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是你、醉心是我,拉赫曼尼諾夫的音樂人生。

四月天。

 

雨聲淅瀝,伴隨滿天不懷好意的烏雲,偷去了交誼室內所剩無幾的怡然春光。原木書櫃旁的大片落地窗,即使模糊不明,可依舊倒映出了散落一地的唱盤、猶有半杯左右的烈酒,還有跟這間老屋一樣陰霾沉鬱到完全化不開孤寂的落寞神情。輕撫著西德名廠手工訂製,價值等同一部中型豪華主管房車的全金屬鍛造唱機,他點了點頭,望著窗外的風雨搖曳,似乎若有所思,也好像眉頭再次深鎖……鎖著那曾經自由、放蕩的浪子之心,拋下男歡女愛,把自己當作悖德的祭品,綑綁在永無止盡的天牢裡。

 

「今天,是屬於智者的日子。」,他緩緩拾起唱針……





「擁有音樂,對人的一生已然足夠;然而,只用人有限的生命去擁抱音樂,卻是不夠的。」

 

「神之浪漫」,拉赫曼尼諾夫(Sergei Vasilievich Rachmaninoff,1873.4.1-1943.3.28),

 

堪稱西元二十世紀古典音樂「現代浪漫主義」時期的第一名家與創作旗手,也是當代數一數二的鋼琴演奏巨匠和指揮大師,更是捎來深情旋律、扣人心扉的俄國頂尖作曲家,拉赫曼尼諾夫,他的作品在某些追隨者或發燒友的心中,也幾乎等同是神諭或天啓一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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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赫曼尼諾夫誕生在昔日俄羅斯帝國西北古城大諾夫格羅德(Novgorod)的地主貴族之後,雙親也剛好都是業餘的鋼琴家;四歲那年開始接觸鋼琴的他,據說最早是家庭教師發現了其音樂天賦,後來在母親的啟蒙與嚴格的基礎訓練下,童年時雖逢家道中落,但藉由優秀的彈奏技巧,他於西元1882年時順利進入「聖彼得堡音樂學院」進修。三年之後,他更成功獲得師長引薦,前往莫斯科,在貴人茲韋列夫(Nikolai Zverev,他的另外一位得意弟子為名作曲家史克里亞賓)門下修習更為艱深的琴藝,也得以在老師的慷慨解囊下,欣賞到更多精彩的古典音樂會。

 

有一種說法,拉赫曼尼諾夫先天罹有家族性遺傳的內分泌失調症,也就是「馬凡氏症候群」(Marfan syndrome),故手掌張開後的寬度異於常人,而且大得有點離譜,亦讓他彈奏鋼琴時得以輕易跨越「十二度音」,成為了當時極為罕見,能夠將自身缺陷轉化為特殊優勢的奇才。

 

西元1892年,19歲的拉赫曼尼諾夫以第一名的最優秀成績脫穎而出,自「莫斯科皇家音樂學院」(今日的莫斯科音樂學院)畢業,且筆下的歌劇、協奏曲也受到樂壇前輩青睞,更贏得一紙出版合同,看似平步青雲般,踏上了被眾人寄以厚望的專業作曲家之途……

 

然而,

 

人算不如天算,費時十個月,每天譜曲時間高達七至十個小時,投入萬般心血,也是充滿作曲家野心的《第一號交響曲》(Symphony No. 1 in D minor, Op. 13),於聖彼得堡首演當天居然面臨到徹底的失敗!包括指揮的臨場狀況不佳(除了前一晚疑似的酗酒過量,以及本身無法理解作曲家對樂句的陳述)、樂團各聲部間的缺乏默契與失衡,和部分樂評口中的生氣空乏與缺少和聲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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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第一號交響曲》依然受到不少主流派樂評的肯定,認為作曲家的實力被聽眾跟指揮所低估了,但在更多報刊媒體的刻意嘲諷之下,即便核心問題似乎不在自己身上,可是早就讓求好心切,不允許挫敗的拉赫曼尼諾夫完全崩潰……

 

彷彿一夕之間從天堂轉落地獄,原本滿懷希望的年輕人,年僅23歲的拉赫曼尼諾夫此刻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更因此罹患了極為嚴重的憂鬱症!失眠、厭食,更像是染上了音樂人最恐懼的絕症:「作曲失憶症」

 

被曾經的恥辱、嘲弄佔據腦海,拉赫曼尼諾夫幾年的時間幾乎無法提筆創作,只能勉強以教琴維生,而五線譜上除了極少數的鋼琴或聲樂小品外,盡是空白或雜亂一片,彷若就是個四肢經脈遭斷,絕世武功被廢的過氣高手,眼下更是落魄失魂,像跌落至深淵幽谷的旅人,伸手不見任何盼望!

