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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織就》附錄卷六_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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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能狠下心,早早就該斬斷自己與心愛之人的所有連結,但是要她們忍痛推開所愛,又何其容易?這是玉石與秋雨同樣幾番在心裡輾轉不去的念頭,她們既貪念相伴之美好,又憂惶危機四伏。一雙人,兩顆心,為了能走到一起,他們曾耗費多少光陰,如今相守不過片刻,風波即起,教她們該如何承受?故事的轉輪滾過命運的軌跡,劇中人一步步走上了他們的命途,看戲人也只能揪著心慢慢看故事發展⋯⋯

這段故事,我更樂意看見無介的成長。其實,從一個男孩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需要的僅僅是一份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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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織就》附錄:《鴛鴦織就欲雙飛》卷六第29章

《鴛鴦織就》附錄:《鴛鴦織就欲雙飛》卷六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鴛鴦錦,掩笑靨。青絲絞,離人淚。
手書訣別斷肝腸,但盼君福永安康。



在整座城裡跑了一圈又一圈,無痕最後步履頹喪的回到客棧來。

玉石為什麼想走,她心裡真的如信上所寫只是擔心牽連傲龍堡嗎?還是怨怪他⋯⋯

無痕越想越心慌,半天的時間,玉石雖然走不遠,卻可能逃到任何地方去,若他蒙著頭瞎竄亂找,是找不到人的。萬一找錯了方向,就南轅北轍,距離玉石越來越遠了。

為免打草驚蛇,無痕也不敢太聲張的查找,他並不希望任何人把玉石跟日後官兵可能會問起的朝廷欽犯印象連結在一起,只能偷偷暗訪,心急如焚。

馬鋪的店主認出他來,說起:

「欸,大爺,你怎麼還在城裡啊?早上一大早您夫人就來買回你們賣給我那匹馬,說是你們打算今天動身往北啟程,還讓我幫她佩了副馬鞍呢。」

無痕聽了當下心裡涼了一半,玉石是清晨騎馬走的,相差了大半天,兩人距離越來越遠。

往北,這是玉石留下的訊息。會是真的嗎?無痕腦海裡已經迅速掠過北方幾個約半日馬程可及之處。他去城門口探過,確實有人有印象早上城門一開就有個與馬鋪店主所形容相同裝扮的人騎馬往北行去。

無痕回到馬鋪請店主替他另備一匹馬,他則回客棧收拾東西,順便查看玉石可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客棧裡的房間收拾得非常乾淨,餐盤杯盞早已收入食盒放在房外讓人收走了。浴桶裡的水倒乾,半點不留痕跡。這江南十大名捕中以追蹤聞名的梁捕頭果然名不虛傳,她不只追蹤的本事一流,反追蹤的技巧也不遑多讓。

玉石幾乎帶走所有的東西,只給他留下一套衣服,幾張大面額的交子錢引,還有藥袋子。藥袋裡塞了張紙條,讓他記得按時服藥塗藥,千萬別輕忽掌傷。如果說無痕曾經懷疑過玉石的動機,揣想過玉石離開的真正原因,此刻也再不容他有絲毫的懷疑。

她之所以走,全是為了他。

握緊那藥油瓶子,無痕緊皺了眉頭。思及玉石甫痊癒的肩傷,心底暗忖:

她既把藥袋子留下,要是之後遇上什麼不幸受了傷,那可怎麼辦?

他們身上剩下的碎銀銅錢本來就不多,她又不帶走銀票,之後的日子到底怎麼打算?

在這冬日春寒裡,這北方越是靠近遼境越是荒蔓無煙,玉石可有能投靠的對象?

馬鋪店主說她還買了馬,那她身上的銀兩能支撐到什麼時候?

