人尋味。
「怪了,實在太怪了。這股地脈的浮動氣息跟壓迫感……前所未見哪!」
「不只吧,還有呢?」董海川饒富趣味的看著眼前的好友,似乎是想考考他。
「這個味道跟力量……嗯,基本可以確定不是來自凡間。可也不太像是陰間的頻率啊……規律完全不一樣,明顯紊亂過頭了,幾乎捕捉不到。」
「喏,這下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了吧!」董海川雙手一攤,接著說:「平心而論,不要說你啦,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一連串破事居然有可能發生!但它就這麼毫無預警的來給咱們送驚喜了,而且還直接送到了我的眼皮子下……」
他一面說,一面將手指向西北方,那遠處與中興橋橫亙並列的漆黑橫條。
「你在忠孝橋上看到的?」
董海川俐落的搖了搖頭:「捷運上看到的。」
原來如此,是同樣與忠孝橋並行渡河的那兩條捷運線。
「我一開始只是打算搭機場線去泰山買東西,誰知道居然就碰上了。你是不知道啊,在我第一直覺感應到的當下,就知道那傢伙已經變質了……準確來說,他已經不是他了。」
「你說大漢溪河神?」
「正是,我這輩子還真沒見過如此兇猛的靈力震蕩,第一手資料你也收到了,那根本就不是這種河神能抖出的等級。」
「靈動指數破萬點……」張玉宸面色凝重的凝視著眼前流淌的潺潺溪水:「哪怕只是一瞬間的峰值也罷,確實有些棘手啊。」
「準確來說,是13000點。」董海川笑著比了比自己的腦袋:「比起儀器,我們得更信任自己,對吧?」
以道教的觀點來看,人主要由元神與肉體所組成,而元神的本質,就是一股股各司其職、不斷融合作用的"氣",世間一切事物皆是由來自本源的"氣"所構成。這些氣若是被加以運用、聚集,則會產生【靈動】,各地的靈異現象與怪異事件亦由此而起。
萬物生靈皆有氣,因而萬物皆有"靈"。能夠妥善駕馭這股力量的人類,便是被統稱為"超自然異能者"的存在;而在道教系統中,最常見的方式便是內功與外功的修行,一旦修行得道,對於靈動的掌握度將會大幅提升。當然,這也要看個人的天賦與體質而定,而為了準確統計靈動的規模而發明出來的計量單位,便是【靈動值】,又稱【靈動指數】。
普通的凡人靈動值約莫在0~10之間浮動,有所修為的道士們,則依據等級不同劃分為三個區段—低階靈動能力者(道士)、中階靈動能力者(道冠)、高階靈動能力者(道長)。絕大多數的常見道士與一般廟方職員都屬於低階靈動能力者,靈動指數落在1000~3000點不等。而有降妖、鎮鬼與袚除各地惡靈的道士們則屬於中階靈動能力者,靈動值區間為4000~6000左右,月蝕專案小組的在職道士們都是這個等級。
再往上就進到高階靈動能力者的範疇了,靈動指數7000以上者為限。理論上只有法力高深的門派道長或教派幹部可以達到這種水平,而對於御三家而言,這種等級的教友是不允許參與任何有關月蝕專案的任何官方活動的。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所提及的數據通通都只限用於"人類"的範疇,也就是只有在以"人類"為測量標準的前提下才適用的對比數據。這是因為靈力的極限遠遠不只如此,作為人類,即便是當世的修道頂峰,也無法真正突破作為載體的"人類"這一物種等級的極限。這在道教的術語裡被稱為"人仙",作為人類的框架,只要是人都難以突破"人仙"所能駕馭的靈力極限——大約10000點靈動值的終極門檻。
那是因為再往上,就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了。那將是屬於修仙的境界,來到"地仙"的範疇,超越了”人仙"這一物種等級的框架。
然後這次大漢溪的河神暴走事件,靈動值在轉瞬間突破祂原本難以企及的領域,來到13000點,那個作為區區地方的自然靈神祇不該有的數值。
一般而言,只要道行高深、久經修為的異能者都能在一定的程度內感知出龐大的靈動,而具體估算出的數據精準度則因個人的能力高低而定,能力越強者感知出的數值越精確。除此之外,一般人也可以使用月蝕專案組發明的隨身型靈動探測儀,以接收訊號源強弱與位置的方式來判定眼前的靈異現象危險度究竟多高。
