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地下室的路上,空心底一直在祈禱著。
並不是因為害怕奎恩提出的拯救計畫會出問題,也不是質疑那位奇怪的少女,崎拉,與那位院長,戈爾塔,兩人的能力。只是單純因為上一次他們幾人前往地底下時,遇到了不少可怕的事情,還被一隻奇怪的巨龍給襲擊。
當然,這次是不同的情況,跟著他們一起行動的人也不同了。
但空仍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有些緊張地警戒著周圍,甚至將小誤送給他的手套快捏壞了。
當與奎恩他們討論完要如何實施計畫之後,被德爾莎修女叫來的修女們,與原本照料兩人的負責人,茱莉安娜修女,一起將小誤、綾華兩人會用到的物品、儀器,一同推出了病房外,朝著地下室的方向大步地跑了過去。
走在最前方,帶著他們往地下室的德爾莎修女,似乎也有些忐忑不安,然而依舊時不時回頭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兩名病患,並囑咐推著病床的修女們與神父們,一旦有任何情況的改變就要通知她。奎恩、奇諾、崎拉、戈爾塔與畢安卡五人則是在前往地下室的路上討論著待會要拯救計畫的流程。
而空、影、緹娜與愛德華四人,反而變得像是局外人,連一句話也插不上。
「愛德華。」走在空前面,與愛德華並肩走著的緹娜開口說道。
「嗯?」
平時多話且總是輕鬆面對一切的愛德華,在知道要如何拯救他們之後,反而變得異常地安靜,眉頭也皺了起來,露出了相當不安的表情,腦海也似乎不停地在思考著甚麼。
緹娜姊大概也是注意到這點,於是開口對愛德華說道,「這個計畫會成功的。」
「我知道,」愛德華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回答,「因為我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緹娜深吸了一口氣,也靜靜地跟在隊伍的後方走著。
空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那股敲擊胸膛的咚咚聲也加快了不少。
愛德華說得沒錯,如果奎恩的辦法失敗了,對病毒與詛咒完全不了解的他們完全無能為力,連想要挽回的方法都沒有,就只能看著那兩人在他們眼前一點一滴地逝去生命的跡象。
空心底緊緊握住拳頭,將焦慮與不安壓在心底。
他們只能相信奎恩的計畫,相信崎拉和戈爾塔的能力,因為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你的傷都沒事了嗎?」
突如其來的話語打斷了思緒,站在身旁的影,有些擔憂地開口問道,並用斗大的深紫色雙眼看著空。
「嗯?傷口?」空轉頭,望向了與自己並肩走著的少女,接著意識到影想要表達的意思後,連忙將左手臂上貼的膠布抬起,「啊,這個啊,因為有足夠的時間恢復,現在雖然還是有點痠痛,但大致上已經沒問題了。」
「嗯⋯那就好。」影小聲地回應。
兩人都安靜了下來,他們不發一語地跟在前方的隊伍後,一步步向前走著。
空總覺得影似乎心不在焉。
他走在前方,略微轉頭看向身旁的影。影的表情顯得有些遺憾和困擾,眼神遙遠而深思,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偶爾就會像現在這樣皺起眉頭,彷彿有著無法釋放的思緒在心頭糾結。
「影,你還好嗎?」
「嗯⋯我沒事。只是,想到了很多事情。」影小聲地回應,深吸了一口氣,「而且,我想到我還沒有跟你道謝呢。」
空疑惑地看著她,「道謝?」
「第一次在歐魯達那的醒來的時候,要不是你有把我帶到城鎮裡頭,我可能就會這樣凍死了。」影緩緩地說著,似乎在腦海裡頭想像過那樣的情形了,「所以,謝謝你,空。」
「啊?嗯⋯」
「現在回想起來,那種陷入沈睡的感覺,就好像是昏迷了一世紀一樣長久,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就好像我連靈魂都沒有了一樣。」
「影⋯」
「不過,幸好是你找到了我,醒來時還有一個熟悉的面孔在,也讓我放心了很多。」
空望著影靜靜地說著,沒有多說。
他們走下了階梯,回到了大廳,朝著接待台後方的玻璃門走了過去。
「不過,為什麼你要救我呢?」影忽然轉過頭來,深邃的深紫色眼睛直視著自己,「根據那時候的情況來說,我想正常人應該都會覺得我可能是那隻龍的晚餐還什麼的,拔腿就跑才對吧。」
空有些緊張地看著她,下意識地撇開了視線,「因為⋯」
空可以感覺到影的視線仍停留在自己身上,等待自己的回答。
他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溫熱暖流湧上雙頰,「因為⋯我雖然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但我醒來之後,一直銘記在我心底的名字,就只有一個字,影。」
影忽然間停下了腳步,望著自己。
「一開始,我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看到你之後,我就知道那個人⋯應該就是你了。」
空下意識地去撥了撥頭髮,試圖擋住她投射過來的視線,但也使得他無法看見影臉上的表情。
影重新走回了他的身邊,小聲開口說道,「但是⋯」
咚!
