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預知夢．繩梯（0-1-3-7）

      二姐墨薔銀於奧捷案發生前，曾約我在上海外灘的中華餐廳見面，提過她到橫店影視城探班兩位重拍「莫爾格街兇殺案」的電影導演，其中一人正是法籍，並且大膽地將自己兒子拜託給墨薔銀照顧，當時我還忙著嘲笑那人，不料原來那人機心遠超我百倍，不但早認識姬縈邐，恐怕亦摸清墨薔銀真實背景，我接著問道：「是班傑明．加布里埃爾⋯⋯巴瑟斯特對吧？他還說了什麼？」姬朦煙老實回答：「不曉得他多說何事，但從我爸語氣聽來，他找到一個方法，可盜取鬼城裡一件寶物。」我默不吭聲許久，靈臺驟明，才失笑慢慢說道：「我知道他要去鬼城裡盜取何物了⋯⋯果然是號人才！」姬朦煙好奇地趕忙問道：「是什麼？」我沒解答，用最快速度敷衍他，再次叮囑他別讓豹妖叼走，匆匆結束通話。人越多越節外生枝，一個翟流就夠我頭痛，指不定其中還會遇到摩洛史塔托斯的人，講手機當下，我萬萬預料不到，幾日後酆都鬼城一行，我不僅趕不走任何人，還遭罪和玄異圈其他家雞飛狗跳，唯一掌控的，只有姬朦煙受阻沒來成。

      喝完紅茶，我重新集中精神、站起身，打算一間間房仔細調查，相信礦燈亭的秘密藏葉於林，拼圖碎片散落在這裡面。二樓格局看似一條筆直通道，木造迴折梯上來，迎面是我現在站立的私人客廳，右手邊依序為日式榻榻米和室結合畫室、連玥玲和汪祈紹的夫妻房、不知名用途的空房；左手邊依序為連金水的起居臥房、魏世冠的家庭醫生客房；通道底部則是書房和浴廁間──以及又一道十二階樓梯，上到閣樓。

      首先是連金水的起居臥房裡，用幾座厚實華美的黑木鈿螺屏風，四扇呈現W型，綴以垂地布幔，隔出小客廳、小書房和睡房等三個空間，動線規劃得當、佈置雅緻，且屏風之前有口低矮窄櫃，櫃頂上擱置一件怪異的擺飾品，那是一組玻璃罩鐘，有點兒像迪士尼「美女與野獸」裡，野獸王子守護的那朵玫瑰，但這罩鐘內確是一根黯淡無光、紋路醜陋的羽毛，不曉得是哪種鳥類羽毛。順勢拉開幾隻窄櫃抽屜，有些是空的、有些則放著五花八門物品，如骰子、牌九、四色牌等賭博工具，或大小不一的彩色彈珠，居然還有當歸、黃芪、生地黃等中藥材，我拿起其中一個小方盒打開，原來保存了些礦石標本。推回抽屜，這才注意到屏風上鈿螺花紋，非繪製尋常花鳥奇獸，而是四扇屏面如摺子戲般、依序四幅圖，講述一段離奇故事。

      第一扇，一名平頭髮型的年輕男子，身穿昭和時代風格西裝，手拿低筒英式禮帽，腰間卻別著一隻香囊，香囊上繡有蟾蜍。他蹲在溪畔邊的岩石後頭，窺視一對正在交歡的男女，但若細看，女子更像被人強行侵犯。第二扇，交歡中的男子似乎發現岩石後有窺視者，迅速逃離，而衣衫不整的被害女子低聲啜泣，紅衣裙擺一角卻讓西裝男子扯了過去。第三、四扇，風格最為奇特，十分抽象，紅衣女子挺著孕肚，蹲踞在一盞巨大礦燈上，則西裝男子在這盞礦燈外圍，指揮一群礦工裝束的人們，建造一幢華麗房屋，不難辨別，房屋正是礦燈亭本館；故事結尾愈發精彩絕倫，紅衣女子誕子同時，雙臂逐漸羽化成翅膀，而西裝男子面露大喜，如獲至寶般高舉初生兒。那隻腰間香囊說明一切，西裝男子便是此間主人，連蟾溪。

      我大為驚詫，不想方才遇見的紅衣女妖怪，儼然是屏風故事裡主角，連蟾溪不知是因憐憫之情，或其他什麼原因，為祂建造礦燈亭本館，更不可思議的是，紅衣女子竟誕子後才變成妖怪！罩鐘中應即祂妖化後的翎羽。我又看了各別幾座屏風，故事大多描述連蟾溪如何一步步成為礦業巨賈，藉由採礦工具致富，卻再無紅衣女子及其子的紀錄。又到處翻找過後，見眼下再無其他訊息，決定改去魏世冠房內。

      魏世冠房內裝潢非常簡素，除了些醫療器具和家用藥品，沒有特殊事物，只不過當我打開衣櫥時，發現吊掛的衣衫內裡，都有個黃色半月型小刺繡，原以為是怕人拿錯衣服、所做記號，然我仔細觀察衣服縫線，才注意到魏世冠的衣衫居然全是手工針縫，裁縫之人手藝極佳，針距齊平，幾乎如使用縫紉機才能達到的效果，不只技術，想必為他裁縫之人，是戀慕他的女人，否則豈會花盡這般心思。當踏出房間時，猛然一記靈感敲盪我，衣衫小刺繡該不會是連玥玲所繡？姑且不論汪祈紹年齡大上連玥玲一倍，單是她和年齡較近的魏世冠朝夕相處，自然產生情愫，半月型小刺繡不正指「玥」嗎？光明正大在老公眼皮子下偷情，出事是遲早的事⋯⋯慢著，那怎會是魏世冠在兇案現場，而被綠的汪祈紹，和不知親爸是哪個人的汪臺美失蹤？外加扔了長子汪臺風進育幼院？毫無邏輯可言啊！

      抱持疑惑，改進入右手邊幾間房室尋找解答，不進已夠迷惘、一進更是混亂升級，那間和室型的畫室，擺滿許多油畫作品，竟畫得同一名主角──紅衣女妖怪──右下角綴飾著小小黃色半月型，代替畫家署名。均為連玥玲所繪。雖不具腹䵍的神級審美觀，但仍瞧得出連玥玲不僅花費至少數年時間，揣摩並熟練紅衣女妖怪的神情姿態，有站倚、有坐臥，甚至有飛行動作，且筆觸柔和、構圖細膩，靈巧使用紅色階、橘色階和黃色階等亮麗色彩，處理各種光影變化，讓人不至於對同一名主角的同一件紅衣，產生視覺疲勞。且不說連蟾溪為紅衣女妖怪建造礦燈亭本館，與他連家人共居屋簷下、不僅不怕，連玥玲還如此上心紅衣女妖怪，關聯絕非平常。

      嗯？我好像忽略什麼事。

      猛然身體一震。如同我兩歲前，經常讓太爺爺墨薔靐抱著玩，一直未曾見過全家絕口不談的爺爺墨薔梟，那麼，連玥玲的父親是連金水、太爺爺是連蟾溪⋯⋯她爺爺何人呢？不管從岳小兵敘述的往事、柳翼調查的訊息之中，皆沒此號人物，然而我已找到他──第四屏面上的故事結局，連蟾溪所高舉之初生兒。無疑地，礦燈亭本館乃留藏紅衣女妖怪母子的居所。連金水、連玥玲、汪臺風、汪臺美，一脈相承，均具有妖怪血統，這就不難解釋，汪祈紹何以委託賈金眼找尋婦產科醫生，欲尋求女兒汪臺美食蟲屍、模倣昆蟲死掉行為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