「先等等,這種強度照理來說已經足以將整條下游都破壞殆盡了吧,你沒遇到異狀?」 「當然有啊。」董海川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陰笑的讓人頓感不適:「你以為為什麼這三條橋都還在?車上甚至還有人產生變異了呢!到後來還有一些直接化成了實體,連附身都懶了。」
「啊那些變異者……」張玉宸本還想細問下落,然而看到對方那抹既欠揍又神秘的壞笑,他大致上已經猜到了結果。果然這傢伙一旦逮到了機會,吹捧起自己的豐功偉業向來都毫不手軟,打從他認識他的那天起就是如此。
「你覺得我的手下能有活口嗎?只能說真是蠢啊,作亂也就算了,居然往下打到【天選之子】眼前來,這不純粹找死嗎?」董海川不斷咳出更加詭異的竊笑聲:「不過說句公道話,當下第一時間造成的威脅確實不小,如果不是老子剛好經過河口擋下這一劫,不要說新莊跟江子翠了,搞不好整條淡水河下游跟西台北都會區都要遭殃。真的是萬幸啊,萬幸。」
「所以具體經過是怎樣?你整段一刻不漏的感覺到了吧?那兩個沒骨氣的背骨仔到底是怎麼搞的,可以把好好一條大漢溪靈脈整成這樣?」直接忽視董海川那些毫無意義的自吹自擂,張玉宸問起作為御三家領袖他最關心的環節。
「嗄,他們啊……」董海川似乎對於自己好友如此不賞臉的打斷他感到不悅,刻意將鬢邊被風吹散的長髮捋到耳後,不屑的說:「啊就錯估了情勢唄,本來好好的巡查靈脈,順便跟河神小子反映最近一些水鬼勾人的事情。大概就是在講水鬼勾人的部分跟河神起衝突了吧,你也知道,自然靈比起境主神還更難搞,往往都會護著自己人……」
「那過程呢?所以蓋索斯那傢伙真的動手了?例行稽查而已,區區一個河神而已,他敢?」
「哪邊先動的手我不清楚,反正就是打起來了,畢竟沒親眼看到,只是"感知"靈動發生的經過而已。」一掃方才怪笑不停的態度,董海川瞬間嚴肅起來,聲音低的可怕:「不過可以確定,是秦戎晉那邊先動了殺心。」
「哦?怎麼說?」
「我明顯聞到他們拔了七星劍,你認為呢?」
「這兩個小混蛋,對付河神給我用到七星劍?」張玉宸眉頭微微一緊,即使是起衝突也沒必要拿這種高級法器來砍人,這舉動相當於是要斬殺河神,他對此一行為感到疑惑。
「對,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重點。」董海川清了清嗓,表情相當嚴峻:「這個問題不急,你大可以在月末的檢討報告上問個夠,反正他們給的答案不出意外也是突然瘋狂飆漲的靈動使得河神暴走、才不得不拔七星劍斬了蓋索斯這種屁話,反正報告結果嘛,誰不會講?而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才是真正的重點。」
「你是說原因對吧?那個當下,你其實感知到了某些不為人知的異狀?」
「沒錯,而且我敢跟你保證,這個具體的"異狀",在場的那兩個絕對沒發現,那是只有我從旁邊這個角度才能感覺到的幾個微小細節。」董海川的眼神相當篤定。
「繼續說。」張玉宸微微頷首。
「首先,一開始蓋索斯的靈動是非常正常的,大概也就5000多點吧,秦戎晉完全有機會壓制他,而在突然暴增的那一瞬間,剛好就是秦戎晉拔出七星劍的幾秒後,你不妨猜猜當下究竟發生了什麼?」
「所以具體順序就是;蓋索斯在衝突過程中發生了一些異狀、使秦戎晉不得不拔出七星劍應對、然後在這之後就暴走了,靈動值來到13000點。」張玉宸聳了聳肩:「沒啥難度啊,這種現場順序我閉著眼睛都能還原出來。所以為什麼會暴走?」
「你沒發現問題所在嗎?」董海川瞪大他那如同深淵一樣的黑瞳孔,死死的瞅著張玉宸:「使用七星劍攻擊地方的自然靈會有什麼副作用?」
「嘶……會有什麼作用喔……」張玉宸閉眼深思:「讓我想想,斬完之後靈脈會有短暫的空窗期,但是大自然會主動在短期內重新鍛化一個新的靈體來取代本來的自然神……等一下,不會吧……」
說到一半,張玉宸的表情開始變得僵硬,語氣也逐漸凍結:「……這……這不太可能啊……你不會是認為……」
「我不是"認為",我"感覺"到了。」董海川的嚴肅神情,已經形成一股莫名的壓迫氣場,來回擺盪於兩人之間。
「那個空窗期,被某些不該出現於此世的異界之物捕捉到,被它們給趁虛而入。這是唯一說得通的解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張玉宸罕見的失去了平常的冷靜,激動地叫道:「哪有那麼巧的事呢?即便是你平常體質活動時所造成的靈力動盪,也很少打亂三界的規律,就算偶爾有,規模也不足以讓什麼異界的靈體有機會入侵!那可是"異界"!"異界"啊老兄!不是"陰間",不是這個世界,不在三界之內欸!」