從一旁病房的門內傳出物品掉落的聲響,打斷了兩人的思緒,他們才意識到走在前面的隊伍早已遠去,必須要加快腳步才能跟上。在他們頭頂上的光球靜靜地閃爍著,帶著兩人走過了轉角,朝著長廊的深處走了過去,並走下了一道通往底下的階梯。
「真是的⋯我們到底在幹嘛。」跟上了隊伍後,影小聲地咒罵著自己,「明明小誤姐與綾華姐都還在痛苦之中,我們居然還在說這些。」
空也平復了情緒,將視線重新轉為平視著前方,望向了在隊伍之中,躺在病床上的身影。
「我之所以會那樣說,其實是因為我不想要承認,最一開始會選擇救你,是因為曾答應過你父親,必須要守護你的約定的。」空緩緩地說道,「但我總是會這樣想著,小時候跟你父親所做的約定,要是沒有了,我是不是就失去了能夠陪伴在你身邊的資格了。」
吐出的話語,彷彿是將壓在心底的重石取起,他最害怕的恐懼也全盤說出,然而,現在的空卻不會感到害怕。
「但是,我很想要相信,對你來說,我並不只是單單一位「兒時玩伴」的存在而已。」
相鄰的兩人,笑著訴說過去,空曾這麼說過。
然而軟弱的他盡是讓影看到了,無能為力的一面。
給她加上了誓言的枷鎖,也是空。
所以,即便空對這個責任有著必須盡到的義務,但他仍由衷地希望他能不只是因為誓言而陪伴在身邊,而是影作為信任著對方才選擇在彼此身邊。
而她平靜的表情就像是毫無波瀾的湖水,完全映照著她早已明白,卻遲遲沒有說出口的事實。
「空⋯」
「你們確定這裡真的是對的地方嗎?」走在他們兩人前面的愛德華,忽然大聲問道。
空與影兩人停下了交談,望向前方。
隨著隊伍停下腳步,周圍的燈光也逐漸暗了下來,原本微弱的腳步聲也因原本柔軟的木牆,轉為了堅硬的岩壁後,產生了迴盪在耳邊的嗡嗡聲。空也是在那時才注意到,他們早已離開了教會的病房區,來到了如同洞窟般的地下室。
而擋住了他們去路的是,一塊被刻上奇怪金色的符號,跟其他岩石相比似乎更光滑、整潔了不少的巨大岩石塊。
「這裡是用來修女與神父們一個月一次的服侍日,才會前來的祈禱室。」站在最前面的德爾莎修女解釋道,一顆光球也在同時緩緩地降落到修女的手中,她小聲地說了幾個字後,光球閃爍了一下,接著從她手中滑落至地面,並潛入了地下,「我想這裡應該就可以執行你們的計畫,而且這裡也有諾倫神父之前就畫下的神聖術法陣,若是病人出現危險,我們也可以立即搶救。」
隨著修女的解釋,一根長條,如同拐杖的石頭從地下隆起,高度也正好停在修女舉起的手掌下方。修女在石頭上方的平滑面寫下了四個特殊的文字後,原本擋在他們前方的巨大岩石塊閃爍了一下金光,發出了低沉的石頭滑動聲。
「祈禱日?」奎恩疑惑地問。
茱莉安娜修女回應道,「每個月的十二號,是伊拉希姆創世神的祈禱日,只要是在教會工作的人都必須要向伊拉希姆的神像,進行一整天的默禱才行。」
「聽起來真累人。」愛德華小聲地吐槽道。
巨大的岩石向上漂浮而起,敞開了通往祈禱室的大門,同時間從裡頭照射出了明亮的光芒。
空驚訝地看著前方,他沒想到教會的地下居然還能夠有這樣壯觀的建築。不,這根本不該被稱為地下,已經可以說是神殿了。
由天花板上無數的光球所綻放而出,那些溫暖的黃色光芒如同陽光般揮灑而下。伴隨著從天花板的孔洞所流下的水流,將聳立在他們前方的巨大神像給照亮著。金色的火盆燃燒著熊熊火焰,在他們走進的步道兩側劈啪作響。而在神殿中央宛如舞台般的圓形平台,地面也刻印著無數奇怪的文字,空猜想那裏大概就是修女與神父他們進行祈禱的地方。
而在圓形平台的正前方,是一位由純金與石頭所製成,巨大的雙手上方捧著一本敞開的書本、擁有長髮的男性神像。而圍繞著平台的其他六位神像,各有男有女,然而他們的樣貌似乎沒有正前方的神像受到維護,石製的面容斑駁且脫落。
「你們學士城人真的很喜歡把東西蓋得這麼大。」愛德華邊走著邊說道。
