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多夫社---(散文)

CJA清境旅遊網

獻給英勇捍衛家園的原民，與戰亂流離的外省長輩。

站在清境農場山上草原的最高處，我心情開朗，極目眺望。心中兀自讚嘆，那一大片被青綠廣覆的草原。草原的盡頭，是深不見底的清溪幽谷，刷刷地傳來潺潺的溪水聲。抬頭仰望，那一座又一座高聳入雲的連綿山脈，傲然挺立。

    噢!多麼雄偉壯麗啊?

    縱使熟悉台灣山景，但是此刻立身此地，我恍惚的以為，自己身在瑞士，身處在阿爾卑斯群山中，高聳絕世的孤拔峻嶺裡。

    尤其是，在草原的四周，矗立起一幢又一幢，仿歐式建築的旅店。穿梭在旅店之間的樹蔭小徑，更會讓人誤以為，自己來到了歐洲。於是，不需要花費昂貴的機票和旅費，就輕易滿足了，出國旅遊，到歐洲探訪的想望。

    夏陽柔暖。但是，你很容易因為這裡的高冷空氣，輕撫你全身的肌膚，讓你毛孔擴張，渾身舒暢，因而對紫外線大意。在貪婪的感官，滿足地飽饜了美景之後。回到室內，你才會發現，原來，薄皮不敵驕陽，竟然已經紅腫，甚至脫皮。你不會因此怨悔，在重新穿戴整理之後，你還是會，再一次走出戶外。任憑山林美景的蠱惑，來蹂躪你一身，嬌嫩的皮囊。

本圖轉載自披著虎皮的貓

傍著窗外美景，我在旅店內上網查詢。才驚駭地發現，窗外那一片看似盤古開天以來，即美麗如是的空曠山野，原來，曾經書寫過台灣歷史上，可歌可泣的，一頁史篇。這裡，也曾經有人，自故國神州，漂零千里而來。最後，埋骨此地。

    看過電影”賽德克巴萊”的人，都不免為堅不屈服，英勇反抗的原民英雄莫那魯道，深深折服。許多人也都知道，位在清境山腳下的霧社，就是這段可歌可泣英雄故事，發生的場景所在。然而，多數造訪農場的旅人，應該都跟我一樣，不知道這裡，也曾經是這段反抗壓迫的歷史裡，雄偉悲壯的，場景之一。

    原來，在霧社事件中，參與反抗日本暴政的原住民部落，一共有6社。曾經名為「見晴農場」，後被時任退輔會主委的蔣經國先生，改名為「清境農場」的這個地方，就是當年參與抗日事件6社之一的，羅多夫社所在。

    維基百科上寫著，霧社事件時，日本總督因為原住民活躍在山區，鎮壓不易。於是先行派出飛機，投擲炸彈。並且實施亞洲第一次化學戰，對反抗的原住民，施放毒氣。事件結束後，針對原住民的傷亡統計如下：死於刀槍者85名，被飛機轟炸炸死者137名，遭砲彈炸死34名，被日本政府煽動其他部落，組成的「味方蕃」斬殺獵首者87名，不願屈服自縊身亡者，296名。

    我坐在舒適的旅店房間，看著電腦上的記載，不自覺望向窗外。想像著飛機在山野間俯衝轟炸，房舍燃燒，烽火遍野的情景。我彷彿看見，賽德克族人在山野間，逃竄哀號，然後，陸續伏倒。

本圖轉載自徐宗懋圖文館

從統計資料來看，戰敗自縊者的人數，幾乎與被殺害的人數相當。目睹這些堅不屈服的山地之子，陸續投繯的悲壯過程，想必就連孤傲不群的挺拔高山，看了，也應該為之動容，雷雨哭泣吧!

    我看著窗外的叢山峻谷。但覺胸臆沛然，不自禁地對這一片寂靜的山野。   

    心生敬畏!

