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松大道—-(散文)

2023/10/26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本圖轉載自瑞技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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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在馬尼拉機場入境時,我腦中閃過一陣後悔。

    天啊!身歷其境,怎麼跟網路遊記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雖然早就知道,這是個落後國度。我在答應外派時,已經有心理準備。當兵時曾經上山下海,不以為苦的我,原本自信可以在這裡攻城掠地,達成公司交付給我的使命。

    此刻,站在那個號稱國際機場的航廈裡,竟讓我聯想起小時候,乘客提雞帶鴨,尿騷味衝鼻的公路局車站。出了機場後,一眼望去塵揚灰暗。建物牆壁招牌,全都是深灰深綠深黑色系,看不到一點光亮的色彩。

    這裡就是,我未來三年要工作的地方?

    看著眼前這一片荒涼的景象,我陷入一種欲哭無淚的茫然。

本圖轉載自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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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街亂竄的骨董車拼裝車,跟路口兜售礦泉水的小販,也都一樣的灰暗。

   「不要買這種水來喝,裡面裝的是生水。」,來接我的台灣同事,趁機提醒我。

   「天啊!我要想辦法,先在這裡活下去。」,當時,我心裡這麼想。

    幸好!分公司的裝潢比照台灣總公司,一眼看去整潔乾淨,寬敞明亮。為了外派員工的安全,台幹們住在熱鬧的奎松大道上,高級的大樓裡。大樓舒適清潔,四周遍佈保全。大樓附近餐廳商店林立,吃飯購物非常方便。

    上班的地方跟住家,都還算舒適整潔。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每天夜裡,大樓前的馬路兩邊,跟中間的安全島上,都睡了許多遊民。到了早上八點,警察趕人之前,他們就又消失不見。住家附近不遠處,有一天半夜發生車禍,酒駕失控衝到路邊的跑車,一瞬間撞死了六個,在人行道上熟睡的遊民。

    在這個國家,人命真的不值錢。

    一天早上,我乘公務車上班時,忽然看見前方安全島上的一棵大樹,樹上晾滿了衣服。我朝樹下一看,看到一家四口,在隆隆的車陣聲中,睡得正酣。

本圖轉載自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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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辦公室的廚房,要換料理台,已經施工兩天。偶而聽到敲打兩下,就又沒有聲音。下午負責總務的阿不拉,跟我聊天聊到一半,突然朝著廚房看了一眼。他接著站起身走進廚房,在裡面吆喝了一陣,又走回來座位。

   「怎麼了?」,我問。

   「我跟他說,工資算件不算天,他愛敲幾天隨便他。」,阿不拉怒氣沖沖地說。

    一個小時後,已經施工了兩天的廚房的料理台,就換好了。

    聖誕節連假我留守,友好的華人客戶邀我共進晚餐。我在餐廳門口等他時,一對衣衫襤褸的小姊妹,走到我的面前唱歌。我聽不懂歌詞,只覺歌聲嘹亮幽婉。我問他們歌詞的意思,據她們說,大意是一個孤女生活的困苦。

    我稱讚好聽,又叫她們再唱一首歌,然後給了她們一張鈔票,祝他們姊妹倆聖誕快樂。兩姊妹拿了鈔票,喜出望外地在聖誕夜裡,手牽手高興地跑開。

    正好到達的客戶看見了,對我說:

   「就算你是台灣的王永慶,也救不了菲律賓那麼多窮人啦!」

   「能幫一個是一個吧!」,我在心裡這麼想。

本圖轉載自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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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被西班牙殖民三百年,這個地處亞洲的國家,跟她上方節奏緊湊的台日韓鄰居,卻不一樣。無論生活或是工作態度,處處都體現出悠閒散漫的拉丁風格。他們愛笑,也愛開玩笑,難得見他們態度嚴肅,工作認真。

    向來工作專注重視效率的我,初來乍到時,很不習慣。

    還好在我就任時,分公司已經成立多年。雇用的人數,足以應付日常工作所需。任職較久的資深幹部,也早已習慣台灣人的工作節奏,工作效率跟準確度,完全不輸台灣人。

    Jalyn負責財務兼總務IT工作。圓滾明亮的雙眼,配上亮黑的膚色。明明只是三個幼稚園小孩的媽,走起路來卻搖搖晃晃,像個逛市場的大媽。Jalyn黝黑的臉上,總是掛著一口牙齒潔白的微笑,看似一個傻大姐。但是不管網路斷訊,或是電腦當機,只要她搖搖晃晃走過來,大概只要三分鐘,幾乎就能解決。