「喔,這你可有所不知呢。」奎恩走了過來,同意地說道,「而且是學士城嘛,越大代表越壯觀,越是壯觀就越可以吸人眼球,來這裡的人才會變多,而且壯觀的建築已經可以說是這裡的招牌了,他們肯定會花上很大的一筆錢去維持門面的。」
「可是這裡是地下室,有需要做成這樣嗎?」空走上前去問道。
「以備不時之需囉。」茱莉安娜修女走了過來,「壯觀的建築,也可以提振來這裡禱告的人心。而且,你看,你們不就來了。」
站在圓形平台上的崎拉回過頭來,對著他們說道,「基本上就是心理作用。不過,這裡的氣場的確有些逼人,我剛剛一個不小心跟其中一個神像對到眼了,我需要十四分鐘來補充一下負能量才行。」
披著斗篷的戈爾塔無聲無息地走上了平台,將不知道是從哪拿出一支枯木所製成的手杖,敲擊了一下地面,再用幾乎是沙啞的聲音說道,「畢,崎拉。這裡可也。然畫咒之須陣型幾分鐘,汝等於此稍等。」
「那就麻煩你們了,崎拉、戈爾塔院長。」原本在旁邊張望的畢安卡也走了過來,想兩人道謝,「奇諾,奎恩,我們也來準備吧。」
兩人點點頭,達成了共識。
他們同時按下了召喚銀色金屬液體的按鈕,接著,奇諾命令那隻漂浮於空中的銀色水母拿出剛才在馬車上的儀器。奎恩則是將液體金屬壓縮、伸長,將其變成了一面是扳手與一面是錘子的長柄工具。
銀色水母飄了過來,空與愛德華連忙向後退了幾步,遠離了他們的工作區。
「好了,開始吧。」
接下來,空覺得自己在看一場相當複雜且嚴密的組裝表演秀。
等到德爾莎與其他修女神父們將監控綾華與小誤的器具架設好之後,崎拉也拿出了等身大的法杖,和戈爾塔一起在圓形的平台上畫上了白色顏料所製成的特殊法陣。
聽愛德華說,藉由法陣來使用魔法算是老舊的施法方式,但也因為詛咒研究者不多,魔力的塑造也與一般魔法不太相同,因此才會使用法陣。
只見他們兩人畫下複雜而華麗的圖案,手指快速地在空中劃出神秘的手勢,每一個動作都經過精確的計算和掌握,如同指揮家般引領著魔法的節奏。
奎恩他們當然也沒有閒著。
奇諾操控著銀色水母,將奎恩背包裡頭帶來的零件與方才馬車上的儀器互相組合,做出了像是特大號版的顯微鏡的儀器,放在了兩人病床的中間,仔細地看著上頭閃爍的金色的畫面。
畢安卡則是將奎恩背包裡的書本,也就是空他們在船上發現的書,拿了出來,並開始仔細地檢查著每個步驟。
奎恩則是將所有儀器組裝完成後,將銀色液體做成了一條纜線,連接著那個奇怪的顯微鏡,並一路接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兩人腦門上。
「那東西是什麼?」空疑惑地問。
「精神力增強機器。」奎恩抬起頭來向他們解釋道,「做出這東西可耗了我不少心思呢。」
「是啊,當個小偷可真累呢。」畢安卡無奈地說,「這東西是他從天行學院那邊偷來的機器才做成的。」
「偷來的?」緹娜疑惑地看著他。
「我不是偷的,我借來的。」奎恩反駁道,「總而言之,這東西除了可以監控他們兩人腦波的狀態,還可以利用這個增強精神的簡單法陣來提高他們的精神力。」
奎恩指了指貼在連結纜線的機器上,兩張畫著圓形法陣的羊皮紙。
「不過呢,還差了最後一個小細節。喏,這個給你們。」奎恩拿出了兩根一樣有纜線連結的銀色的把手,交給了愛德華與站在他們身後的影。
兩人接過了把手,同時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奎恩繼續開口說道,「因為法陣需要不斷供給魔力才能驅動,所以必須要麻煩你們在這期間不斷供給魔力。不過,因為我也不知道治療他們的過程會多久,所以你們可以輪流。」
「所以,我們算是⋯什麼燃料嗎?」愛德華說道。
奎恩點點頭,「如果你真要這樣說的話,那沒錯,你們三個的確是燃料。」
三個?