「那如果是人為的呢?」
「你在開玩笑嗎?人為的?光是要成功佈置那種陣法,一百個道術師都嫌少!更遑論要足以啟動它的靈力總量,至少也要9000點以上的靈動值,這種觸及"人仙"極限標準的人,除了我們御三家的掌門外基本就沒幾個,是還有誰能……」
正說到最激烈之處,張玉宸卻像突然意識到什麼禁忌的黑暗面似的,愣住了。他的表情閃過了一絲猶疑,隨後便是如潮水般湧上來的驚懼。
那是只要認識張天師的熟人,都不覺得他會有的表情。只有極少數與他朝夕相處過的人才會知道——全世界唯有一個人能讓作為正一道千年來最強掌門的他,露出這種極度不安的神色。
「看來你總算猜到了呢……」董海川嘆了口氣,緩步到他跟前,以幾乎能將嘴唇觸碰到他耳垂的距離,向這位如同家人的對象低語呢喃。 「玉宸,只有柳真翊辦得到這種事情,百分之兩百是他幹的。」
「………」
「我的感覺很明顯、很仔細,不會錯的,那13000點真的全是來自於異界的濁氣,也就是條子專案組他們提過的【冥界】。」
「…………」
「還不只如此,如果你以為我只有這點目擊證據那就錯了。我在靈動值飆升前確確實實的掃描過了,在更遠的上游,差不多三峽粗坑的第二座山頭那個方向,閃過很明顯的一次靈力波動。」
「…………有沒有可能是誤認……」
「是一股很純的正宗茅山系靈動波,我聞得出來。」
不可能認錯的,就是他,董海川一面對自己說著,一面抬起頭,堅定地尋找著張玉宸已經因為低頭而被瀏海遮蔽的目光。
「…………」
「玉宸,我很遺憾……」董海川注意到眼前的人已經在緊咬下唇,全力抑制著全身上下的顫抖。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給眼前過度震驚的友人一個深深的緊擁,試圖跟上他因為極力克制自己情緒而隨著喘息不斷劇烈起伏的胸膛節奏。
這是眼下理解一切的他,對於眼前情同手足的人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不用了,我沒事。」
「不,你有。」董海川這麼說著,沒人比他更懂好友眼下的心情,但他還是放開了雙臂。對於張天師這種等級的強者而言,別人的同情、安撫無疑是對他最大的侮辱。讓對方自己透過覺悟解決,便是兩人彼此間無需多言的默契。
「你先離開吧,讓我冷靜一下。」張玉宸的口吻十分平靜,靜的可怕。 「你冷靜不下來的,我也沒有離開的必要,難道嫌我還不夠瞭解你嗎?有沒有我在場你都沒差的。」
「哈,也是呢。」張玉宸輕笑了一聲,那簡短的笑聲中所夾雜的,是無盡的冷漠、空洞、荒誕,以及被壓縮到極點的憤怒。
下一秒,海量的靈力於頃刻間爆發而出!巨大的震盪波,隨著張玉宸的狠戾的目光所及,向河口的大漢溪上游無止盡的擴散、肆虐。在大規模靈動的衝擊之下,河川掀起近乎如同海嘯的滔天巨浪,輕而易舉的漫過了不遠處的大漢橋和新海大橋。
即便如此,張玉宸仍不打算停手,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的震怒,眼下的靈動宣洩尚且沒有達到他的全力,他的目的其實非常明顯。
於是緊接著宛如洪災爆發的巨浪海嘯後,隨之而來的是河堤的碎裂與坍塌!那是宛如天災降臨一般的景象,整片綿延上公里的三重環保公園、江子翠景觀河濱公園與希聖環保公園皆被巨大的靈動撕成碎片。傍晚在河堤運動的人不少,所有人都以為是地震而連忙四散逃逸,當然了,董海川早已事先在河道兩岸構築起肉眼看不見的法術屏障,免得張玉宸發洩過頭,連濱河的新北市區都慘遭池魚之殃。
不過,離河岸口太近的幾條路,比如新莊堤外道路跟64號八里新店快速公路大概率是救不回來了。在天師巨大的靈動輾壓下,這幾段上公里的道路瞬間如豆腐般斷成數截!躲避不及的人們與車輛紛紛被塵囂與飛濺的瓦礫石堆給掩埋。
張玉宸比誰都明白,他這樣近乎瘋狂的恣意攻擊都會帶中心的大漢溪鐵定會波及無辜,市容八成要很久才整的回來,更別提在這波毀滅性的打擊下被連帶捲入的倒楣民眾了,少說上百人受傷那是鐵定的。但那又如何呢?他毫不在乎,只要別死人就行!現在就看看那幫龜孫,究竟要躲到什麼時候才肯出來!