 

萬幸地,

 

透過身旁熱心朋友的轉介,一名專業的心理治療師兼業餘音樂家達爾(Nikolai Dahl),走進了拉赫曼尼諾夫脆弱的心房……透過暗房中的自我催眠,日復一日的深度對話,在達爾的細心引領下,年輕的作曲家試著重新了解並認識自己,努力克服過往內心所堆砌的層層障礙與廢物;即使他偶有沮喪,認為治療毫無起色,達爾醫師也不斷適時激勵拉赫曼尼諾夫,即使身處漫漫黑夜,也應當相信自身所蘊含的能力,總有一天,必定要重新拾起作為音樂人的信念。

 

黎明將至,天色是最黑暗的……

 

待達爾內在醫治的療程接近尾聲時,拉赫曼尼諾夫終於攤開了塵封多時的五線譜,慢慢地,著手譜下他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Piano Concerto No. 2 in C minor)……


西元1901年11月,逃避舞台多年,也可能被一些愛樂者遺忘的拉赫曼尼諾夫,再次回到觀眾面前,以擔任鋼琴主奏的身分,搭配交響樂團,首演將標題獻給達爾醫師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

 

磅礡壯闊又時而意境淒美的旋律中,俄羅斯北疆樂風的極致浪漫,佐以末世來臨前的掙扎,兩兩相互激盪,震撼了愛樂者從未聽聞的耳目。《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的演出大獲成功,不只雪恥拉赫曼尼諾夫先前的失利,甚至造成了俄羅斯藝文界難得的轟動!原本不看好的輿論也為此曲深深陶醉,還直稱他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也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鋼琴協奏曲」!



有些樂評認為,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與柴可夫斯基(Pyotr Ilyich Tchaikovsky)完成於西元1875年的《第一號鋼琴協奏曲》(Concerto for Piano and Orchestra No. 1)並稱是俄國鋼琴音樂的「日月才子」,是真正的俄國音樂代表。


重新贏回名聲,進一步奠定樂界崇高地位的拉赫曼尼諾夫,在西元1909年秋季出訪美國的前夕,完成了預定將於紐約首演的《第三號鋼琴協奏曲》(Piano Concerto No. 3 in D minor)……

 

接續著傑作《第二號鋼琴協奏曲》蘊含的深情,作為給新大陸人民獻禮的《第三號鋼琴協奏曲》,再一次,拉赫曼尼諾夫勾勒聽者們內心小宇宙的共鳴,亦深刻感動了北美樂界!


看似樸實無華,平淡如湖景水波的起手式,實際上乃考驗著鋼琴演奏家艱深無比的琴藝與識曲內涵,也正訴說著每個人心中難以言喻的一切情愫!在美國主流媒體的極力渲染與高度評價之下,他的《第三號鋼琴協奏曲》更著實獲得了「鋼琴協奏曲之王」的封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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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勇奪西元1996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寶座的經典音樂電影《鋼琴師》(Shine),戲如人生、人生如戲的高低起伏,串起本片的主題音樂,是的,正是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三號鋼琴協奏曲》。

 

西元1911年,拉赫曼尼諾夫獲選莫斯科愛樂的常任指揮一職,也順利擠身由俄羅斯皇室主導的帝國音樂協會,擔任副主席。

 

幾年之後,隨著帝俄政局陷入動盪,社會主義派人士發起的無產階級革命一觸即發,西元1917年間,擁有「權貴」身分的拉赫曼尼諾夫看見自家莊園被暴民無端進佔,不願捲入無謂的政治鬥爭下,他舉家移往莫斯科的公寓,但始終無法讓人安寧的風聲鶴唳,槍砲聲跟示威聲,讓拉赫曼尼諾夫藉著海外公演的機會提前離開俄羅斯,並借道芬蘭、瑞典,一邊在北歐進行個人音樂會用以餬口,一邊則是在友人的資助下,取得足額旅費,前往政治相對安定的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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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1918年的11月12日,拉赫曼尼諾夫歷經風塵僕僕的海上航行,平安抵達紐約。本以為僅是逃出生天的孤身之旅,他完全沒料到現場竟然有大批的音樂人,愛樂者跟支持群眾熱烈歡迎著他們的「偶像」再訪新大陸!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有很多鋼琴製造業者都紛紛向拉赫曼尼諾夫提出邀約,希望在美演出時他能使用他們家的製品,並給予音樂家部分差旅補貼或高額代言費。其中,只有一家鋼琴製造商,不支付拉赫曼尼諾夫任何費用,但可確保每一次的音樂會,從頭到尾,鋼琴彈奏品質始終如一,絕無失真……最後,拉赫曼尼諾夫選擇了這一家廠商做為合作對象,直至他告別人生舞台……「琴王」史坦威(Steinway & Sons)。