空看著前方的緹娜、影與愛德華三人,察覺到了什麼,「等等,那我要做什麼?」
他們同時間都轉過來看著自己,奎恩則是用安慰的口氣說道,「你的話⋯我想你先在旁邊看就好了。你的魔力還不純熟,而且精靈族跟獸人族的魔力都比我們人類要多上不少,所以⋯」
「別操心了,孩子。這裡交給大哥哥跟大姐姐吧。」愛德華拍了拍空的肩膀。
影也朝自己這邊投射了一個「抱歉」的眼神。
「嘿,奎恩,我們可沒有一整天,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等你們開始。」站在平台上的崎拉與戈爾塔朝著他們揮了揮手。
德爾莎修女也在查看完所有儀器後,朝他們點點頭,並開口向他們說道,「我們也是。」
奎恩走回了機器旁邊,與奇諾說了幾句話後,同時向畢安卡示意了眼神後,開口宣布道,「好,那就開始吧。修女們,只要他們的身體狀況出現改變,就要立刻通知我們。愛德華、影,你們一旦無法負荷了,就交給下一個人,我們有帶快速恢復的魔藥水,喝下幾口之後就可以重新接替了。崎拉、戈爾塔,儀式就交給你們了。」
空氣屏息著。
每個人都低頭看向了眼前的儀器,以及望著前方的病床上,被病痛折磨的兩位女孩。
他們都明白,這次的準備,不單單只是要就這兩人,而是為了幾百、幾千名也因為狂龍症而陷入昏迷的無辜民眾。
空看著所有人的表情,緊張與擔心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們的心情了。
他們唯一的希望,就賭在這一刻了。
崎拉與戈爾塔兩人站回了平台中央,牽起了彼此的手,嘴裡開始念念有詞。
低沈、高昂、嘶吼、吶喊,宛如好幾位爭奪著麥克風的演唱者,他們所念出的每一字一句似乎都在爭奪著發聲的機會。他們仰起頭,張開了失神的雙眼,彷彿靈體早已離開了身體。
空氣變得稀薄,連呼吸都不自覺停止。
空目瞪口呆地望著前方,害怕自己錯過任何瞬間。
崎拉與戈爾塔衣服上的黑衣閃爍了一下,猶如巨大的蟒蛇般一大團黑霧從他們身上竄起,宛如觀察著獵物般,緩緩地爬行到了綾華與小誤的病床上方,仔細地端倪著兩人。
下一秒,就在戈爾塔念出沙啞的咒文後,黑霧就這樣撲進了病床,將躺在上頭的兩人給壟罩了起來。
而壟罩著綾華的黑霧,忽然閃起了紅光,如同吸食著綾華血液般,無數條象徵著詛咒的紅色絲線從她身上竄起,而黑霧作為導管,將紅色絲線伸長、壓縮,並朝著小誤那端竄去。
「現在,愛德華!」
奎恩忽然地朝著他們大聲令下,握著把手的影與愛德華身上,同時閃起了藍色與紫色的光芒,並順著把手,流至奇諾與奎恩兩人正在操控的機器,而原本貼在他們儀器上的法鎮也回應了他們,金光隨即亮起,一路沿著纜線灌入小誤身上。
金色、紅色、黑色的光芒在小誤虛弱的身體上輪流交替著。
「有反應了,體溫與心跳開始向下驟減了。」一名修女開口說道。
好似終於回應著他們祈禱的鐘聲響起,奇蹟的聲音傳進了自己的耳內,空也不禁地露出了微笑。
緹娜驚訝地抓住了空的袖口,不敢置信地望著小誤的病床。
茱莉安娜也露出了無法相信的表情,大步地走了過去,仔細查看著監測小誤身體狀況的儀器,「感謝伊拉希姆,真的成功了。」
「別高興太早。」德爾莎修女冷靜地說,「我們才剛開始而已。」
吟唱的聲響再次擴大,一字一句牽引著他們。
竄於黑霧之中的紅色絲線如同蛛絲結網,一條接著一條穿過了原本覆蓋於少女虛弱身體上的紫黑色結晶,筆直地朝她背後的三道抓痕攻去,紅絲線宛如爭奪獵物的兩隻猛獸,將她原本覆蓋於身體上的紫黑色結晶給破壞,然而代表病毒的紫黑色結晶也不甘示弱,一次次地從體內再次竄出。
匡噹!
