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啟月看不清人影,身形極其熟捻,她眼眶都因此濕潤,她蹲下身子,伸出手,感受到刺骨的冰冷,她不相信手帶來的觸感,雙手於身上搓了搓,產生熱氣,再次觸碰,結果卻無異。
艱難地將施俊宇抱起,月光於此時擺脫雲層的阻撓,將屋內照得更為明亮,使江啟月看清夫君。施俊宇雙眼驚恐地睜開,眼眸早已無神,臉上血跡斑斑,胸前有著長約30公分的傷口,衣服渲染成暗紅色。
「你怎麼了?」
江啟月見此情形,手壓著早已不再淌血的傷口,眼淚將視線朦朧,努力地搖晃著已僵硬的身軀,未有起色。
「為何?不是說好的。」
江啟月仰天放聲大哭,於寂靜的村莊內,格外刺耳。
馬清凡迷失在村莊的巷弄中,漆黑的街道也使他無從尋找方位,月光於此時擺脫雲層的阻撓,將道路照得明亮。
正打算將道路弄清,聽聞女子喊叫聲震天響,便朝聲響方向奔赴,依循著聲音找尋仍是需要時間,並且,哭聲不能長此以往是有盡頭的。
聲音越發小聲加上斷斷續續,馬清凡賣力地奔跑著,只為抓住哭聲這唯一線索,等到達街道口,剩低聲嗚咽迴盪,他還是找出所在處。
馬清凡戰戰兢兢地推開門,見江啟月環抱著大體,哭得泣不成聲,使他想起戲班子被日軍帶走當天,親人間天人永隔與無名屍隨處可見,悲憤隨之而來。
馬清凡輕聲踩入,於靜謐的屋內仍發出不小聲響,江啟月轉過頭,見來人又別過頭。
「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江啟月聲線沙啞,顯得更惹人憐。
「那你?」
「就說不用管我!」
「怎麼可能不管,莫非你想與你夫君待一起?」
「嗯。」
「你知曉你自己在說甚麼嗎?」馬清凡走至她身前,蹲下身,搭上她的肩,被她甩開。「這樣是要與他葬身在此。」
「我們說過要共赴黃泉的。」
馬清凡拍著腦門,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道出:「他用性命付出值得你如此糟蹋生命?」
江啟月低頭沈默。
「他如此做的目的無非只冀望著你能過得好。」
江啟月仍低頭沈默,抿了抿嘴,水珠從眼角滑落。
「活著的人應該過好自己的生活,才能回應祂們的期待。」
江啟月抬頭,二人對望,馬清凡從眼神中看出堅定,異於求死的堅定。她將頭低垂,不久後抬頭。
「那至少將俊宇好好安葬。」
「理應好好安葬。」
「走吧。」馬清凡伸出雙手,江啟月將施俊宇緊緊抱住,二人合力才將祂上馬清凡的肩。「安葬在哪?」
「給你帶路。」
馬清凡點點頭,見江啟月先走到房間拿出兩把鏟子,便帶著他往墓園走去,還不忘頻頻回頭,只為了多看幾眼,墓園不遠,很快便到達。
「到了。」
他停在兩個墓碑前,馬清凡掃了一眼,見到顯考與顯妣四字便知曉,將施俊宇輕放置一旁。
「與祂爹娘一起?」
江啟月微微頷首,將一個鐵鏟交給馬清凡,雙手合十,馬清凡見狀也與她一起。
「無意打擾兩位休息,對不住了。」江啟月嘴裡念念有詞,講完又朝墓碑鞠躬,身旁的人也有樣學樣的做著。「開始吧。」
馬清凡見江啟月鏟第一下,也開始動作,不久,便見到棺木,但二人選擇於旁休憩再行開始。
「我們這代人是否做錯什麼?」江啟月望著月,眼裡閃出無盡憂愁。
「可能錯在投胎。」
二人對視,馬清凡兩手一攤,皆笑出聲。
「的確。」
二人又陷入寂靜,此時不知何處的雞鳴提醒著二人,馬清凡聽聞,便站起身。「快破曉了,我們還要趕回去呢。」
江啟月頷首用鐵鏟將身子撐起,二人合力將棺木挖出能打開的程度,馬清凡
使勁將其開啟,兩具白骨赫然躺在裡面,二人再將施俊宇安頓於裡面,闔上棺材前,江啟月又雙手合十,嘴裡念念有詞。
「往後有餘力再將買另一個棺木,請你們忍耐一下。」
語畢,江啟月鞠躬,這回更加誠懇,整個人與地面平行並且重複三次。二人才將棺木闔上。
「這樣他們聽得到嗎?」
「會,祂們會理解的。」一面覆土江啟月一面疑惑地看向馬清凡。「家中長輩不皆如此?」
「不知曉,我自小就沒爹娘,被師父領去戲班子,年少時詢問師父只會得到孩子別問那麼多。」
「抱歉。」
「無礙,我早已習慣,在戲班子挺好,師哥與師父就像我爹與兄長,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說起戲班子,馬清凡眼中泛出光芒,戲班子就是他的家,也引以為傲,但,這個家不久前被日軍毀於一旦,想至此,他就覺不可饒恕。
「不知我娘家的爹娘可安好。」
「肯定安好,上天理應沒那麼殘忍。」
「嗯我認同。」
將土覆完,二人最後雙手合十,鞠躬三次,馬清凡轉身準備返程,江啟月卻仍佇立原地。馬清凡知曉用意,不催不趕,靜靜地待二人告別。
「可否好好告別?」
江啟月用力點點頭,露出馬清凡未曾見過的開朗笑顏。「他叫我好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