    Jalyn的老公Edel,在公司負責倉管,腦袋完全不像老婆那樣靈光。倉庫庫存經常不是多三台,就是少五台。有一次數字偏差離譜,我氣得向他老婆抱怨說:

   「真想fire他」。

    沒有想到,他老婆竟然氣定神閒地,笑著對我說;

   「Sir,像這種笨蛋,早就該fire了。」

    面對這樣的同事老婆,我啼笑皆非。就算天塌下來,Jalyn好像都不會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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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cel是我見過最出色的業務,她每個月底總是能達成目標,月初又總是能收回所有貨款。我交代的事,她多是一口應允,並且準時完成。遇到困難時,她會主動請求協助,從來沒有給我做不到的藉口。

    Maricel是公司裡,外貌最不吃香的女生。但是全公司都知道,我最疼她。每個月發給她額外獎金,每年大幅加薪。升遷滿兩年,破例再升一級,還送她隨經銷商出國旅遊。我在職場多年,沒有看過第二個,像她這樣優秀的業務員。

    Shiela是公司第一美女,身材高挑喜歡打扮。我受邀去她家吃飯時,看到她收集了超過50雙高跟鞋,非常壯觀。她擔任行銷企劃盡忠職守,我交辦的工作,不論市調廣告還是媒體接洽,步步到位,回報的訊息,也都充分完整。

    Shiela嫁給公司工程師Jeff時,邀請我在天主教堂擔任教父。從此,我成了他們小倆口的乾爹。他們婚後很快就生了小孩,於是,我又變成了爺爺。

    菲律賓人重視家庭關係,即使經濟不富裕,每個家庭卻經常舉行派對。今天誰誰誰生日,明天兒子受洗,後天爸媽結婚紀念,全家都要聚在一起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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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員工邀請我假日參加奶奶的生日派對。我依約赴會之後才知道,原來所謂派對,就只是在家門口擺張桌子,買來餅乾糖果跟飲料,唱卡拉OK慶祝。

    雖然跟我平常,參加在大飯店舉行的派對不同。但我還是入境隨俗,聊得盡興唱得開心,並且送給奶奶,一份精緻的生日禮物。讓高齡的奶奶,笑得合不攏嘴,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看著他們一大家子穿梭屋裡屋外,歡笑不斷,家人相親相愛,和樂融融。我不免疑惑,自己遠在千里之外的故鄉,為什麼比人家富裕,家庭關係卻比人家疏離?

    菲律賓到處是槍,只要是收取現金的店家,不管餐廳還是超商,都要聘請一位帶槍保全站在門口。到處有槍形成恐怖平衡,很少聽到市區有重大刑案發生。

    有一次,公司附近的銀行發生搶案。三個缺錢缺到頭腦不清楚的歹徒,持刀進去搶銀行。其中一個,被分持長短槍的兩名保全,當場打死。另外兩個也被打傷。

    愛炫富的客戶Romia,開著新車來公司向我獻寶。我在門口等他時,看到他打開車門後,門邊掉下一把槍。他撿起金色的手槍,向我炫耀是依007電影訂製。

    愛耍寶的客戶Amy跟我喝完咖啡後,忘了手拿包。我幫他拿起時覺得手包沉甸,他於是打開手包,取出手槍為我釋疑。隔週,Amy帶小三逛街被老婆發現。氣瘋的老婆,在家裡拿槍朝他射去。幸好,只削下左耳下方的一小塊皮。

本圖轉載自太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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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工開了十小時車,載我到濱海小鎮,參加一位女員工的婚禮。

    當晚,在椰林環繞的新郎家裡開趴歡唱。其間,我不時走到屋外透氣,總會有新人的男性親友尾隨。我問員工才知道,原來當地是共黨叛軍的地盤,他們怕我白天在教堂西裝革履,被叛軍當成肥羊盯上。

    派對結束已是深夜。新郎親友派了三台貨卡,護送我回飯店。車後的男性親友,都分別持了長短槍隻,沿路警戒。我坐在車裡,感到十分刺激。

    隔天,在回馬尼拉的路上,我打手機給阿不拉,跟他開玩笑:

   「阿不拉,我被叛軍綁架,他們要你匯五百萬來贖我。」

   「唉呀!這樣真是太貶低你的身價了。今天銀行沒開,請你告訴他們,我明天匯三千萬過去。」,久居當地的阿不拉見怪不怪,倒虧了我一把。

   久聞菲律賓有個原住民族,語言服飾跟拼板舟,都跟我們蘭嶼的達悟族一模一樣,每年雙方還會划舟互訪。我回到馬尼拉後才知道,他們就住在我去參加婚禮的濱海小鎮上。可惜事前不知道,沒能趁機去親眼看看。

本圖轉載自關鍵評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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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一瓶二十塊台幣的暢銷威士忌,台灣人向來敬而遠之,說是許多人喝了這種廉價烈酒之後,都要洗腎。有一次,在重要客戶嫁女兒的婚宴上,我當著台灣主管的面,跟高興的主人連乾數杯。回程時主管為此,一路叨念我到公司。

    台灣人在這裡,多聚在一起抱團取暖。總是以高人一等的姿態,看待當地人。除了少數勇於融入在地生活的台商以外,生意做來做去,多是網內互打,不太容易打入當地,人口逾億的廣大市場。

    廉價威士忌在當地,就像台灣的米酒一樣普及。偶而喝幾杯就要洗腎,那只怕菲律賓的人口,早就喝死了三分之一。

    曾是美軍基地的蘇比克灣,跟灰濛濛的馬尼拉不一樣。我很喜歡去那裡的工廠開會,周末也常開兩小時車,去那裡度假,還在那裡學會潛水,拿到執照。停滿遊艇的碼頭,像似歐美海港。有一次我受客戶邀請,搭他的遊艇環灣三個小時,才知道蘇比克灣,真的是灣闊水深。

    小時候,我家後院有個防空洞,是日據時代時為防美軍空襲所建。母親常常訴說,她幼時從糖廠附近的娘家,遠眺糖廠遭美軍轟炸的火光。我在蘇比克進出一年以後,才知道二戰時我父母親,看到轟炸台灣的美國軍機,都是從這裡起飛的。

本圖轉載自風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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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員工聚餐,問我要吃什麼?我都說隨便。有一次到了餐廳,他們笑容可疑地引導我坐下後,我發現桌上有一大片芋葉,中間堆滿小山一般的白飯,飯上鋪滿美味的烤肉跟蔬菜,但是我的桌上,卻只有一個盤子,跟一碗檸檬水。

    我坐著不知如何用餐,引來三大桌一陣笑聲。接著他們開始示範,用手抓飯抓菜放進嘴裡,然後將手,浸入小碗裡的檸檬水清洗。我在員工們的竊笑跟注視下,忐忑不安地吃完一頓飯。

    隔天上班,所有員工看到我,都還忍不住笑。我坐在後面,把笑個不停的當地經理喚來,態度嚴肅地跟她說:

   「下一次,吃什麼都可以,但是請給我筷子或是叉子…。」

    話沒說完,辦公室裡三四十個員工,全都笑翻。

    外派三年,習慣了當地緩慢的生活節奏。有時候回台北,在捷運站裡,我會像早年去日本,在東京地鐵站時一樣,看著快步往來的人群,感到不自主的緊張。

    在台灣人以為落後的地方生活三年,我學會了不正經。揮別長住的奎松大道,回到正經的台灣以後,我發現,太正經除了可以提高競爭力,賺更多錢以外,還要付出緊張焦慮憂鬱躁鬱,還有親子疏離夫妻失和,跟青年躺平互不信任的代價。

    世界很大,生活有很多可能。人生,其實也有很多選擇。從島嶼看天下,往往只是以管窺天,會扼殺了我們原來可以調皮搗蛋,發想創新的赤子之心,也限縮了我們可以幽默開朗,快樂生活的機會。

    台灣正面臨少子化跟人口老化的問題,也許有一天,我們也可以像歐洲跟美國一樣,開放東南亞移民,來補足我們缺乏的勞動人口。

    我想這對台灣來說,會是好事。這將會為本來就生氣勃勃的台灣,注入更多多元文化的活力。不管在經濟發展或者文化創新上,都會更加提升台灣,在世界的競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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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從東部鄉下來到繁華的台北,從好奇新鮮到奮鬥打拼...。一轉眼,人生就這麼走到艱苦燦爛的盡頭。一路上有悲傷,有心酸,有歡笑,也有風光。儘管終究一身滄桑,但是埋藏在靈魂深處的,卻一直是那一個,奔跑在東部田野間的,單純小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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