    除非人在國外。每次有人問我是本省人，還是外省人時。我都只會說，我是花蓮人。如果又有人進一步問我，是不是東部的原住民時，我都會開玩笑的說，是!對我來說，只有原住民才有資格，說自己是---本省人。身為第十三代福建移民的後裔，我，羞於喧賓奪主。

    在中部橫貫公路遊玩時，我常常都會心生疑問。在國有土地遍及全台的威權時代，當權者，為什麼要讓退除役官兵，跑到這偏遠荒涼，又交通不便的深山開墾?政府為什麼不把他們，安置在交通便利的眷村，讓他們卸甲終老，頤養天年?對於一心企盼反攻大陸，能夠回家與親人團聚的他們來說，這裡距離他們在大陸的家，會不會，太遙遠?

    網路上的官方說法都說，因為農業專家認為，中橫途經的高山地區，適合栽種溫帶水果。所以派遣退除役官兵，來這裡開發種植。如果真心要發展溫帶水果，對山區熟門熟路，又在平地發展受限的原住民們，不是比退伍老兵，更適合來開發種植嗎?因為這裡，本來就是他們生長的天地，為什麼不輔導原住民，來開墾種植。讓他們回到祖靈所在之地，開發出一片生機呢?

    有一次，我住在日月潭時，好奇的在網路上搜尋「蔣公行館」。看完之後，我恍然覺得，這可能才是讓退除役官兵，駐守中橫深山裡的，真正原因。

本圖轉載自原住民族文獻

位在清境農場上方，距離不遠的合歡山「松雪樓」，就是當年散佈全台的，蔣公行館之一。附近的廬山、梨山、日月潭。也都有偉大領袖的行館。

    搜尋蔣介石生平，你可以看到，當年在中國的蔣委員長，不知道逃過了多少次的暗殺，與綁架。西安事變，是他唯一沒有逃過的一次。而這一次，也讓一生多疑的他，對自己的人身安全，更加警覺，防備更加森嚴。

    尤其在被共產黨打敗，退守台灣之後。面對對岸敵人的威脅，以及潛藏在來台軍民之中的共諜。你可以想見，他勢必時時戒慎，心懷恐懼。

    由此，你可以理解，為什麼蔣介石先生，會把少帥張學良先生，囚禁在當年遇雨路斷的，新竹清泉山上。為什麼從士林官邸到圓山，和他夏天居住的陽明書屋，到處都有通道，都有密道。全是一派，隨時準備讓領袖落跑的設計。

    我去廣西桂林旅遊，參觀昔日蔣公行館時，裡面的逃生設計，也都一樣。隨著導遊的引領介紹，我跟同行的台灣友人看了，大家全都會心一笑。

    中橫的蔣公行館，多在荒涼的山上。由行館放眼望去，幾乎都不見房舍聚落。蔣公出遊防衛森嚴。一般人想要靠近他，並不容易。但是在行館周圍，佈建自己信賴的人，總是比較放心。而且，還可以預防有心人，在山上暗組突擊隊，伺機行刺。

本圖轉載自雄獅旅遊

相較於從清朝以來，向來桀驁不馴的原住民們。這些跟隨蔣公橫渡海峽，同樣離鄉背井。又一心企盼偉大的領袖，能夠帶領自己回去故鄉，重拾天倫的退除役官兵。自然要比生長於此，又不受束縛的原住民們，相對可靠。

    當然，這只是我就自己所見所聞，推想的臆測。真相如何?有待專家解密。

    隨後被安置在清境的滇緬反共軍跟家屬，大概也一樣。這個跟他們在異域打游擊的山上，同樣偏遠的荒山，絕對不是討生活的，理想地方。他們在金三角，可以種植鴉片換取經費。在這裡，種植看天吃飯的蘋果水梨，生活之艱難，可見一般。

    多年前，我住在清境賓館時，曾經在深夜裡，偷偷跑進清境農場裡，夜遊探險。我在木板房舍間，聽到有男人哭泣嚎啕的聲音。那哭聲捶胸頓足，撕裂心扉。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聽起來令人驚怕。心虛的我聽了，當即拔腿逃離。多年後的現在，我才知道，為什麼一個大男人，會在中國東南小島的深山裡，暗夜哭泣。

    生在獨裁統治的時代裡，就算明知上級長官欺騙，又能如何?即使在北風呼嘯，鬼哭神號的深山夜裡，心中滿懷怨憤，又能怎樣?他們有權利，可以說不嗎?獨在陌生異鄉的老伯伯們，可以像從這塊土地裡，長出來的賽德克勇士一樣，組織反抗軍，跟偉大的領袖作對嗎?