到如今無痕反而後悔起他們把那輛馬車推落山崖,如果馬車還在,玉石就算要走也不至於幾乎一無所有⋯⋯

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在無痕腦裡翻轉不休;他的心,紛亂到半點靜不下來。

儘管理智上判斷不可能,心裡還是希望玉石若是哪天身上盤纏用盡、走頭無路時,會回過頭來找他,至少,設法尋求傲龍堡的幫助。

可是,在看見那個幾乎半空的朱紅小瓶之後,無痕心寒了。

一日醉,那朱紅小瓶裡的藥丸是一日醉,是冷剛特別調製的安神藥。調和溫水服用,可以寧神靜眠,安睡一整晚,可若加以火燒煙薰或是投入浴水中浸泡⋯⋯無痕走到屋角查看兩只收拾好的炭爐,果然在浴間外的那只小炭爐裡聞見淡淡的一日醉藥味。顯然玉石待在傲龍堡裡真的讀了不少書,連這一日醉的功效用法她都記熟了。

既能控制他行動、拖慢他腳步,又不會真正危害到他的身體,尋常人中了一日醉,至少能睡上一天一夜,而玉石用足了藥量,必是打定主意要逼他醒來後,茫然不知她的去向,最後只能回傲龍堡去。

原來,那信裡說的是真的,玉石是鐵了心要走,也是篤定了心意不回來。即使山窮水盡,即使面臨危難,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再與他、再與傲龍堡扯上關係。

猛然一擲,將那朱紅小瓶擲地摔得粉碎,無痕覺著一股怒氣湧撲上心頭捶打,一顆心隱隱泛疼。

玉石,你以為我會這麼輕易就放棄你嗎?

取出那塊揣在胸口的紅綢巾,紅巾下的明媚笑靨、羞怯臉容,他歷歷在目。揭開紅巾輕撫那截青絲,細滑柔順的觸感,一如他曾經在情動時禁不住反覆穿絲撫過、愛憐不休。湊近鼻尖細聞,無痕甚至彷彿聞見了清新的臘梅香,想起了他們曾在滿園金黃薰香裡互許約誓⋯⋯

玉石,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這是你親口許諾我的呀!你親口應許我要與我一世于飛的呀!你怎能⋯⋯你怎能⋯⋯

回憶像帶著針刺,在無痕心上一針一刺,他捏緊紅綢布,憤怒的握牢那束斷髮。

玉石,你在想些什麼?你要走你可曾想過我?你想沒想過,我們夫妻同房,經過前夜你腹中很可能已經有了我的骨肉,你如何能做這樣輕率的決定?

思及深處,無痕淡定不了。

不行,他不能再耽擱了,他必須馬上把玉石找回來,必須要不眠不休、寸步不移的牢牢看住她,就算要把她綁架到萊州去,就算他們倆得一輩子藏在不見天日的地穴裡,他也在所不惜。

無痕暗暗在心上立誓,他要證明玉石想錯了,兩個人分開不是最好的主意,如果她認為唯有世上不再有梁玉石的存在,才能化解一切危機,那麼石無痕也要與她一同消失,這件事由他來做,他可以做得更好!

收拾了一切,無痕頭也不回的離開,沒有玉石在的地方,已不值得他留戀。任憑她要跑到天涯海角,他也必然追隨而至。

玉石,等我,我一定會尋到你!


—·—

無痕牽了馬,出了城,一路往南奔去,他不信玉石真的往北,所有玉石刻意留下的線索都是打算誤導他的,甚至他估計玉石最有可能的就是返回伏龍城,畢竟她的殺父拭兄仇人還躲在節度使府裡,如果她真要找朱炳金報仇,她不會離得太遠。

無痕將所有思路全數盤算。既然玉石意在推離他、非要將他排除在外,那他也要按自己的方法來,絕對要找到她,及時為她守護。啟動傲龍堡的搜查網絡,是無痕決心力阻萬難也要進行的下一步,只要玉石還在北方各路地界,他一定有辦法比朱炳金更早尋到她的蹤跡。

