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落於山間,似是對雪域仙子重塑蓮心的慶賀,又似輕柔撫慰此間飲恨的英魂,絲絲寒意飄散之際,再遲鈍的人,都無法忽視環境的變化。
“下雪了,下雪了!”
一聲聲充滿振奮意味的呼喊在戰場之中迴盪。
在衆人眼前紛飛的飄雪,爲這片早已爲鮮血染紅的大地添了幾分潔白。在純淨的白色下,屬於天魔的濃重漆黑,已顯得那般格格不入。
雪花落在被天魔惑心之人面上,原本幾近奔潰的他們眼中神采漸歸,停下原本的動作,怔怔望天無言,繼而再不猶豫的投入戰鬥。
雪花落在依舊奮戰的人身上,他們只覺一身力量奔流不息,彷彿一生從未如此強大,紛紛鉚足了勁,對天魔迎頭痛擊。
飛雪不多,亦不繁密,尚未落於地面,便被衆人激盪的靈力融化大半,雖有仙意流露,卻並沒有什麼真正的能力,僅僅能讓那些毫無靈智可言的天魔感受到一絲髮自內心深處的悸意,旋即無事發生而已,亦不會給人帶來實力上的提升。若在終年飛雪的北冥雪域,這樣的小雪,絕對不會翻起任何波瀾。
但,對雪域之外的人來說,其意義絕對非比尋常。
北冥王族的百名北寒使巡守北域,守護北域安寧與王族威嚴,其中唯有十二名當得起一個“尊”字。
北聖域唯有北冥雪域會自然落雪,其他地方一旦降雪,必有北寒尊使蒞臨,恩賜此間衆生!
無論身份貴賤,北聖域中人無不清楚,北寒尊使駕臨,若非除魔誅邪,就是天賜恩典!
這也就意味着,他們所有人,都將得到北冥王賜下的恩典!
對他們而言,這份恩典比袁人鳳的財物更要誘人百倍!
“多謝聖女!”
“多謝聖女!”
此起彼伏的歡呼在戰場之中響徹,幾乎要將與天魔的殺伐之聲遮掩下去。
在與天魔的激烈激烈交鋒中,沒有人回頭去看那引來此間風雪的北冥王族聖女。此時此刻,盡其所能的斬殺天魔,纔是回報這場飛雪的最好方式!
一時之間,羣情激奮的安寧鎮前衆人無不奮勇當先,竟是頂着數量的劣勢,將天魔的攻勢生生壓過。
各式各樣的招式術法都往那羣天魔身上招呼,不過片刻功夫,已有數百天魔爲衆人攻勢擊破,消散的魔氣瀰漫開去,繼而爲落下的雪花潔淨,再不在天地間留下半分痕跡。
魔潮初出祕境之時,大有遮天蔽日之勢,與大陣僵持交戰中損耗頗多,順應無面的暗示,強行換傷江月白,更是廢了這些“幼弱”天魔中的精銳,如今雖依舊兇殘暴戾,戰力已是大打折扣,此消彼長之下,原本洶湧的魔潮竟被奮起反擊的衆人生生撕開數道裂口,再無法與衆人爭奪戰場的主動權。
袁人鳳伸手接過一片白雪,眼中癡迷一瞬即逝,指尖一點暗紅火苗悄然燃起,隨着他手指一抬,已在空中炸開了一朵火花,與飛舞的白雪相映成趣。不出數秒,二十餘名袁家護衛已自魔潮側邊衝來,與江月白打過照面的杜成等人亦在其中。
他們周身都環繞着數十道由靈力凝
成的純白細線,疾行之時,與同伴亦保持着相當距離,衝入魔潮時,宛如一張大網倏忽落入魚塘,靈力細線上白氣蒸騰,肆意切割着與其相觸的天魔,天魔但凡與這些細線相觸,不消片刻功夫,便只剩下一個暗淡魔核,本應散落的魔氣盡被白線吞噬,成爲其中的幾點漆黑。
此爲中聖域雲隱宗的祕傳破魔術法,爲袁人鳳前日傳音索取所得,算是以袁家名義賣了雲隱宗一個人情。此法的精髓在於以本源精血輔以特殊運氣法門,從而蘊養出對魔氣有着一定剋制作用的破魔之氣,只要衆護衛體內蘊養的破魔之氣不曾爲魔氣完全壓制,足以對被其觸及的一切魔種造成不可逆的沉重損傷,配合着幾名護衛聯手推算出的這門,將破魔之氣凝成細線,纏於周身的獨到陣法,這二十餘名袁氏護衛在天魔之中殺敵無算,幾乎將天魔的陣勢完全沖垮,相比袁人鳳先前的聖火破陣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門被雲隱宗先人探索出的破魔祕術固然強大,弊端卻也明顯,先不說前期嗑藥等大量的準備工作,一旦破魔之氣消耗殆盡,將直接損及運用者的修行根基,事後需用大量天材地寶才能補回來,而這種與天魔魔氣的對碰,就是一個互相消耗的過程,誰量大誰就是贏家,與天魔撞得多了,再凝實的破魔之氣也得耗盡。
這原本是袁人鳳據守谷口的一道底牌,四十餘人同時激發破魔之氣,足以將出口堵得水泄不通,不會放過一隻嘗試潛逃的天魔,只是現在,將出路堵死固然重要,痛打落水狗,將這些禍害殺絕更重要!