    我的老家，在花蓮縣的新城鄉。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新城鄉在哪裡。當你從北部經過宜蘭，走過蘇花改到崇德，再開過太魯閣大橋，橋的那頭，就是新城鄉新城村。從這裡一路開到花蓮市，你所經過的地方，都屬新城鄉境。

本圖轉載自壹蘋新聞網

大家都知道的慈濟精舍，就在新城鄉。在你進入花蓮市以前，可以看到左手邊一片曠野，那裡是花蓮機場。機場的另一侧，就是知名的旅遊景點七星潭。每年元旦，空軍戰鬥機會在這裡表演衝場。台灣防衛的重要設施佳山基地，就在從機場跑道，延伸到遠方的山洞裡。

    因為位處中部橫貫公路，通達花蓮的第一個鄉鎮。所以在中部橫貫公路開通以後，政府就將許多開路的退除役官兵，安置在我們的村子裡。我讀小學時的班級組成，有原住民跟外省籍同學，還有我們這些所謂的本省人。

    因為這樣的族群組合，在我們村子裡，沒有什麼族群問題。我小時候最常混在一起的玩伴，有原住民的李△△，跟山東籍的駱〇〇。我是在長大以後，才知道駱〇〇的祖籍是山東。至於畢業後就失聯的李△△，我始終不知道，他是哪一族?身手矯健的他，長得很像電影裡的，莫那魯道。

    當我們還玩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一樣，都是台灣花蓮人。

本圖轉載自中央廣播電台

緣於在清境開墾的退除役官兵。我由是想起了，在我的成長歲月裡，曾經共同生活過的，退伍老兵。在這些外省老伯伯當中，我比較常接觸的，有住在我家旁邊的熊伯伯，還有開雜貨店的村長宋伯伯。他們倆位都沒結婚，都是單身生活。還有一位，就是駱〇〇的爸爸駱伯伯。駱伯伯娶了宜蘭姑娘駱媽媽，生下了駱〇〇，跟他的弟弟駱◇◇。

    熊伯伯總是穿著整齊，常常在村子裡四處閒逛。他在我家聊天時，沒事就喜歡指著我，朝著小我三歲的阿珠問，長大以後，要不要嫁給我?阿珠含羞的點頭，我每次見了，都連忙溜走。

    村長宋伯伯，瘸了一條腿，據說是在開路炸山時，炸壞的。每次我去他的雜貨店，幫我的叔叔買酒，他都會吩咐我，叫我轉告我叔叔: 少喝一點。

    駱伯伯方臉平頭，看起來剛毅嚴肅。他常常在他們家的院子裡，拿起臉盆沖冷水澡，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也是一樣。駱伯伯在附近的軍醫院工作。他總是騎著腳踏車上下班，每次在路上看到我，總喜歡開我玩笑逗弄我。

    駱伯伯看起來很兇，但是他對我一向慈愛，總是笑臉盈盈地待我。我是他家的兩個兒子，最親近的玩伴。我們經常在他家跟我家穿門進出，追逐遊戲。

本圖轉載自UDN部落格

後來，我們分別搬了家，從此失去聯繫。直到駱伯伯過世多年以後，我才跟當警察退休的駱〇〇連絡上。我在跟他相聚聊天時，也才知道，原來駱伯伯的身世，無比坎坷。駱伯伯原來是富家弟子，共產黨打到他山東老家時，霸占了他家的大宅院，將他的家人全部殺死。只有年方十幾歲的他，趁亂從家裡逃出，僥倖存活。