無痕的馬蹄揚起煙塵,攏起了簇簇煙團,隨著無痕的去向滾動,漸漸淡遠。許久之後,一身牧羊青年打扮的玉石,才牽著馬從藏匿的草叢走出。

是的,玉石沒走遠,打從清晨出城北騎之後,她就易了裝扮,輾轉迂迴的又繞回來。

玉石知道無痕一旦清醒過來,必然會四處尋找她的去向,與其她跑在前頭讓無痕追,不如等她看清了無痕的去向,再與他背道而馳。

除此之外,她也擔心一日醉的藥效過重,傷了無痕,方才見他馬上英姿依然,心裡的擔憂總算放下不少。既然無痕往南疾奔,看來他是打算回傲龍堡了吧。

再來呢?再來該往哪裡走?

玉石問著自己,卻得不出個答案。

清晨出城前,她刻意繞到城郊,幾乎一眼就認出無痕所說的那處小宅院。向陽院落遠望小山坡,坡上有一對夫妻樹。

望著那有些荒廢的屋宇庭院,玉石梗著熱淚想像著如果她與無痕只是一對平凡夫妻,他們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可是她不能停下來,她只能踢著馬繼續往前行去。

可是,如今她的計劃已然完成了,再來呢?再來怎麼辦?

離開無痕,護全了無痕的安危,她的心願已經完成一大半了。餘下的一條賤命,看來也只剩一件事要做。玉石上了馬,邊想邊策著馬徐徐前進。這件事她得細細思量、妥善計劃,如果真的能順利進行,她也只有一擊之機,不會有第二次修正的機會,所以絕不能再如上一回夜闖節度使府那般莽撞。

等到玉石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竟正不自覺的追蹤無痕的蹄印,兩個人約莫相差半個時辰路程。玉石咬咬下唇,勒停了馬,想調轉馬頭,又不捨牽動韁繩。

梁玉石,你這是做什麼?你不快些把會傷及無痕的隱憂去除,竟還想跟在他身後,一路跟回伏龍城去嗎?你難道不知,天大地大,最不該你去的,便是那座足以護佑無痕安好的堡壘。

她有些違著心說服自己,說著因為無痕還沒真正回到傲龍堡的勢力範圍,說不定會遇上什麼危險,她若能在暗中照應,有什麼狀況也好跟著應變⋯⋯又說著,她其實只不過剛好跟無痕同方向,因為朱炳金人就在伏龍城⋯⋯

望望北境又望望南城,一番內心交戰,最後玉石還是輕踢馬腹,緩緩的繼續往南行去。

再跟一小段路吧,就讓她再跟一小段路,一小段就好了⋯⋯

走著走著,玉石也發現了不對勁。

約莫從半里外開始,微微乾裂的黃土地上,開始出現了紛亂印跡,多了幾匹馬蹄,也多了一些草鞋布履的足印。

路上有人馬往返本是尋常,但那群馬蹄足印自西而來,雜踏一陣之後,就一直跟在無痕後頭走。這群人馬,是善是惡?是敵是友?玉石判辨不清。可她再繼續往前追蹤一段路,便確定了這些人是一伍官兵。騎馬三人,步兵則不到十人。

這伍官兵是追著無痕而去嗎?還是說,只是剛好去向一致?

午後狂風捲起了黃沙,望著他們的去向,玉石緊皺眉頭,思考接下來到底怎麼做才好。

她的臉上蒙著阻擋風沙的粗布巾帕,頭上戴著毛皮小帽,一頭青絲全塞在帽裡,臉上手上搓了土灰,再加上背心綁腿,玉石看著就是個隨處可見的牧場小夥子。照理說,只要她不引起任何騷動的話,應該沒什麼人會把她與俊俏的江南捕頭或風姿英氣的梁姑娘連結在一起。

然而,再追蹤下去,雖然至少能確認無痕的安危,但她自己與官兵間的距離也會拉近。以她避人耳目的目標來看,她最好的做法莫過於即刻北行,遠離被官兵發現的風險。

可是,倘若那群官兵就是奔著無痕去呢?

