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並沒有刻意壓低音量,在場的所有長老,都將這話聽得清清楚楚。
無論他們心中如何感激這位一手將垂死的沈青雲提升到仙道,一時都難以接受江月白如此開門見山的一句話。
說好聽些,這是他對朝雲峯後山隱峯提出的一個要求。
說難聽些,這就是赤裸裸的將朝雲峯這個宗門的一切不放在眼裏,是最難以令人接受的挑釁。
身爲朝雲峯的太上長老,這些老人雖早已淡出朝雲峯日常事務,到底是朝雲峯真正的戰力所在,江月白固然神祕,甚至於全隱峯沒有一個人可以看得透他,但說到底,他還只是一個靈明境的修行者,在朝雲峯頂尖戰力匯聚的後山隱峯之內,根本翻不了天。
“不要以爲你幫了老沈,就可以在朝雲峯裏肆意妄爲!”
劉長老的喝罵幾乎是脫口而出,他雖因爲沈青雲的關係,心中對這個猝然偷襲他的年輕人少了幾分成見,但心裏的疙瘩卻是怎麼都消除不了的,此刻江月白無比直白的話語,直接點燃了他內心的怒火,哪裏還能夠忍住?
白眉仙人沉默片刻,道:“給我一個理由。”
江月白正色道:“前因後果,你用佔天錄應當能算個明白。”
“穆千秋縱容手下長老強擄女子,我的一位朋友險些遭了他手下名爲孔揚的長老毒手,若那時被他得手,我一輩子都原諒不了自己。”
“穆千秋沒有留下證據,就算上門對質,也能抵死不認,放到西聖域官方,也沒有辦法將他定罪。”
“但這惡行,我已親眼看見,西聖域的律法無法制裁他,我還在這裏。”
江月白眼中閃過一絲鋒芒,道:“無論你們選擇包庇,還是兩不相幫,今日我既然敢放話,就得讓他付出代價。”
白眉仙人微微搖頭,面上神情頓時有些複雜。
佔天錄算不了江月白,他便換了個方式,從孔揚入手,這位長老他沒什麼印象,料想是他成仙入隱峯修行之後,才升上來的後輩,結果這麼一算,整張臉便黑了下去。
見白眉仙人這般模樣,周圍原本打算破口大罵,維護宗主尊嚴的長老們紛紛露出愕然之色,顯然,佔天錄算出的結果,的確是江月白口中那般。
穆千秋是朝雲峯的旗幟,這一點,在他成爲宗主之前,就已經被西聖域認可,在外人的眼中,穆千秋的形象從來光明正大,就是他們這些門內輩份極高的長老們,也覺得穆千秋是個十分優秀的掌舵者,但縱容手下強擄女子行採補之事,便是邪道宗門的人物都鮮少做的這般卑劣,好歹人家還光明正大的強搶,大部分絲毫不管下手對象的背景與實力,自己這邊,卻是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還專挑沒有背景的弱女子下手,單單是這孔揚,就強搶了至少二十名女子,而這些女子,怕是早已從世間被徹底抹除,畢竟,朝雲峯的旗幟,絕不能因爲私德而有半分污穢。
良久,白眉仙人長嘆一口氣,道:“少俠,此事,是我朝雲峯的不是,宗內必嚴懲千
秋,定讓他不敢再犯,這樣的權力,我們這些老頭子還是有的。”
衆長老面面相覷,心中都是五味雜陳,若先前他們還是懷疑,現在,便幾乎坐實了穆千秋的卑劣行徑,教他們如何接受得了?
他們紛紛附和白眉仙人的話語,需知他在朝雲峯中威信極高,包括宗主穆千秋在內的七位峯主都受過他的指點,從來剛正不阿的他既然發了話,便不會徇私包庇,懲罰自然也是真正的嚴懲,已經給足了江月白麪子,今日之事,正好能順理成章的揭過去。
然而江月白卻是搖頭道:“不行。”
劉長老憤然喝道:“小子,你不要給臉不要臉!”
“若你的親友遭他人暗害,險些失去一生幸福,你會無動於衷?”江月白冷笑反問道,“我不要他的命,只要他記住,種什麼因,得什麼果,這就是所謂報應!”
“反正你們朝雲峯如此多的老輩強者,封鎖消息,應該算不得什麼大事。”
江月白將心中所想坦蕩說出,等候着白眉仙人的決定。
他的表現很狂。
連他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已經有些失態,或許有酒勁加持,或許單純是本心使然,但,他並不在乎。
因爲穆千秋的作爲,已經真正觸及了他的底線。
而朝雲峯內部的懲戒,就憑這些後山隱峯避世的人物,顯然無法限制住這位朝雲峯的宗主大人,人家已不知偷偷幹了多少年,害了多少女子,若事後有心遮掩,豈是後山隱峯一羣無心塵世的老頭子能覺察的?
