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第一回 立夏－第二節 織姬

第二節 織姬

嗯…要如何才能隱密的到達人間呢？…還有行前準備…。

書案前，陵光君正仔細端詳記載出入人間規範的捲軸及書冊。

據天城佈下的律典，人要升仙，途徑分兩種：修仙接引、亡府審判，若是神仙下界，途徑則有三種：一是歷劫；二是香火；三是濟善。

『歷劫』就不用說了，不合目的；『香火』則是循著人類祈願燃香的煙霧前往，但需協助解決事務，這太費心神；『濟善』則是成為遊歷天下的遊仙，出行後須按時向天城匯報所見所聞，並接收天城派發濟弱扶傾的任務，加以解決。

但這法子鐵定不行，光去錄職院（記錄神仙功勳、官爵職銜的府衙）開口提個『遊仙』貳字，就能鬧得滿城風雨，能隱密到哪去。

別說月輝君還沒來說教，光宗長就能先叨唸一氣。

見過哪個天城四宗的宗主掛遊仙下界的？這不驚動四海八荒才怪！到時別說濟善了，光是應付討戰、暗殺就夠受了，更何況您還沒入少神期呢！這神力未復，是給誰找麻煩？

唉！我可不想自討苦吃。…呀——！煩哪！怎下個人間就這麼難呢？

陵光君思及此，已是眉頭深鎖一臉煩燥，正想闔上書本收拾捲軸，待日後再細想時，卻撇見書冊一角論述著人間遊商之事。

遊商？…我記得天城也有遊商，他們遊走四方，販售四海八荒各處物品，若買家有求，也可協助辦貨。

對！就是遊商！只要找個會去人間的遊商就行，雖然遊商有其所屬的官衙管轄，但只要有其他遊商舉薦或是以家眷之名跟隨出入，再加以消去自身神氣，各地城衛、門衛也不會多加為難。

雖路程是艱辛而道遠，但只要能做好準備，隱跡而行還是可行，何樂而不為呢？好！就決定是遊商了。

雖說大宅外就有和府裡簽契，定時供貨的遊商來著，但府外尋人太過冒進，若被熟人認出，必引起猜疑，還不如去天城街上打聽要好得多，也能避去耳目。

陵光君此刻還再為找到新途徑而興奮思索著，但門外已傳來青衣少女的聲音。

「宗主，廚房新做了椰香涼糕和黑糖涼糕，青遙給您送來了。另外大慶要穿的禮衣也送到了，您該更衣了。」

誒？這才剛找到方法呢！沒想到就已經卯時（上午５時至７時）了？

陵光君慌忙將桌案上的書本及捲軸收拾好，放到一旁的書櫃裡，隨後快步跑回書案前假裝睡著。

外頭的青衣少女見房裡沒作聲，便小心翼翼推開門，輕聲喚道。

「宗主？」

少女進了門，見陵光君趴在桌案上睡著，於是輕手輕腳走上前，將涼糕放置一旁，伸手輕搖陵光君。

「宗主，卯時了，該起了。」

「別，…讓我多睡會，還睏著呢…。」

陵光君噥聲噥語的說著，倒真像還在睡夢般。

「今兒大慶，您該起了，織姬大人還在門外候著呢！」

織姬？對哦！大慶啊…唉！陵光君有些無奈又不情願的想著。

她突然回想起她前個時辰還想躲懶貪睡一會，結果青遙那丫頭—就是現在立於身側的青衣少女，準時準點來到她房裡把她給挖起來，闔著眼都還沒醒，一群仙姑、仙婢立刻七手八腳的按著禮制替她晨洗沐浴、焚香祝禱、梳化髮髻。

待梳化完畢，她剛醒神，便被鏡裡的景像給嚇了一跳。

一干子眾仙姑、仙婢全繞在身旁，滿心滿眼的喜愛笑意，直誇她比平日更加動人美麗又漂亮，亦不失孩童可愛俏麗的一面，就像個精瓷娃娃，再大點，絕對是出塵的傾城美人。

雖說她敬謝眾人盛讚，但貌似太過浮誇不切實際，反思自己應該還達不到傾城的境地。

而且真要論起美貌，某個曾走在大街上，一張俊顏傾倒眾仙，撼動十里長街，不論男女老幼皆愛慕有加，巴不得一睹真容的某人，這才是真正地傾城傾國之姿吧！陵光君想起當年名冠天下，傳遍五湖四海的傳說，忍不住打趣一笑，如是想著。

不過今天是大慶，那人鐵定會前來祝賀，按慣例應該也是敬酒小酌就離開吧？…雖然我倒樂意他搶走風采，我也省事不用招呼眾仙，不過單就這點，怕是換宗家們不樂意了，說不定雙方家門還會槓上。