漸漸的,河岸旁尖叫逃竄的吶喊聲越來越多,無辜的受難人數在這場可怕的攻擊風暴中不斷攀升。而與之相彷的是處於靈力風暴中心點的整條大漢溪,此刻,上千萬噸的河水已經徹底乾涸了!作為河床的地面裸露在外並不停向內崩壞,這一波攻勢有如成千上億噸當量的戰略轟炸一樣,不但粉碎了河道本體,還造成了嚴重的地層下陷;深處的地下水抵擋不住足以貫穿地殼的巨大靈力擠壓,紛紛化為噴泉、衝向數十米的高空!
而位處狂暴靈動中心的始作俑者——張天師只是紋風不動的站在那裡,雙拳緊握,不斷的放出自己的靈力!值得注意的是他並沒有使用任何的道術,單純就是將自己那龐大的靈力作為動靈動衝擊波向外擴散,同樣身處暴風眼中心的董海川也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切,時間也差不多了,該出面的人應該也坐不住了吧。
終於,在整條大漢溪下游被摧毀大約了七、八成左右後,幾個熟悉的身影終於在煙霧中現身,果斷跪倒在兩位站在靈動者頂點的男人腳邊。
「天師啊!天師道長啊!請您快快住手吧!」一群人中,帶頭一個衣著破爛的老頭高聲哀求道。
「請您高抬貴手,饒大漢溪眾生靈一命啊!求求您了!求求您了!」跟在老者身後,同樣蓬頭垢面的數個侍從也一同高聲呼喊。
張玉宸瞥了他們一眼,旋即收起源源不絕的靈力放出,眨眼間,無論是高高噴起的地下湧泉,抑或是已經完全塌陷成一道橫亙數公里深溝的大漢溪河道,都再次歸於寧靜。飛揚數公里的塵土、煙囂不斷升騰而上,籠罩著新北市的核心地帶。而在震耳欲聾的靈動風暴結束之虞,那此起彼落的哀號聲、汽車警報聲與被掩蓋的呼喊聲也才總算逐漸清晰起來。
「我不是要找你們,走吧。」張玉宸轉頭望向這群衣衫襤褸的人們,口氣比南極的凍土層還要寒冷、雙眸比海溝的最深處還要黑暗。
「不行啊天師,您聽小老兒說嘛!」為首的古裝老者顧不得形象,一把抱住張玉宸的大腿:「您再不息怒,水里的僅存的芸芸眾生都要死光啦!不僅如此,照這勢頭繼續下去大漢溪的靈脈怕不是要被直接擰乾啊!屆時即便是我們這些土地神也要無家可歸啦!」
「是啊天師,就求您高抬貴手,饒我們一命吧!」其餘隨侍的其他土地公與城隍等保境神也被嚇壞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央求。
「我的新福德祠才剛竣工不久,正想搞點能沖KPI的生意,靈脈就被您毀了呀!」
「我的幾位從神因為要維護大漢溪的清潔被調職,方才上工幾日,就被您剛剛那波靈動袚滅了,他們可全是善靈啊!」
「我的城隍廟裡還有妻兒要供養,天師您不要損了陰德啊。」
「都給我住口!」張玉宸一聲暴喝,所有保境神們盡被嚇的愣在原地,不敢吭聲。
「各位身為轄區內的業務負責人,上蒙玉帝之恩、下承后土信任,理應兢兢業業、盡忠職守、鞠躬盡瘁的服務鄉里,為社稷萬民的安穩做打算!結果今天卻讓我看到大漢溪河神暴走、靈脈變異、異界邪氣入侵的種種荒唐事!怎樣?管事管到電視裡去了嗎?你們如何對得起浩蕩的天恩、黎民的香火呢?」
「您誤會了,您是有所不知啊!」為首的新埔福德正神連忙開口解釋:「這次大漢溪上游暴走,純屬人禍!我們道行不夠高深,即使要阻止,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有能耐開啟冥界通道的高人,基本都已經臻至人仙頂點,小老兒們是萬萬不敢得罪啊!」