在這個聲音響起的同時間,無數原本擴散至小誤身體上的紫黑色結晶塊,像是失去了與本體的連結,從她的身體上直接掉落至平台上方,發出了玻璃碎片般的聲響。
「小誤姐?」影驚訝地看著前方。
「別停下來!還沒有結束!」奎恩大聲地喊著。
奇諾的視線雖然仍望著機器,但也在時不時抬起頭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小誤。那時候,大概是空第一次看見奇諾露出笑容。
象徵詛咒轉移的吟唱聲仍沒有停止,黑霧拍打著濃厚的黑色浪花,不只加快了紅絲線的移動,也讓原本壟罩著兩人的霧氣加深了不少,幾乎快將金色的光芒給吞噬殆盡。
玻璃碎裂與敲擊於地面的聲響也此起彼落,少女身上的結晶快速地減緩,也終於在幾周之後,讓空他們重新看見了那熟悉的金色短捲髮與頭頂上那熟悉的貓耳朵。
「不、不、不。」噩耗的聲音從茱莉安娜那裏傳了過來,「這樣掉太快了。媽,心跳掉到了六十五、血壓超過了一百五。」
奎恩連忙抬起頭,「怎麼了?發生了甚麼事?」
「我就知道會這樣。」德爾莎修女連忙走了過去,看了一眼機器後,跑到了病床旁邊,念起了神聖術的咒文,金色的光芒將小誤的身體給包裹了起來。「你們如果還有甚麼事情要做的話最好快點,她的身體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可是詛咒還沒轉移完成啊。」畢安卡緊張地開口說道。
奎恩看向了平台上方的紅色絲線,「至少還要三十分鐘。」
「我們沒有三十分鐘了。」茱莉安娜也跑到了小誤的病床旁邊,跟著德爾莎一起發動了神聖術。
「愛德華?」站在空身旁的緹娜忽然開口問道。
空回過頭,發現原本一臉輕鬆的愛德華臉色轉為蒼白,鼻腔也流出了鮮血,輕微地喘著氣。
「我沒⋯我沒事。」他從虛弱的嘴鐘擠出了幾個字,試圖站直身體,繼續供給魔力。
緹娜直接搶過了把手,「走開,我來做。你去旁邊休息,不要休太久,我應該也沒辦法撐太久。影,你呢?還可以嗎?」
影雖然臉色也虛弱了不少,但仍有精神地看著緹娜,「我還可以。」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這個東西沒有辦法加快?」奎恩有些不滿地看著畢安卡說道。
「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他們,」畢安卡也反駁道,「要是你在這時打斷他們,讓整個儀式中斷的話,你覺得以他們的情況來說,還有辦法從頭再來一次嗎?」
奎恩氣憤地低下頭,握緊了拳頭,大聲地咒罵了起來。
時間。
所有的一切都準備齊全,作法與方式、技術與人力,全部都到手了。
然而,他們漏掉了一個最重要的細節。
時間,不,準確來說,是小誤身上僅剩的時間。
被病毒侵占身體,一點一滴啃蝕著她早已虛弱不少的人性,宛如狂風吹襲著於灰燼之中的星星之火。將精神撕裂成碎片,並以紫黑色結晶將其冰封起來。即便他們成功將結晶給融化,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在火焰消滅前將碎片重組。
他們就這樣在最後跌了一跤,輸給了與時間的競賽。
奎恩、畢安卡與奇諾三人思考著補救的方式,而其他修女與神父們則是拿起了儀器,跑到了小誤的病床旁邊,利用藥品與機器努力維持著小誤的生命。
冒著冷汗、臉色發青的愛德華灌下了兩罐裝在玻璃瓶中的藍色、冒著泡沫的藥水,甩了甩頭,接過了呼吸也變得急促的影手上的把手,重新開始灌入自己僅存的魔力。
而空,就站在一旁,看著所有人。
他甚麼忙也幫不上,甚麼事情都做不了,只能像個觀眾般,坐在觀眾席上,靜靜地看著舞台上的表演者忙進忙出。
每個人都拚盡了全力,每個人都為了他們而奉上了生命。
而空,卻甚麼也做不到。
他大力地咬著下唇,握緊了拳頭。
他痛恨這樣的自己。
無能為力、無所是處的自己。
小誤、綾華。
這兩位都曾拯救過空,也都在某種程度上,看顧著甚麼事也不懂,甚麼事都不清楚的空。而弱小的他,除了一昧地接受其他人的照顧之外,自己又做了甚麼?
