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專欄：虛與實之間——論《愛愛內含光》森嶽線

_{（2024年3月10日 初刊於腐腐得正IG @fufudakzeng3）}

台劇《愛愛內含光》自推出以來，就備受好評。本劇雖非BL劇，但也加入了邱家二哥 邱宥森與賭場經理 李嶽的男男感情線。在這部以「真情實感」甚至「真槍實彈」為賣點的劇裡，森嶽的感情固然真實，但無論菜市場還是靈堂，都是他們想做就做的舞台，就讓一些觀眾頭冒問號。

這次的專欄，正是要以腐民的角度帶領大家拆解看似虛幻的男男情愛，背後隱含著甚麼訊息；而這種BL化的處理，又如何深化觀眾對森嶽的關係，以至對主題的理解。

／／確認與摸索：菜市場之愛／／

宥森作為職業賭徒，經常出入賭場，因此與阿嶽種下緣份。經歷過在高玩局中，阿嶽質疑對家詐賭而大打出手；在地下賭局被警方揭破後，由阿嶽帶著宥森逃跑至菜市場，二人之間的愛意不斷累積，才帶來在菜市場交歡的名場面。

除了當場開戰讓部分觀眾不解，也有人不太理解為何他們一個眼神就確認對方喜歡男生？《愛》中不乏用了隱晦的方式交代劇情的因果關係，例如劇中沒有明言邱媽得菜花的原因，但只要結合片尾愛老師的解說，就能理解邱媽是因為與帶病毒者共用毛巾而染病。因此在理解森嶽線時，也不妨發掘隱晦敘事背後的心思。

阿嶽第一次帶宥森出席高玩局後，在吃宵夜處碰見了一群醉酒男子，他們進入店面時正在談論「孝全」是否自己的菜，其中一人更提及他和阿嶽曾在「漢士」見面，讓阿嶽大怒。

EP3 截圖。男子在阿嶽面前提起曾在「漢士」見面，惹阿嶽大怒。

男子所說的「漢士」，其實是台北歷史悠久的同志三溫暖，在三十年間為無數男同志提供做自己的空間。有男朋友、並且會和伴侶現身同志酒吧的宥森，一向敏銳聰敏，他怎會不知道「漢士」代表的含義？再者，此幕多次拍著宥森的眼神來回醉酒男子、奪門而出的阿嶽身上，可見他一直用極強的觀察力，分析著有關阿嶽的蛛絲馬跡。

台北 漢士三溫暖

森嶽菜市場一幕，可謂早就有跡可循。經歷過命懸一線的大逃亡，無論是保護人的阿嶽，還是被保護的宥森，都能從二人的相處之中確認對對方的在意，甚至能確認彼此喜歡男生的心意與傾向。因此，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建基於相處時累積的情感，而這一場交歡正正從一個眼神開始，確認了內心的想法。

可是也有人會質疑兩人的進程是否太快。的確從劇情來說，森嶽的相處都是圍繞著賭錢賠錢賺錢，絕非一般的愛情神話；即使如上文論述，兩人心中都有一定程度的確定，才會開展肉體關係，但他們的關係確實進展神速。然而，這又有何不可呢？

《愛》這部作品開宗明義，描寫各個角色「對慾望的需求與自我的追尋找到答案」。就算確認了一部分的心意，但也可以透過性愛，再次探索二人是否契合。劇中的小曖和平克在不同的伴侶身上探索，才能確認對方的心意；葳葳和世桀也分別在譚崔練習和女學生身上，驗證和摸索自己對婚姻的看法。那麼宥森和阿嶽，何嘗不是在一場性愛中探索彼此的關係？

既然這部作品如此強調愛慾的追尋，那麼森嶽在菜市場的一幕，當然也可以同時兼具角色的確認和探索，成為劇中令人難以忘懷的一幕。

EP4截圖。阿嶽和宥森逃避警察的追捕後，在菜市場開展一場性事。

／／不敬與盡孝：靈堂之愛／／

森嶽的第二場性事，發生在阿嶽奶奶出殯的靈堂上。這幕為無數觀眾帶來衝擊，看似大逆不道的背後，其實都是在描寫二人如何一同面對阿嶽原生家庭。

阿嶽是一個「深櫃」的角色，但在他國中時已經深明自己的性取向。當時他經常出入父親的軍中同袍 老朱的餐廳，那兒掛滿猛男的照片，而「陰陽怪氣」的老朱也是一名男同志，餐廳便成了一個酷兒空間，容讓年輕的阿嶽自我探索，甚至可以在那個資訊不甚流通的年代，得到相關的刊物。然而，這也直接導致阿嶽與家人的關係破裂。

國二的阿嶽被姑姑揭發閱讀男性寫真後，隨即被軍人父親毒打。為了反抗推倒奶奶的父親，阿嶽甚至把父親打至重傷不治。從奶奶的話中，可知此事纏繞阿嶽已久，錯手殺人的他彷彿也自甘成為帶罪之身，走入了地下賭業；地下事業以男性為主導，自然令阿嶽也要展現陽剛的一面，佯裝愛好女色，才能在這樣的環境生存下去，也因此走入了埋藏性取向的櫃中。