長老們已陷入討論之中,江月白能夠感受到,其中有幾道針對他的殺意已然流出。
這件事天知地知,只要殺了他,便不會泄露出去,一切危機,都能消弭於無形之中,順便,還能將他身上的一切埋葬,令其不至於波及到朝雲峯。
暗流正在湧動,或許某一刻,就將朝他席捲而來。
好在,白眉仙人沒有散發殺機,那兩位隱藏在周邊的仙道人物也沒有,不然,他少不得再拼上一把,拼着付出慘重代價,也要將這朝雲峯翻覆一陣。
在江月白冷眼看待四周之時,白眉仙人長嘆一口氣,開口道:“若我們選擇攔截,你會如何做?”
“暫時離開,過段時間再來,你們這裏強者如雲,但要攔住我,還不太夠。”
“你!”
這狂妄的話語,令得不少長老勃然變色,憤怒的劉長老,已不再是孤單一人。
對這些長老,江月白只橫眉冷對,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白眉仙人聽到這個答案,卻是沉默了。
他看到的,比周圍的這些長老更多,因爲距離更近,就是那兩名尚在暗處的仙人,也沒有他看的透徹。
江月白是認真的。
他心中的底氣,更是無比充足。
最關鍵的是,他在發話之時,自有一股無可置疑的威嚴流露。
就彷彿,這不是江湖中人的尋常恩怨,而是……毫無迴旋餘地,且高高在
上的裁決斷罪。
降罪與斷罪,只是一字之差。
前者,是強行扣上的罪名,無論是真是假,當事人都沒有反抗的權力,後者,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只需一個建立在事實上的裁斷,便足以定罪。
似是聖王城執掌法度的裁決神座的神裁,就算是神座,也只有認罪伏誅的份。
但無論哪一種,都需建立在絕對的壓制之下。
或爲強權,或爲強力,但在如今的朝雲峯裏,江月白,似乎兩者都沒有。
他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邪門的年輕人,正面交戰,雖會有所波折,只要他不逃,便只有落敗這一種結果。
“穆千秋應該很快就會入後山隱峯,這是你們最後考慮的期限。”
江月白的語氣已有些冰冷,他取下酒葫蘆豪飲一口,道:“我只找他一人,這算是我給你們朝雲峯,最後的敬重。”
話音剛落,他整個人已化作一道清風,自問心徑中迅速離去。
衆長老的目光旋即都匯聚在白眉仙人身上。
後山隱峯的禁制,足以將這狂妄自大的年輕人攔下,爲何竟不出手?
白眉仙人的目光與隱峯某兩處的目光相接片刻,最終無奈苦笑。
在他的身後,有着一股尚且生澀,但已然足以讓他感受到危險的靈力波動,顯然,剛剛破境的沈青雲雖未現身,已經表明了態度。
若他出手,他會全力攔阻,哪怕他身爲仙人的根基奇差,又是剛剛晉升,也足以攔他一時。
但這顯然不足以讓其餘兩位仙人放任江月白離去,畢竟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當他出去之後,乾的第一件事會是什麼。
“罷了,罷了。”
白眉仙人轉身離去,背影蕭索。
若傳出去,朝雲峯的後山隱峯被一個年輕後生任意來去,朝雲峯估計會當好一陣子其餘宗門中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先前他還有些懷疑,但在與其餘兩位仙人短暫交流之後,卻再生不出發難的念頭。
護山大陣,被這年輕人輕鬆撕開,完全沒能起到防護作用。
問心徑,被其在無意間輕鬆踏過。
就連他們後扇隱峯的禁制,在他靠近的那一刻,都出現了一瞬的震顫。
那這朝雲峯內外,怕是真的沒有一處地方,能夠限制這年輕人的來去了。
唯一令他心中慶幸的,還是江月白的那個承諾。
只找穆千秋一人算賬,而且,不會殺他。
就算今日穆千秋顏面大失,有護山法陣的遮掩,應當也不會被外面的傢伙看見。
只是,就這麼放棄保護自家宗主,身爲朝雲峯太上長老,白眉仙人心中頗爲不是滋味,但,也只能嚥下。
江月白的一句話,他還是贊同的。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穆千秋的行事不容於正道,對仙道的執着更是近乎病態,那般行徑,已然走上邪路。或許,經此一劫,能夠有些改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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