除了添麻煩之外,甚麼都沒有。
「我會保護你的。我也會盡全力變強,來保護我們大家的。」
他曾對小誤這樣立下了傲慢至極的誓言。
然而,現在,那兩人就這樣站在生死的十字路口,朝著他發出求救,而空,卻只能無力地看著。
他甚麼都做不了。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空咒罵著自己。
他不想要就這樣看著。
他不想要眼睜睜看著那兩人就這樣死去。
他不允許。
絕對不允許。
很好,就是要這樣。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空的思緒。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望向了與剛才的聲音相差不大的影,也是在那時才意識到,發出聲音的人並不是她。
才一陣子沒見,你連我的聲音都忘了嗎?
回應著自己思緒的少女,用一如往常的捉弄語氣在腦海中與自己對話。空雖然不能理解她這時出現的理由,也不懂這陣子她消失不見的理由,但他現在也沒辦法顧慮這麼多了。
因為此刻在他腦海裏頭所冒出的想法,急需要這個聲音的驗證。
「奎恩!我們得停下來!」茱莉安娜大聲喊著。
伴隨著嗡嗡的鳴叫,神聖術的儀器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原本在儀器後方的其他修女與神父都露出了緊張的神情,手忙腳亂地握著裝著藥品的針劑,打入了小誤的體內,然而即便神聖術與藥品的同時施放,都沒有使儀器上的警報聲停止。而吟唱著詛咒轉移的崎拉也不禁地踉蹌一步,體力有些不支地用法帳撐起身體,嘴中繼續唸著咒語。
重新接過緹娜把手的影與愛德華,臉上冒著冷汗,鼻腔也漸漸流出了鮮血,緹娜則是大口大口地灌下了藍色藥水,盡可能快速地把魔力給恢復完全。
「不,再給我一點時間!」畢安卡向他們喊著,「只要再一下就好了。」
「她已經沒有時間了,要是不趕快急救的話,她會死的!」
死。
這個字響起的瞬間,空氣也彷彿凝結了。
死。他們會死。
最糟糕的情況就是他們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費了。極力拯救的性命,仍在最後流逝而去。
不,不可以。
「讓我試試看。」
空走到了正在與畢安卡吵得不可開交的奎恩身旁,靜靜地說道。
「甚麼?」奎恩與畢安卡疑惑地看著他,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問道。
「我有辦法可以救她。讓我試試看。」
奎恩看了一眼畢安卡,有些不安地說,「空,我知道你很想要做些甚麼。但我們現在真的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嘗試別的東西了。」
「我沒有要你們停下來。只是⋯我的魔法可以潛入她的心靈,說不定可以藉此喚醒她的意識,替你們爭取一些時間。」
空盡可能地讓自己充滿自信,然而,他顫抖的聲音似乎讓他失去了幾分說服力。
「你的魔法可以進入她的意識裡?」畢安卡疑惑地問,「你是認真的嗎?」
空點了點頭,「對⋯沒錯。」
一股金屬的燒焦味傳來,奇諾正在操控的機器也發出了過熱的警告,他連忙地再儀器上頭按下了幾個按鈕。
「奎恩,拜託。我⋯⋯辦得到的。讓我試試看。」
奎恩望著周圍,再次感受到了所有人的視線,同時皺起了眉頭,低下了頭,過了幾秒之後,再次不安地抬起了頭。
「好吧,我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奎恩走回了奇諾身旁,再次拿出了液體金屬所製成的工具,開始維修起了機器,「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你動作就得快點。」
空點點頭,轉身走向了小誤的病床旁。
現在的我,能夠救下她們嗎?