EP7截圖。阿嶽和宥森離開靈堂後，在老朱的店裡用餐，聊起阿嶽的過往。

可是宥森的出現，再次給予阿嶽探索和確認的機會，正如上文分析他們在菜市場，也是一場刺激的摸索。因此，宥森為了找阿嶽從城市走進對方的家鄉，甚至是陪伴阿嶽到醫院探望奶奶的時候，已經代表著他們從肉體或情愛關係，走進了家庭的空間，不得不合力面對阿嶽的心結。

阿嶽最親近的家人便是奶奶，甚至照顧著她的晚年。在奶奶面前，阿嶽總是可以捨棄逞兇鬥狠的假面，不用靠說台語武裝自己，說國語依然可以真心表達對奶奶的愛。宥森在醫院中，也看見了阿嶽在家人面前真實的一面。

EP6截圖。阿嶽和宥森一起照顧入院的奶奶。

在奶奶臨終前，她對阿嶽說：「好好做人。」又對宥森說：「幫我管好這孩子。」儘管沒有明言，奶奶的心意也十分明顯了。尤其奶奶知道阿嶽在年輕時的經歷，更可推斷她已經看穿了阿嶽和宥森沒明說的感情；就算沒有看穿，至少渴望阿嶽過得安好的心意也是真切的。

好好做人，不只指阿嶽要洗心革面，更指要好好做回一個能夠坦承地經歷喜怒愛恨的人；而宥森也是得到了奶奶的認證，得到讓阿嶽做回一個人的資格。宥森需要做的，除了是承認阿嶽作為同志的身分，也要接納他千瘡百孔的人生經歷。

EP6截圖。阿嶽說要帶奶奶去牛郎店時，奶奶指著宥森說「選他」。

在喪禮上，宥森也大致掌握了阿嶽與其他家人的關係。看見阿嶽趕走了交惡的姑姑，宥森除了關心阿嶽要不要吃飯，還謹遵奶奶生前的吩咐，管好阿嶽的脾氣，勸他收斂，因為他知道阿嶽的本性並不是一個如此暴戾的人。聰敏的宥森在那一刻還沒知道阿嶽小時候被姑姑強行出櫃、引發一連串衝突，但也大概看穿了阿嶽一路以來他都用兇狠來偽裝自己。

對阿嶽狠狠一拳，是宥森代替奶奶教訓阿嶽；與阿嶽擁吻結合，是宥森接納著阿嶽一切的象徵。

奶奶在靈堂的背景默默看顧著兩位孩子們用力地做，鏡頭慢慢移至牛郎店的紙紮品。奶奶的遺願，都在宥森於阿嶽內進出之間，被一一實現了。

EP7截圖。阿嶽和宥森在靈堂做愛。

／／BL視點，不一樣的詮釋／／

《愛》森嶽線從人物設定，到激情且浪漫的發展路向，甚至是那種想做就做、就地解決的劇情安排，都甚有BL的色彩。有時候BL和同志影視的分別，不是在於敘事寫不寫實，而是在於一種浪漫化的處理：正如森嶽線的情愛場面，因為浪漫化而省略了男男性愛中的某些步驟，反而能夠擴大觀眾對於角色的理解，使濃烈的情感從劇內無限延伸——簡單來說，就是能不能激發覺得「很萌」的那種心情。

在本劇中，也安排了邱媽在家中欣賞BL劇的情節。欣賞無數美男子的浪漫愛情，是邱媽理解兒子宥森的方法，也是她在過於平穩的婚姻家庭生活中的一絲慰藉和樂趣。邱媽作為宥森感情世界的「旁觀者」，她難以得知兒子平常當職業賭徒的生活，也無從窺探兒子是怎樣認識阿嶽。這樣的親子關係是否也有如欣賞影視作品一樣呢？

EP2截圖。邱媽獨自在家觀賞BL劇，在邱爸回家時急忙關上電視。

作為一個腐文化專頁，相信我們的讀者也十分熟悉BL作品。我們從不同的男性角色身上，得到激動、快樂、滿足，就算裡面的內容有些脫離了現實，我們一樣甘之如飴。森嶽作為本劇唯一的非男女配對，對於腐民來說，欣賞他們的故事可能駕輕就熟；但對主流的觀眾來說，也許是比較少接觸的故事類型。

因此邱媽觀看BL，其實也是在向一般觀眾「示範」享受男男情愛故事的方法。邱媽觀看欣賞BL、觀看兒子生活的同時，也是在教觀眾如何從這些虛構的故事中得到滿足，甚至是進一步思考情愛背後的意義。

浪漫、省略，讓故事中的男男情感變得難分虛實，但正是這樣的視點，才能如上文一樣，強化了性愛畫面背後帶來的含義。《愛》要探討性與愛之間的關係，因此每一幕戲碼除了交代角色的關係，也帶有某些課題，等待觀眾和人物一起處理。

在森嶽線中，觀眾們固然可以欣賞到二人之間的張力，但觀眾也陪伴他們處理了感情中的互相確認、處理了原生家庭帶來的傷痕。比起斟酌兩人的關係是否完美還原了同性伴侶的相知相識，或者放大故事背後的訊息更為重要。

這樣，我們才能真正發現愛愛內如何包含閃亮的光芒，正如阿嶽和宥森「一起回台北」，回到那個能容納他們好好生活，容讓阿嶽自首、好好做人的城市，使愛在他們身上曖曖放光。

EP7截圖。阿嶽帶上奶奶的骨灰，牽著宥森的手，從家鄉苗栗回到台北。

• 喜歡的話，請多分享、點讚，並追蹤腐腐得正IG：@fufudakzeng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