 

西元二十世紀二零年代初期,戰後短暫的歌舞承平,拉赫曼尼諾夫重返歐陸,進行馬不停蹄的跨國巡演,平均兩天就要進行一場音樂會,為此他承租了一個火車客廂,用以運載鋼琴跟私人物品,但拉赫曼尼諾夫卻沒有機會再次踏上祖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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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1931年,拉赫曼尼諾夫於瑞士琉森湖畔購入別墅,完稿今日吾人耳熟能詳的名曲《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Rhapsody on a Theme of Paganini,Op.43)。

 

可無憂無慮的閒適日子似乎無法長久伴隨在拉赫曼尼諾夫與其家人身旁,在德國納粹黨與希特勒的邪惡魔爪逐步對歐陸和平形成威脅時,為了保護家人安危,他只好再度遷往美國,並在風景優美的加州長住下來。二戰爆發之後,拉赫曼尼諾夫則多次捐獻個人音樂會收入給蘇聯紅軍,用以對抗納粹勢力的不斷東進。


西元1943年,年近七十的拉赫曼尼諾夫因身體不適,被迫中止了多年來密集不間斷的音樂會演出與教學工作。

 

就在美國樂界打算在拉赫曼尼諾夫七十歲生日當天舉行大規模的祝壽音樂會前夕,3月28日,一次黑色素瘤(Melanoma,皮膚癌)所引發的急性昏迷,拉赫曼尼諾夫,意外病逝於美國加州,距離生日,僅僅只有四天之遙。

 

從祝壽到悼念,一場眾星雲集、備感哀榮的巨匠葬禮,大家按照作曲家的遺願,演奏著他於西元1915年所譜曲之東正教《徹夜禱》(All-night vigil)聖詩集中最喜愛的《西面頌》(Nunc Dimittis)。

 

「主啊!如今可以照你的話,釋放僕人安然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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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一):

 

超過二十五年了吧?我還是忘不了第一次聽到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

 

雨天,高雄難得終日不見陽光,我從火車站旁的大眾唱片選了兩張作品輯回來,騎著自行車,衣服濕了,眼鏡霧了,但CD有塑膠袋保護著。

 

到家,聽了幾句嘮叨,自個兒沖了黑咖啡,拿出清張老師的社會派,中年刑警在兩個同名的車站找尋著兇嫌的詭計。

 

打開音響,置入光碟……那一天的清張,海岸線多了惆悵之外的惆悵。


尾聲(二):

 

二十五年前,德國賓士(Mercedes-Benz)引領車壇的豪華旗艦房車S - Class,在底盤代號W220的時代,曾經推出一則以拉赫曼尼諾夫為主題的電視廣告,配合著《聲樂練習曲》(Vocalise,Op.34,No.14),在當時的商業廣告中可說是獨樹一格,後續也引起發燒友們熱烈的討論呢!




「擁有音樂,對人的一生已然足夠。然而,只用人有限的生命去擁抱音樂,卻是不夠的。」

 

身為樂海須彌中的渺小芥子,更猶如浩瀚恆河沙中的一滴水,音樂的無限與無窮,方能襯托出人類之不足與欠缺;見許慎《說文解字》之解釋,「音,聲也。生於心,有節於外,謂之音。」,音樂家雖有肉體之限制、歲月之侷限,但經由想像跟創造,一舉打破了時間、空間的隔閡,將美妙動聽的音符永遠留在這個世界,直至末了的時刻,真的,毫無疑問。

 

《樂興之時》(Moments Musicaux)第四首,我個人非常喜愛。



圖文來源、一併致謝: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ergei_Rachmaninoff

 

璀璨的万華鏡下,365+1,點點繁星在夜空裡閃爍著,似嘻笑或沉思,編織成璀璨奪目的銀河千景。有歷史的世界是幸福的,否則風花雪月終歸虛無飄渺。流逝的時光,潺潺細水,取一瓢的點滴拾遺,悄然偶遇的時空現場,我們都是舞台上的主角,看哪!芸芸眾生,每一天來到世間的人物群像,名為啟明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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