空牽起了小誤冰冷的右手,這隻曾為了拯救影而拿起武器努力奮鬥的手,是如此的柔弱、嬌小。現在的他們也仍在戰鬥中,與病毒、痛苦死命撐著,努力保護自身的生命之火不被澆熄。
不,這一定得成功。這是他唯一能夠回報他們的方式了。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始終牽著小誤冰冷的手。
姊姊大人,拜託了。
這是他唯一的請求,也是他對於體內的那個人所給予的信任。
我得說,你比我記得的要有勇氣多了。
謝謝你了,螢。
那麼你知道這樣做,可能會有再也醒不過來的風險嗎?
我知道。
是啊,就算只有他們得救了,我也要試試看。
嗯,很好,反正你失敗了,我們就可以一起上路了。
接著,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斷發熱,而原先緊閉雙眼,所見的只是無止盡的黑色,卻在一瞬間轉為了白色。
他的靈魂脫離了自己,像是自身墜入了白色、浪花高漲的漩渦之中。
「「吸收」的能力?」
當時,空聽完之後,這樣問道。
而螢只是微笑著,並點了點頭,「是啊,你不會真的以為我的能力只有控制與製造冰的能力而已吧。」
空連忙地點點頭。
「操控冰的能力可以說是將我的能力具現化的形式,或是做為媒介而已。」螢右手一揮,製造了一個冰柱,「透過冰,我也能夠吸收對方的能量、體力,甚至是生命力,並作為己用。」
「那不就是⋯作弊嗎?擁有源源不絕的能量。」空無奈地說。
「可以這麼說吧,但能量的轉移並沒有那麼簡單。」螢說道,「剛剛也說了,冰僅僅只是媒介。就像是一場拔河,弱勢的一方就會被吸走,或是被控制。在吸收敵人的能量的同時,對方的精神力也可以作為反擊的工具。還有,容器的容量不夠裝進對方巨大的能量,你也會被吞噬殆盡。」
空靜靜地聽著,開始在腦中想像著她所說的畫面。
「所以,除了魔法的能力訓練之外,也要鍛鍊自己的精神?」想了一陣子之後,空說道。
「可以這麼說吧。」
「但你這樣還是沒有解釋在我身體裡的病毒怎麼消失的。」
「他們並沒有消失。」螢笑著說,「龍人族的自癒能力,加上我吸收的能力,只是將你體內的病毒壓制下來而已,他們並沒有消失,只是相當少量的病毒量沒有影響你的行動罷了。」
空看著她,低下了頭。
「那麼,我身體的病毒量,能夠吸收的上限還有多少呢?」
螢收起了微笑,嚴肅地看著自己,「你想做甚麼?」
「去救他們。」
雖然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在山頂時,意外地從影身上得到了螢的力量。但既然現在的他獲得了這個能力,空也不想要就這樣白費這次的機會,於是他進行了一場與自己的賭注。
突破了心智與靈魂的限制,將一切投入其中。他不允許自己失敗,也不准許放棄。
早已失去意識的她所能感受到的時間與空間,也失去了意義。因而產生的白色漩渦佔據了腦海,好似所有的記憶都失去了顏色,時間與空間也都被塗染成了白色。
將記憶的重量、感知的負擔作為指引,他也只能在這空無一物的洋流之中,朝著那個深處前進。
接著,像是被拉進了一個不該進入的空間,空就這樣墜入了無止盡的深淵之中。
他失去了不該存在的重心,朝著黑色的大海直直落去。
碰!
濺起了大量浪花的同時,是將他壓得喘不過氣的記憶潮水。
「我要成為冒險者。」
「你好,我是伊莉雅.誤,叫我小誤就可以了。」
這個是⋯小誤的回憶?