唉！怎過個生辰也這麼麻煩呢？她忍不住輕嘆一氣。

「宗主大人？」

陵光君假意似是剛起，伸個懶腰打個哈欠，便嘟嚷著說。

「讓人進來吧！」

說完，青遙便領命走回門房，向外廊的人行個萬福禮後，作勢邀請，隨後領著一名女子與數名仙婢恭謹地走了進來。

※   ※   ※

一行除了青遙外，皆站在外廳裡遠遠向著書案前的陵光君執禮肅拜。

「參見陵光君。」

「免禮。今天倒是織姬親身前來呢！」

喚名織姬的女子盈盈含笑，領著眾仙婢走進書房。

「別喚我織姬，這名號受之有愧，請叫我孫錦或孫七，而且我們有這般生分嗎？」

孫錦皺眉舉起遮扇，一臉感傷的抹淚。

『織姬』的名號在天城也是眾仙皆知，但凡造布織衣、繡花紡紗，當屬織姬第一，但她總覺自己技藝不深，配不上這銜名，所以對於相熟之人，她總希望能喚她正名：孫錦，若是親近些，則可叫她孫七。

陵光君看著此景，嘴角輕揚並站上椅子，舉起手袖遮起青遙的雙眼，說道。

「兒少不宜，我們都是孩子，別學小姐姐作態啊！」

青遙一聽，認真得點點頭，反倒前方的孫錦一個白眼給送了過來。

「您這話可就過了，若非情誼深厚，您現在的作態可是比我過份呀！」

孫錦一臉委屈不滿的說著，看得陵光君忍不住嘴角一揚，放下手袖，又坐回位置。

「好好好，論戲經我還是有些心得的。」

說完，陵光君驕傲的抬起下巴，一臉得意貌。

這畫面看得孫錦直搖頭，忍不住掩嘴失笑，光是陵光君頂著一張稚子之顏，怎讓人生氣的起來。

「說說正事，今日孫七怎麼有空親自過來？織衣局不是一向事務繁忙嗎？」

笑鬧一陣，陵光君回歸正務，問起孫錦。

「今兒大慶，本就要給您送上禮衣，以示敬賀之意，再加上妳我交情，怎能不親自前來呢？」

這話說得陵光君挑眉一笑，還笑得有些諱莫如深。

「哦？我看孫七妳這巧言令色的功力見長了啊！這實意怕不是如此吧？」

「『無帖能成座上賓』的機會可不常有，豈有不來之理？」

孫錦掩嘴輕笑，眼神裡多了份狡獪，深知那些虛應的話陵光君不愛聽，還不如老老實實交代來意。

「不，我認同。相傳能得『織姬』親送雲錦，即得福份相贈，更何況又是妳親自織送的禮衣，我這算求得『福祉無期，綿延永常』是吧！而『無帖能成座上賓』說得也是實話，我求得了福祉無期，怎能不還禮，宴請君一席。」

「唉呀呀！才說我巧言令色，我看您這舌燦蓮花的功力才真是練到家了，光您這能說會道的童稚外表，我可真要被您說得心花亂綻了。」

孫錦睜著一雙美目，略感驚奇之餘，打心底佩服陵光君這撩人的本事才真是一絕。

「那我是不是以後能藉這三寸不爛之舌，上街混吃喝了？」

「您哪！淨說些胡話戲弄我。該辦正事啦！快過來！」

孫錦被陵光君的言行給逗得那雙美目都給笑彎了，差點忘了來意，連忙正色道。

陵光君應了聲好，走出書案，但心底可對『上街混吃喝』這事可是躍躍欲試，想著哪天去大街試試。

孫錦擺手，讓仙婢們連忙將禮衣、配飾端進寢室，自己則牽起陵光君的手，隨後走了進去，親自幫她更衣換裝。

※   ※   ※

織衣局是天城帝都總管織繡供應的官署，官衙入口上的『雲彩織衣成霓裳，師法自然繡河山』即是織衣局一直恪守的信念，也是入職織繡的仙婢們立身、立言、立行的首要教條。

而『織女』一詞，本為天城織衣局的一個官稱，依織造及刺繡法的不同，織女職司也各不相同，也唯有能力出眾者才能晉升為織女。

成為織女後，只要技藝精進，有能拿的出手的作品，即可參加天城萬年一次的『織姬』名銜賽。

名銜賽各次出題人、考題皆不同，賽程長達一個月之久，唯有切中題意，玲瓏通透者，才能勝出比賽，而孫錦即是勝者之一，也一直維持『織姬』名銜不墜至今。

但按歷屆勝者名銜先後排位，她位屬第七，所以小名也叫孫七，但若非與她相熟，一般人可不敢這麼隨便喚她。

她與陵光君之所以熟識，肇於她還是小仙婢之時，想探究其他織造法，於是常去藏書閣，這讓一向愛躲在藏書閣圖清靜的陵光君對她有了印象。

有次見孫錦連著幾天因看不懂織造技法，苦於一籌莫展之際，挑起了興趣，於是走近詢問她在看什麼，孫錦並不知情那是陵光君，當下只覺得陵光君生得好看美麗，衣著氣度出塵，不似一般仙婢。

