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共同守護的天空下】（上）

這裡是東引島

位於中華民國國土的最北端

在一段曾用體感去領略島嶼酷暑風霜，用青春去記憶海峽洶湧波浪的的歲月裡；

她……是我們在這地表上最思念的地方！

東引的冬天，是酷寒恐怖的

雖然從未下過雪，但北風呼嘯如狼、冷瀲似刀。

每天十級以上，寒冷嚴峻的東北季風不斷吹襲，帶著從海面上吹拂過來的水氣，與坑道裡的濕氣一起貼著身體，怎麼樣也暖不乾的軍用大衣與棉被，透骨的寒涼，就是我們東引冬天的日常。

然而，若是只需要與東引的嚴冬對抗，那我們還算無比幸運的呢！

肩負著東引島野戰防空的第一線

為了防備來自對岸共軍任何可能的拂曉偷襲；

不論寒暑，我們防空連，總是要提早一小時起床，為東引全島其他連隊戰備警戒。

清晨五點的冬天，那是連東方的啟明星都還未昇起的黑暗黎明。

當大地尚未甦醒，東引所有單位都還在溫暖的被窩裡熟睡時；

我們砲班的弟兄，就已經踩踏著結霜凍滑的石階，摸黑上防砲陣地。

鑌鐵寒芒、冷月凝霜，那是個徒手撫摸砲管都會凍住的破曉時分！

厚重的軍用大衣，只能保暖弟兄們的身體，卻保護不了曝露於外的雙耳與鼻子，還有早已凍至龜裂的雙手；

在風吹雨刮的嚴寒後，下砲班哨回到溫暖的室內，紅通通的雙耳就會開始發癢紅腫，接著就會發炎脫皮，不用兩天就會潰爛成為「凍瘡」。

這個時候，若能有一條保暖的軍用頭罩及圍巾，比發給我們防彈背心還暖心受用！

某天清晨，旅部的督導官，突然來到我們砲班督導戰備防務；

當著我們幹部的面在砲陣地大罵，並揚言要把砲班弟兄全部送去關警閉！

然而被督導到的"重大缺失"卻是：

怎可以不遵守防區規定，在值勤時全班戴上面罩頭套！？

儘管我們跟長官們解釋再三，這是給砲班弟兄值勤時禦寒用的；

然而，領隊的一位少校作戰官，只冷冷地回答：

「戴上面罩就分不清敵我了，要是被共軍水鬼滲透、混了進來，你說 該怎麼辦？」

哼哼 ～ 對於朝夕相處、同砲一命的袍澤兄弟，連彼此屁的味道都這麼熟悉，請問有人會認不出來嗎？

但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清晨的對話

因為長官們的指導，讓我感受到……..比寒風還要更加寒涼！

東引的夏天，也是酷熱難當的

東引是一座石頭島，甚少有樹蔭能夠蔽日遮陽

而我們防空連不是集中連隊，砲班分散在東西引島的每一處山頭及戰略制高點，只為了能取得360度迴旋俯仰、毫無障蔽的對空火炮射角。

而條件同樣的，我們的砲班陣地也毫無任何蔭涼遮蔽。

在山頭高地上，海風吹來帶著海水的鹹味，卻沒有一絲涼意可消解暑氣；

跟著汗水一起風乾在迷彩軍服上，在背後變成白色的鹽結晶，乍看宛如天使雙翼。

每天在動輒40度的高溫下值勤，一天下來就曬的跟黑人一樣！

但我們還不需要去擔心，若干年後可能罹患皮膚癌的機率？

因為對於我們這些，每天需要盯著天空進行追瞄監控的一群人，紫外線的強光傷害，早已讓我們砲班大部分弟兄，患上乾眼症！

我們每每向上級反映，希望長官能為我們撥發(或是同意自購)太陽眼鏡；

但旅部的回答總是：搞清楚，這裡不是夏威夷，而你們更加不是美國大兵！

在東引的歲月裡，我們看過最完整的銀河，也見過最大顆的月亮！

繁星如帶、懸掛於天穹，隨著時間而流動、斗轉星移；

這片星空真的就幻化為一條長河，由東向西浩浩湯湯的流淌而過。

偶爾畫過的幾顆流星，就如同河面上跳躍而起的游魚，點綴其中。

在夏季的東引，大熊星座與北極星，總是星空中最為明亮的！

但我們往往無視於這北極星的光輝，卻下意識的兩眼放空，往她的反方向眺望而去；

因為那裡是台灣，我們最最思念的故鄉！

我們也看過”#藍眼淚”

夏夜裡隨著岸邊海浪拍打或魚群追逐，而發出一陣陣幽暗奇幻的淡藍螢光；

總是能在部隊夜間巡邏時，撫慰我們孤獨寂寞的心情。

只是當時並不知道這是一種藻類生物(夜光藻)

訛傳那是指揮部倒在海中，可以染藍海水，防止對岸水鬼夜間滲透上岸的”顯影劑”！

我們也在東引，見證了「#千禧年」的世紀交替

在二十世紀末的午夜倒數時刻，我們在已熄燈的寢室裡狂喜！

沒想到人類這紛紛擾擾的二十世紀，竟然能在自己的見證下結束。

隨著讀秒結束後，愉悅興奮的心情一冷，旋即又轉而悲傷啜泣！

在此個人生命中，乃至全人類的重大時刻。

自己卻為何會遠離親愛的家人、愛人，甚至繁華喧鬧的人間；大好青春卻要被囚困流放在此荒漠孤島？

那是一種複雜的情緒

悲傷、憤怒、感慨、悔恨，我想大概只有「刺激1995」裡失去自由的囚徒們，才能體會。

那是一種堅定的誓願

我若能平安退伍離開這座該死的孤島，餘生就絕不再蹉跎虛擲自己寶貴的光陰，一分一秒！

一如往常的，幾小時後我們在清晨的防砲陣地裡，迎接千禧年的第一道晨曦。

在此黎明時分，我們默默為自己許下了對下個世紀的憧憬；

也想著昨夜裡，代替自己陪伴在她身旁的，又是哪一位幸運的傢伙？

而此刻，只有亙古億萬年的西北季風，無涉人間悲歡離合的，從我們身旁繼續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