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的架空歷史小說(Alternate History novels)」,指的是如果發生了「」,就會「」的,重新想像已知歷史,改寫歷史背景的小說。
作為台灣人,以下幾個問題你可曾也想過:
如果台灣被美國接管了?如果台灣被日本租借了?如果國民黨打贏中國內戰了?
如果台灣真的分裂,形成東西南北四個群島了?
台灣人的命運,會不會就有所不同?
新銳作家蔡易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結合台灣文學研究者與文學創作者兩種身分,創造出新世紀台灣傳說,以百年來的台灣歷史,以編年的方式創造每一個時代,以架空歷史的創意,根植台灣文學中經典作品梗,知情者會心一笑,不知情者也仍讀得出特意擬仿的文體語氣,有那麼一點復古的懷舊風情,而有一些哀愁的是,歷史仍未因此改變。
開篇〈福爾摩沙之旅〉設定一位通過商社走訪日治時期台灣的英國記者紀行,令人聯想起第一個到遠東探險,隨著馬偕一起來台灣,留下日治時期之前的珍貴攝影及文字紀錄的攝影家約翰湯姆生,以及楊双子的《台灣漫遊錄》筆下虛構的台灣紀行影子。
〈夜流〉不僅致敬日治時期作家龍瑛宗自傳體小說篇名,更在小說中呈現出龍瑛宗及其筆下小說人物的虛實呼應,日治時期本島人與內地人之間不能發展的情愫,男女之間身為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的認同糾葛,也常在日治時期台籍作家的小說裡讀出這種喃喃低語的惆悵。而從台灣文學研究更往內探究,你會發現這一篇帶入了龍瑛宗的真實人生,在無法終成眷屬的生命經驗裡,總是在力爭上游而徒勞的挫敗氣息裡,呈現台籍知識份子以及客家籍更屬邊緣的暗流之中。
〈逃〉有一點江戶川亂步的異色感,透過戰時女性的視角刻畫出戰爭與愛國主義的荒誕感,食色慾望與戰爭高漲下映射出的人性,有些反戰反英雄的氣味。都是為了活下去而已,奢豪的饕餮饗宴也在不同階段映襯出人生百味。
〈第一份任務〉假想了國民黨統一中國,台灣成為聯邦的一省,而同樣進行著毛匪竄逃,剿匪抗共的肅殺故事,另一種仍會發生的白色恐怖,共匪依舊在,歷史終究無情。故事中故意放進了黃春明名作蘋果咬一口的情節,美國強權仍影響著台灣政治,省籍階級依舊存在,台灣人之處境依舊卑微,架空歷史仍翻轉同歸,這個設計很有巧思。
〈請閉上眼〉假想了美國託管台灣,成為美國一州,而終究一樣有著省籍情結的發生,一樣有著越戰與韓戰的美國,去打仗的又是台灣州的次等公民,不論是誰統治台灣,歷史終究無情。
〈在那名為自由的時間裡〉則以真實的「陶普斯號案」為背景,揣寫自由中國所監禁的蘇聯水手們之一生。這次沒有改寫歷史,而作者現身調查史實的真相,而在這名為自由的不自由時光裡,這些水手們的二十年生活究竟如何活著,作者找不到更近一步的檔案:「很多時候,我們只能確定一些枝微的事實。」
但卻不禁聯想起所有被國民黨所軟禁的名人,諸如張學良、孫立人,都是自由中國的不自由者,儘管出處不同,卻殊途同歸。
〈最後一案〉為什麼一直讓我想起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大概是八0年代《推理雜誌》創刊的時代氛圍,讓故事有一種抑鬱與社會脫節的戒嚴感,犯罪與推理成為某種苦悶無法宣洩的出口。
〈想我移民村的兄弟們〉除了篇名擬仿,故事本身倒是假想了中國將台灣租借給日本五十年下,移民村裡的灣生兄弟們,與眷村兄弟同樣複雜而難解的身分認同,又一次的殊途同歸。
〈迷宮的模樣〉真有吳明益天橋下的味道,少年的啟蒙與成長,從統治遺產裡成為自己領域的王,是種隱喻也是種對未來的投射期待,童真的眼睛看見最單純的迷宮,只有入口以及出口,而沒有社會變動之快的現代化與城鄉衝突。
〈陸續漂流〉作為末篇,再一次假想了以上都是假想,而唯一真實就是台灣成為漂流的群島,四散的地緣政治認同與經濟體想像,不變的是海島子民從來沒有辦法扎根:
我想,這終究是身為漂流者的宿命吧。我們總是突然就被捲入了漂流的狀態,無力改變自身漂流的去向,也不知道最終將飄向何方,以沒有根的方式在生活著。
也因為從無力者到無根者,漂流是一種被動的選擇,但是否能成為強韌生命意志的展現,蔡易澄透過創作傳遞了台灣人的韌性。
我多次的使用「歷史無情、殊途同歸」,看待這些小說的逃與返,我想不到更好的形容,重複看著,想著作者這樣的安排用意是悲觀還是樂觀的,是為了安慰現在此刻的台灣讀者假設性發生了也未必更好,表現某種大時空世界局勢下,台灣終究無法逃離列強結構體嗎,若以如此寫實的心情作為寫作策略,歷史性是作者相當重視的表現。
若以學術研究者的角度來看這些小說,或許會從轉譯歷史的創作策略提供更多的分析,許多歷史史實與文學作品足可當作創作者發想的註腳,但純粹以讀者角度閱讀,從附錄的真實歷史編年紀中,也能讀到作者精心參照歷史的對照樂趣,歷史是真,小說是虛,而虛實相應之下的台灣,更多了些親切的理解與體諒。
雖然,他眼裡的歷史終究無情,最後結局仍殊途同歸,這樣意味著無法翻轉的台灣命運,仍悲情仍宿命。不過或許,能夠期待下一個台灣多重宇宙的小說挑戰者,可以大膽的將台灣活出另外一種樣子。
#11月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