陵光君只是淡然解釋自己自月宮來取書，加上月輝君對月宮的仙侍、仙婢一向要求嚴謹有度，是人盡皆知之事，便讓孫錦誤以為陵光君是隸屬月宮的仙婢，所以氣度不凡，於是侃侃而談她的困惑，陵光君見她有志於學，於是便開解其法，讓她回去試試。

沒多久，真讓孫錦給試成了，她興奮的跑去藏書閣找陵光君道謝，陵光君便告訴她，如之後有無解之事，便寫字條繫在藏書閣她常坐的那個窗邊位置的風鈴上，她若看見，便盡自己所知為其解答。

孫錦一陣感動，真切希望能和陵光君成為好友，一起努力向學升遷，於是一有空閒就往藏書閣跑，遇著問題就同陵光君請益，久了，也和陵光君熟了。

雖然她和陵光君親近許多，有時也常互送小禮，但一提到她要去月宮拜訪她，陵光君總四兩撥千金的說月宮出入嚴謹，最好別去，以防有心人說她故意攀高枝，還不如在藏書閣這裡僻靜處相見要輕鬆許多，孫錦想想也不疑有他，覺得陵光君考慮的比她周全，於是就這麼維持友誼數萬年，也越來越熟稔。

喜怒哀樂她皆與陵光君分享，陵光君也是笑著聽她訴說並給予建言，直到她利用各式織法、針法、素材，繡出一幅『蒼山寧夜圖』，在月夜明照下，將各式夜行動物安藏於蒼山之間，既如山林夜月又像百靈拜月，妙不可言，讓前六位織姬點首稱許，月輝君也很是喜歡，愛不釋手，於是一舉奪得『織姬』的名銜。

並在冠冕之日，從陵光君手上取得織姬名佩與玉如意一柄，才驚覺原來自己的多年好友並非月宮的仙婢，而是天官四宗家之一的朱雀陵光君，當場嚇得魂不附體，也讓陵光君事後為了這事揶揄了孫錦幾萬年。

雖然她總氣陵光君怎不直揭她身份，讓她這幾萬年顏面都丟光了，但陵光君就問：我說了，妳還敢和我推心置腹，姐妹相稱？這話問得孫錦啞口無言，只能憋屈得任陵光君嘲弄她多年。

不過倆人感情還是頂好的，只要是陵光君的雲錦黃裳，皆由孫錦親自挑選、執織、縫繡，不假他人之手，也算是報答陵光君的相知之情，不過對其他人來說，可就沒這麼好運了，天城坊間流傳『萬金難求織女衣』，講得就是出自孫錦之手的雲錦衣。

所以這次大慶用的禮衣，自然也是孫錦親自執裁選繡，再給陵光君送上。

※   ※   ※

換完衣裝，孫錦從上到下仔細打量，眉眼間盡顯滿意自得之色。

那一身赤紅色的齊胸襦裙，在下裙用金線繡上朱雀騰雲，齊胸處除了束整的兩邊紅帶以外，正面紅緞繡上雙鳳銜穗，而那穗子即用金飾做成藤紋，最後勾連成一個垂穗，一展尊貴莊重，漂亮大氣之姿。

背後的紅緞下也連著三條繡著朱雀彩羽的長曳輕紗，若是行走時從背後望去，像似朱雀的尾羽飄曳，宛若輕舞，煞是好看。

頭上的兩個小團子和雙手也分別穿戴用金飾打造的萱草花環，結扣處還點綴一點垂葉；頸上則掛著一只鎖墜，上面雕飾著蝙蝠，喻意福氣長生。

一旁的仙婢們見著陵光君身著盛服華錦，忍不住讚揚聲此起彼落，總說陵光君雖稚齡之姿，卻出落得像絕世美人，也大讚孫錦的一襲禮衣，不僅襯托出陵光君的尊貴，還不失稚氣可愛。

孫錦讓陵光君轉著一圈，確認有無缺漏，最後滿意一笑，相當高興。

隨後想起什麼，便讓一旁的侍女上前，接過一只雕花小盒，轉手就交給陵光君。

陵光君疑惑的看著那個盒子，問道：「這什麼？」

「我送您的生辰賀禮。」

陵光君起先有些詫異，但隨後嘴角輕揚，顯得相當開心，伸手便想打開，但被孫錦按下。

「這可是我花了心思準備的，您還是大慶後獨自看吧！」

陵光君微笑著頓了片刻，轉頭狐疑的看著她。

「該不會…有詐吧…？」

孫錦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您好意思說嗎？這等心思我可使不來，還是您古靈精怪適合。」

「哦哦！好，別氣別氣，生氣傷身。我信妳就是了，先謝過啦！感謝孫七姑娘盛情。」

陵光君雙手拿著盒子，向孫錦頷首表示感謝，孫錦則是揚起下巴，驕傲一笑。

「那還差不多。」

隨後倆人相視一笑，盡顯倆人的好情意。

※※後記：

下次更新可能會延遲呢~家裡有人住院，大概要再久一點才能更新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