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告訴我連家之事,莫對萬警官提起為好。」沈鐵香語重心長說道。我掏出手機準備打亮,發現螢幕已摔裂,在掌心敲動幾下、壞了,問沈鐵香道:「不要緊,萬風不是心窄之人。他會請你前往礦燈亭為他尋物,不正證明他信任你,不怕連家醜事曝光。我們先想辦法離開,你有帶手機嗎?」沈鐵香搖頭:「我不太使用手機。」我詫道:「現在還有人不用手機?我都快黏在那上面。」沈鐵香笑道:「哈哈,你一看就是手機養大的孩子,我和我太太有共識,不用手機養小孩⋯⋯放心吧,我眼睛沒你能在黑暗中視物如常,但鎖王之稱也非浪得虛名,適應黑暗的能力,比常人還是高出許多。」我笑回:「你眼睛倒銳利,不愧解鎖修鐘錶的,竟看出我能在黑暗中行動自如。」
沈鐵香收斂笑容,肅道:「我更看出你絕非泛泛之輩,什麼來頭?」我挑眉一笑,說道:「你可聽過海麒集團或是格林威治迷宮社區?」沈鐵香驚訝說道:「聽說王居暴斃後,不出幾個月便江山易主,被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併吞,此事商業界鬧得沸沸揚揚⋯⋯至於格林威治迷宮社區,從刑警那邊聽過,好像是有著一間廢棄咖啡廳的鬼社區,裡頭住戶能與妖魔鬼怪打交道。」我完全啞口無言,柳翼經營家庭餐廳,單是岳小兵評之其貌不揚,就已不爽,假如媯盤親聽沈鐵香說他的企業,名不見經傳,怕是要殺人,我笑道:「我就是那鬼社區裡的住戶,也是那家名不見經傳公司的真正擁有者。」
沈鐵香睜大眼,再次重新打量,一一掃過我身上的莿桐環、神骨鐲、高蘭鍊、子安貝手繩,最後落在褲腰上的基德普拉特尼船,一副了然模樣,說道:「果然、果然,第一看見你時,就覺得你打扮奇特,我早該猜到⋯⋯尤其,你這個鑰匙圈精細無比⋯⋯我玩過不下數萬顆頂級鐘錶機芯,也替無數豪門製鎖開鎖、安裝電子保全,卻從沒見過哪戶擁有這麼完美藝品,簡直把一艘真實存在的船,縮小⋯⋯怎麼形容呢⋯⋯呣,打個比方,像迪士尼老電影裡的鬼盜船。」這人可以啊,我哈哈一笑,說道:「哈哈,老兄你也非等閒之輩,咱倆不相上下,我也從沒見過有人能插把筷子在頭上、插得如此品味。」沈鐵香亦笑,道:「我以前頭髮可是染全紅的。」我想像了一下,大笑點頭。
兩人相笑一陣,沈鐵香仰頭上觀,說道:「上面全壓著建料,出不去,恐怕得另覓出路。」我欲答話時,鎬鎬醒了過來,似嘴裡無奶嘴,開始啼哭,沈鐵香把鎬鎬的頭搭到自己肩上,輕拍兒子背部,溫柔安慰道:「乖乖,我們鎬鎬不哭喔,餓了對吧,爸爸等一下幫你找吃吃的。」我朝身上東摸西捏,忽鬆口氣,沈鐵香目露詢問眼色,不知我為何有這反應。我從褲袋裡取出青花瓷瓶,拔下瓶蓋、交給沈鐵香,說道:「原來只是餓了,還以為他又要大哭。花蜜餵你兒子,保證他一輩子無病無痛,趕得上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沈鐵香接過瓷瓶嗅聞,訝道:「好東西啊!」我笑道:「識貨。這是黍粟漿,可惜我身上沒帶南瓜花蜜,會更適合嬰孩食用。」
沈鐵香餵鎬鎬吃了幾小口蜜漿,鎬鎬吃飽滿足後,繼續睡覺。他還回瓷瓶,問道:「妖怪搶奪我兒子的目的⋯⋯。」我言簡意賅兩字:「養他。」沈鐵香一愣,我續道:「那妖怪族群你一定聽過,叫做姑獲鳥。祂一生下兒子就被連蟾溪奪走,之所以乳房還溢著乳汁,或許是對不能親自哺乳兒子,心感愧疚而產生的生理現象。」沈鐵香歎道:「聽你解答,竟覺得整棟礦燈亭的妖怪都是可憐的好女人。」我突然想起一個人,搖頭反駁:「不!那是你沒遇過會把你塞入三隻巨蛇口中的恐怖女人。」沈鐵香似乎以為我說玩笑話。
「姑獲鳥不是日本妖怪麼,怎麼會出現在礦燈亭?」我沒預料沈鐵香會此一問,解釋道:「唐宋以後,東亞各地均盛行姑獲鳥妖怪傳說。姑獲鳥實則出自一千六百年前、東晉.干寶《搜神記》裡,豫章古國『浴仙池』民間故事。這個豫章古國在東晉時,地理位置大概就是現在的江西南昌,故事說仙禽乃天帝的女兒們,某日祂們解羽入池,其中一位仙女的羽衣被竊,迫而嫁給竊衣之人,因此豫章人稱仙女為『帝少女』。帝少女產子後尋回羽衣,便棄子回歸天庭。但干寶先生記敘的這個故事,起源於印度神話中,月亮王朝洪呼王與他的妻子廣延天女。」沈鐵香甚是疑惑,說道:「既是神話,不就意味姑獲鳥是虛構妖怪,又如何會出現我們眼前?」我搖頭答道:「世界各國各地的神話傳說,盡是人們不敢、也不能明說之真相,故藉由這種方式表述,不管進入浴仙池洗澡的是真仙女或假仙女,故事明確暗示了一樁犯罪事實──女子被陌生男子性侵後,再遭到囚禁產子──何況廣延天女原是神妓,嫁給洪呼王的條件也極為離奇,比如婚內不可有夫妻性愛的這類要求。」沈鐵香倒抽一口氣,說道:「故事劇情好讓人熟悉啊⋯⋯我明白了!姑獲鳥只是代稱的意思對嗎?其實就是非自願產子的女性,變成妖怪。」
我點點頭,用腳踩地幾下,說道:「這裡就是囚禁姑獲鳥和白衣女鬼們的地方。」沈鐵香訝異反問:「我們掉進囚室裡?」我邊撥刮泥瀝邊說道:「說囚室也沒錯啦⋯⋯但這裡比囚室麻煩數倍不止⋯⋯是礦燈亭下隱藏的舊礦道⋯⋯。」 泥瀝之下,怪誕階梯一級級顯露出它的真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