不多想,玉石很快就做了決定。她拉低帽簷,覆妥巾帕,輕輕踢了馬腹,引馬緩行,打算不動聲色的追上去。


—·—

還沒入真定城,才進官道,無痕就發現有人馬在身後跟蹤。那批官兵並未刻意掩藏行蹤,擺明著就要讓他知道他正被人跟著,就等著看他有什麼反應。

沒有異常舉動,無痕維持著原本的馬速,下馬入城,一直來到縣城裡最大的酒樓。

酒樓掌櫃一看見無痕立刻迎上前來,眼神示意夥計把無痕的馬牽走,而後便引著無痕上了二樓包廂雅座。

「二堡主,可總算有你的消息了。大堡主都快急死了,這兩天飛鴿腳信全都在問你的行蹤,還讓我們只要一見到你,就要命你即刻回堡。」

掌櫃的一進包廂就緊急的說。

「黎掌櫃,稍安勿躁。我問你,這兩日官衙巡兵可有來酒樓客棧騷擾?」

無痕雖然滿臉鬍渣未除,形容疲憊,但他提擺落座的動作還是依然俐落瀟灑,就連斟茶舉杯都同樣風姿翩翩,不愧他玉面諸葛的名號。沒人看得出他此刻內心的狂亂與焦躁。

一聽無痕問起,黎掌櫃立即回話:

「昨天佈告才入城,官府就派人來搜過了,不只酒樓客棧,銀號、糧號,還有城尾的商鋪、貨倉,全都教人給搜遍了。大堡主交代過了,讓我們表面配合,有任何消息就馬上暗中回傳堡裡。」

「情況還好嗎?有人漏了什麼口風?」無痕問。

黎掌櫃搖搖頭,說:

「我瞧那幾個官府的差役也說不準他們到底要搜什麼,只知道要找個朝廷欽犯,而且咬定了就藏在我們傲龍堡的地兒裡。那佈告上的畫像,畫得糙得很,看起來不男不女的⋯⋯」

「好了,別說了!」

無痕猛地打斷黎掌櫃的話,握著杯的手,緊得差一點就要掐破手裡的杯盞。

「我有一件事讓你去辦。」

自袖口抽出兩張銀票,無痕一臉冷然的遞給黎掌櫃,囑咐:

「先去銀號替我把這些交子錢兌了,一份給我,另一份你留著,若是⋯⋯若是有二十歲上下的姑娘⋯⋯或是年輕小夥子上門,付不出飯錢,一定好酒好菜讓他吃飽。如果⋯⋯如果她說她姓梁,務必在客棧裡安排房間,好生安頓,然後立刻派人通知我。從此地到伏龍城沿途酒樓客棧全數比照辦理,一切花費都記在我的帳上。」

「二堡主⋯⋯你這是⋯⋯?」

黎掌櫃接過了銀票,滿臉納悶,只能忐忑的小心詢問。畢竟,官府要搜的就是一個叫梁玉石的人,大堡主也指示了,不管官府問什麼,都說不知道。而現在二堡主的意思是⋯⋯要保護這名欽犯?

「不必多問,就照我的意思去辦,大堡主那裡我回去會親自向他稟告。」

「是。」

黎掌櫃見無痕神色不豫,也不敢再多話,只能點頭答應。正準備去喚人先跑一趟銀號,可是,他的人都還沒走出雅座門口,樓下就傳來杯盤碎裂的聲響。

緊接而來是酒樓夥計的驚呼:

「官爺,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昨⋯⋯昨天官府已經來搜過了呀,你們天天這樣讓我們怎麼做生意啊⋯⋯」