「你們幾個傢伙搞不定他嗎?就任他擺布?」張玉宸的語氣裡盡是氣憤與無奈:「聽說那傢伙是在三峽的粗坑佈下的法陣,粗坑的土地神何在?」
「稟天師,小神在。」一個身材矮小,穿著粗麻布衣的老人一拐一拐地走到他的跟前:「小神是白雞福德祠的土地,連帶負責粗坑的業務。」
「當下幹什麼去了?」
「小神不敢怠慢,一察覺有陌生陣眼的異狀,馬上就通報各地靈脈者前來幫忙了。」
「少來了,佈陣的那傢伙我認識,你們一起上,就算打不過他,也至少有機會摧毀法陣啊!結陣尚未完成的時候是最脆弱的!」
「小神當然知道!可問題是在場的不只有他,還有火力齊全的護衛跟巫術師團隊哪!」
「巫術師……」張玉宸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重複了一遍。
「等等,柳真翊居然還有同夥嗎?」這下連董海川都感到震驚:「你可沒看錯?」
「小神雖然老不中用了,但論眼力還是很有信心的!看得那是一清二楚啊!」
「即便如此,照你這麼說,這些法陣沒有那群巫祝根本也成不了氣候,難道你們沒有嘗試攻擊那些實力比較弱的護衛嗎?」
「回稟【天選之子】,小神當下即刻召集趕到的城隍弟兄們破陣了,可那陣勢凶險異常,連我等也難進分毫,甚至差點命喪其中啊!那裡頭的術法,憑依著在場所有人的生肖、八字構築起領域,不斷有異界邪氣湧出!那個當下,別說是靈脈了,連磁場、天干、地支都全被打亂了啊!」
「原來如此……這就不奇怪了……這就不奇怪了……」張玉宸一遍又一遍的唸叨著,方才的怒意已削減去了七八成,語調也重新回歸了往日的平靜。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面對柳真翊這種陣仗,城隍土地們算是盡力了。真要算帳,還得找大漢溪河神——胡安.蓋索斯。」
看著已經滿目瘡痍的百米河道,和河岸兩旁的一片焦土,張天師點了點頭。
「都給我聽好了。」張玉宸轉過身來,口吻再次變得冰冷,而這次的氣氛則又與往常大不相同,一如海裡深不見底的海溝,寒冷的表層下深藏著無盡的黑暗深淵,映照著發言者的決絕。所有在場保境神們,無一不繃緊了神經,顫抖著等候張天師的指示。
「看你們並非毫無動作,就不計各位怠忽職守的過錯了。現在我要你們代我傳話,告訴大漢溪河神——胡安.蓋索斯,八日後的申時二刻獨身前來土城區的"觀自在靈骨塔"赴約,我便只處置他一人。若他敢逾時不到……」
張天師舉起右手食指,在脖子前由左至右輕輕一劃,眼裡盡是即將噴湧而出的殺意:「那我將親自登門拜訪,屆時整條大漢溪靈脈與依託其上的芸芸眾生,都將永遠從台灣輿圖中消失。懂了嗎?」
早就驚破膽的土地公們自然是點頭如搗蒜,哪裡還有半句話,全都化作一縷輕煙散去了。
當晚的電視緊急插播了一則新聞快訊,內容是大意這樣的—— "目前接獲最新消息,約莫傍晚六點左右,大漢溪下游與淡水河交接口處發生了嚴重的氣爆事故,已知自新北大橋至城林大橋約五公里長的河道範圍內幾乎全毀,附近的道路與河濱公園也有不少民眾被波及,傷者一共450人。有關單位已經介入調查試圖釐清爆炸原因,詳細情況還有待之後進一步的證據,本台將持續為您掌握相關的第一手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