    悲憤欲絕的年輕少爺，憤恨含淚地弄了把刀。深夜裡，他趁著佔據他家的八路軍都已熟睡，偷偷摸黑溜回家裡，悄悄地對著他，每個不共戴天的仇人，抹了脖子。殺敵復仇之後，頓成孤兒的小少爺，連夜逃跑，加入了國軍。他曾經自願在金門當蛙人，經常像鬼魅一般地，潛回金門對岸的，故土去。

    聽完駱〇〇的陳述，我的心情沉到谷底。我從來不知道，在看似堅毅開朗的駱伯伯身後，原來曾經有一段，慘絕人寰的遭遇。駱伯伯後半生歲月，都在台灣度過。他威武勇猛，待人卻親切和藹。駱〇〇說，以前他帶警校同學，回家去吃飯喝酒。年輕力壯的同學們，都被酒量驚人的駱伯伯，一一撂倒。

    剛毅堅強的駱伯伯，最後長眠台灣宜蘭的福園，埋骨在他，永遠的家鄉。

    回想完這些往事，我走上旅店的後方，步向山坡上的陰暗處。我刻意避開光害，為的是欣賞滿天星光。天上星光燦爛，流星不斷。我看到天空中，有一條由無數閃耀群星，組成的光帶橫陳。略懂天文的我知道，那是銀河。

本圖轉載自Yahoo奇摩新聞

2006年，美國太空總署的新視野號太空船，從地球出發，以超過四萬公里的時速，飛行了九年多，才到達太陽系的邊緣，最遠的冥王星旁邊。

    科學家為我們比喻，太陽系之於銀河系，相當於把一枚銅板，放在美國的國土上。太陽系繞銀河系一圈，要花兩億多年。在銀河系裡，像太陽一樣的恆星，有兩千億顆。寬達兩萬四千光年的銀河系，又只是浩瀚宇宙裡，諸多的星系之一。

    回到我們小小的地球來。從人造衛星上，想要找到我們居住的台灣，要非常仔細。而從人造衛星上，看向我們小小的地球，別說想要看到，像我這樣的凡夫俗子。即使要找到偉大的美國總統，或者世界首富，幾乎都是，不可能的事。

    就我們生存的空間來說，一個人的身體!豈只渺如滄海之一粟?

    就時間而言，一個人的一生，較諸宇宙七十億年的壽命，又豈止如夢幻泡影?人生百年，較之宇宙七十億年，就好像，我們都不曾出現過。

    人啊!何其渺小?

    人類自以為科技進步，自以為人定可以勝天。我們總是在自己小小的腦袋裡，構築出虛幻的寬廣天地。得了這個，又想要那個，不斷地自我膨脹。我們常常不問付出，只想得到更多。

因為欲求不滿，於是我們過度貪婪。耗盡在這個小小的星球上，原本足養我們的資產。

等到大自然因為人類過度消耗，憤怒反撲。當暴雨土石流，發威洩憤時，我們才又回過頭來抱怨，天地不仁。

本圖轉載自科技新報

天地何辜?人類的苦難，多數是由人類貪婪的野心，咎由自取。

    人類歷史上，因為天災造成的傷亡，遠遠少於人類網內互打發動戰爭，所殺害的人數。二次大戰打得如火如荼，美國人最終在廣島長崎丟下原子彈，殺死無數的日本老百姓，震驚全球時。我們的地球，卻依然隨著太陽系銀河系，運轉自如。

    在日本為了擴張國土野心，殘殺賽德克人時，縱使群山有情，也只能震驚啜泣。在農場裡的老兵，因為思念故鄉而暗夜哭泣時，即便草木有情，也只能含悲落淚。

苦難啊!苦難，終究是由你們人類，自己的造孽。

    望著老兵早已凋零的農場房舍。我心中不禁祈盼，但願這些被當權者操弄，顛沛流離艱度一生的亡魂，可以魂歸到，他們日夜思念的家鄉去。

    我又昂首，望著天上永恆閃耀的銀河。我彷彿看到，那些熱愛生命，又無懼死亡的賽德克勇士，正揹著他們的弓箭獵槍，一個接著一個，驕傲地走過，那亙古常存的…彩虹橋。

本圖轉載自M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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