「這沒什麼,既然有這個能力,我也只是盡我的一份心力而已。」
我舉起了手,向著高興大笑的緹娜擊了掌。
無數且片段的回憶衝進了自己的腦海,甚至佔據了身體,使得空無法呼吸、移動、思考,就這樣被淹沒在回憶的大海之中。
「這真的很好吃,綾華。」我對著還穿著圍裙的綾華說道,「下次也教教我吧。」
「怎麼樣啊,影?你還喜歡嗎?這樣子就跟姐姐的一樣了喔。」將鏡子舉了起來,並照著影頭後方,將我精心為她所打扮的髮型展現給她看,並對著坐在自己前方的女孩說道。
開心、悲傷、難過、憤怒、戀愛、絕望、情慾、感嘆、驚訝、緊張、害怕。
所有的情感化作了將他沉淪於此的枷鎖,慢慢地侵蝕著。
「媽,你看,這個很可愛吧。」
我將劍收回刀鞘之中,看著身後被自己擊敗的魔物屍體,有些不敢置信地跌坐在地上。
我到底是誰?
空?
小誤?
他在這做什麼的?他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要你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我走到了空的身前,嚴厲地警告她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我也能像他們一樣嗎?」
耀眼的白光從胸口四散,如同天使落下的羽毛般包裹著我的身體,代替我淨化了周圍的污穢。
「沒事的,馬上就沒事了。」天使重新張開了眼睛,看著自己回到了女孩身邊,並已經處決了兩具即將撲向女孩的怪物們。
啊,對。
已經成功保護她了。
那麼現在⋯⋯
「醒醒啊,空!」
一隻手伸了過來,將他從水面下拉了起來。
重新拾回自主意識的空,大口地喘著氣,並看著自己如同鬼魂般逐漸消散的身體,並努力地打起了精神。
「螢⋯?」
「別發呆了,我們要去的地方不在這裡。」飄逸著粉色長髮的她,帶著空漂浮於海面之上的空中。
「那個⋯是什麼?」
「所以我之前不就跟你說了,要隨時小心,要是失敗了你連醒都醒不來了。」螢說道,並拉著自己的手,朝著海的某一邊開始漂浮飛行,「要是沒有保有自己的主觀意識的話,隨時都有可能在這裡迷失自己,靈魂被同化成她的一部分,道時候別說要救人了,你所持有的記憶也會被一同吞噬殆盡的。」
聽完螢的警告,空開始在腦海中回憶著自己的記憶,確定所擁有的「自我」還存在。
白色的天空緩緩地產生了變化,從中逐漸轉為了紅色、黃色、藍色,最後,形成了如同夜晚般的深夜藍,並在某個天邊之上,點亮了一顆如同月亮的白色流星。
而在他們身後是有著如同惡魔般的黑色濃霧與烏雲,並一點一滴地朝著他們所逼近。
「你是怎麼知道關於心智這麼多事情的啊?」空問道。
「因為我有過一次經驗了。」螢無奈地說,「你也不想想我是住在誰的心裡的。」
說的也是。空點點頭,贊同她的說法。
對,不要忘了自己來此地是要做什麼的。
「那你有找到了嗎?」空疑惑地問。
「在那裏。」螢指著前方的那顆白色流星。
「那個就是核心回憶?」
「肯定是的。那裏所給予的記憶相當強烈。」螢說道。
狂龍症病毒的威力仍是未知,但根據她身體表面的狀況判斷,病毒已經入侵身體許久,也蔓延至全身。在這個時刻進行螢的吸收,並沒有這麼容易。加上這副身體早已虛弱不少,為此必須要喚醒她尚未被病毒所侵蝕的大腦,讓她重新找回身體的掌控權。而將螢的能力作為導引,空化作了可以入侵心智的利刃,將自己投入其中。
但光靠他們的力量是遠遠不足的,因此空的計畫,就是要找到形成她主要人格的核心回憶,藉由那段記憶,喚醒她的大腦與精神力,在外頭進行吸收的同時,讓小誤的能力啟動,從精神面與肉體層面所展開的攻勢,將病毒排出體外。
但這些的前提,全都是取決於他們是否能夠喚醒小誤的心智,若是失敗了,計畫也就告吹了。
「好,那我們走吧。」
空緊抓著螢的手,與她一同朝著流星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