這一場突襲的效果顯而易見,縱天魔仍然兇殘暴戾,也再無法維持任何陣勢,只有被人們不斷剿殺的份,白雪紛飛之間,此間局勢已完全敲定。
天魔,大勢已去!
無面蜷縮在魔種之中,只能眼睜睜看着衆天魔在飛雪之中不斷消散,聲音再無半分從容,唯有一種想要魚死網破,卻悲哀的發現,自己已四面楚歌的歇斯底里。
“不可能,不可能啊!”
她曾爲千顏魔將,可現在,也不過是鳩佔鵲巢的魔種內部,一道已近乎支離破碎的魔魂而已。
而她所依仗的那一處缺口,已迎來了它的新主人。
一個晶瑩剔透的蓮苞懸在魔種之上,如泰山將墜,當其落下的那一刻,便是她灰飛煙滅之時。
北聖域的白日飛雪,除開少部分被奉爲天意的意外情況,再排除北冥王族的神座閒的蛋疼去普度衆生,唯有聖女以心蓮引動天地寒意可以強行施爲,當雪落的那一刻,她便已經知曉,自己的所有算計,都已毫無作用。
蓮心已成,心蓮再現,她已無所遁形。
現在她還活着,只因爲新生的心蓮還沒有真正紮下根,或者說,心蓮的主人沒有第一時間將她抹殺。
“爲何還不動手?”
無面慘然開口:“只爲讓我看着孩子們盡數死去?”
“爲什麼不呢。”
北冥夕微微一笑,將目光完全對準戰場,在那裏,天魔已毫無還手之力。
她揚起手,空靈聖潔的聲音隨飛雪迴盪四周。
“北聖域的子民
們,用你們的勇氣與熱血,將此地天魔盡數消滅,一個不留。”
她的語氣如最虔誠的老僧,話語本身卻全無慈悲之意,此言一出,衆人紛紛如打了雞血一般,對殘存的天魔窮追猛打,與北聖域關係不大的袁氏衆護衛,也鉚足了勁壓榨破魔之氣,事實上,每一名正在與天魔交戰的人,都能感到一股冰涼縈繞周身,不曾帶給人寒意,反而令得一身靈力運轉愈發順遂,好似甘霖潤物,澤被一方。
北聖域境內,盡是北冥王族封土。
與天魔相戰者,皆可被認爲爲了北聖域而戰。
於是這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祝禱,效果出奇的好。
半刻鐘後。
安寧鎮周遭再看不到半點漆黑,唯有地上隨處可見的魔核宣示着這場大戰的結局,歡呼聲中,無數人終於想起了最緊要的事,爭搶着這些可以在袁人鳳手中換取不少財富的“好東西”,而在這個過程中,時不時會有幾道敬畏的目光望向一處方向,在那裏,那名白裙如雪,姿容若仙的聖潔女子,正掛着一抹淺淺微笑,欣賞着安寧鎮前的安寧。
若無她之默許,衆人斷不會如現在這般哄搶魔核,而她沒有維持秩序的原因也很簡單。
有她在,不會有人有膽子胡作非爲。
“給我個痛快。”
無面有些嘶啞的聲音在她體內響起。
在之前的半刻鐘內,她曾開口怒罵,曾出言蠱惑,窮盡一切可用之話術,終究得不到任何回應,也蓋不住內心的崩潰,到了現在,她已近乎失了一切心力,千萬年以來,她還從沒有這麼想死過。
“如你所願。”
北冥夕輕聲回應,心蓮隨心意落下紮根,北冥寒氣隨之湧動,將那顆魔種完全碾碎,再不留半分痕跡。
千顏魔將最擅長的,乃是操控他人心神,將其如傀儡一般操-弄,偏生保留其本身意識,令受害者眼睜睜看着自己步入深淵而無法阻止,若此次她的陰謀不曾被發現,上古時代萬傀過境的慘劇或許就會在北聖域重演一次,不過這一次,她卻如當年她禍害凡人時一般,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一切謀劃化作泡影,卻沒有反抗的任何能力,連自爆魔種都做不到,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天道好輪迴。
現在,千顏魔將,終於徹底伏誅!
除去這個禍患,北冥夕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一邊。
她身邊並沒有任何人。
在現在的安寧鎮前,除了袁氏聖子袁人鳳,再沒有人有資格與她並肩而立。
但袁人鳳沒有得到她的允許,也不會自顧自的貼上來,這是對北冥王族聖女的尊重,而且,這場雪已經充分證明,她已完全掌握了聖女的力量,或者說,權柄。
他若貿然靠近,下面這些人可不會如以往那般起鬨,而是會堅定地擁護他們的聖女。
畢竟在北聖域,北冥王族纔是唯一的天。
於是他只得無奈的笑了笑,神情複雜的看向北冥夕視線所及之處。
而北冥夕充滿聖潔意味的聲音,亦無比清晰的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江兄,現在方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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