聞言,無痕與黎掌櫃相視一眼,黎掌櫃一領會就趕緊率先提著衣襬,跑下樓去應付。

「我說這位官爺,你何必這樣動手動腳的?昨天官府真的已經派人來查過了,就沒搜到什麼欽犯呀!」

黎掌櫃擺低了姿態,試圖好聲好氣的與官兵領頭商量。

「哼,昨天沒有,誰知道今天有沒有啊?官爺我奉節度使朱大人的命令,只要有可疑發現,就一定要搜查到底!」

「可⋯⋯可疑發現⋯⋯咱們這兒哪有什麼可疑人物啊?」

黎掌櫃苦著臉回話。接連兩天各路官兵這個鬧完那個鬧,客人全跑光了,哪裡還有什麼人物可以疑啊?

「少囉嗦!剛才進來的那個人是不是石無痕?他身邊可有什麼人跟著?是男的女的?⋯⋯」

那官兵領頭,半點不理會黎掌櫃的解釋,惡聲惡氣的,就是一陣搶白。

被官兵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問,黎掌櫃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何答起。

不是說要抓朝廷欽犯嗎?怎麼反倒問起二堡主來了?

「呵,石某真是甚感榮幸啊,有勞朱大人與官爺如此掛念,時時關心問候,不知何德何能才能有著這般福氣呢!」

隨著和煦如風的聲嗓,無痕踱著閒適的步子,自樓梯上下來。一雙明目筆直盯著領頭的官兵,果其不然,此人並非初識,正是先前在唐河牧場打過照面的那個傢伙。

「二堡主,別來無恙啊,不好意思,在下奉旨巡查,還望二堡主多配合,不要讓我們難做。」

官兵領頭的態勢不可謂不囂張,說話時眼神還不時往二樓瞄看,彷彿他們要找的欽犯就在樓上等著甕中捉鱉,一副見獵心喜的模樣。

「好說好說,咱們傲龍堡一向與官府關係良好,只要是朝廷的事一向都乖乖配合,哪有阻攔的道理!官爺,上回您到牧場去不也搜得很徹底嗎?不過,好像什麼也沒搜到嘛!」

無痕揚起嘴角,露出毫無溫度的笑容,輕蔑神色溢於言表。

「石無痕你!」

官兵領頭氣得咬牙切齒,但無痕只是側身一站,手一揚,說:

「官爺,請。」

態度清朗,一副任憑你搜的自在。

「給我搜!」

一聲令下,手裡持槍持刀的一眾官兵,遂一擁而上,整座酒樓又被翻過來查找了一遍!

他們一闖進包廂雅座裡,發現桌上倒了兩杯茶,窗戶洞開,心裡認定:

「去他娘的!人肯定跳窗跑了!來人!給我追!」

湧入的官兵即刻又隨令湧出,動刀動槍粗魯妄為的在大街上恣意狂搜,可是除了鬧得城裡鄉親一片人心惶惶、雞飛狗跳,什麼可疑的人事物也沒發現。

搜查了半天,一無所獲的領頭官兵,惡狠狠的瞪視無痕,撂下一句:

「哼,石無痕,你走著瞧!要是讓我給抓到了,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那人跨上駿馬,領著一干官兵往城外追去。

黎掌櫃好不容易才敢喘上一口氣,不知怎麼的,站在二堡主身後的他,總覺得有一股憤怒的氣場在張揚,二堡主臉上神色雖然未變,但他卻悄悄發現二堡主的拳頭握得死緊,方才他幾乎以為二堡主就要忍不住動手了。

幸好那群官兵跑得快,要不然真打了起來,官府追究下去,事情可就麻煩了。黎掌櫃心裡暗想二堡主這次真的不太對勁,難怪大堡主會下令,要大家無論如何都要讓二堡主早點回堡去。

「二堡主,這些官兵像是衝著你來找碴的,我看您還是先回趟傲龍堡吧,你再不回去,大堡主要擔心了。」

「去備馬,我這就回去。這群官兵要是再來不必跟他們客氣,還有,我交代你的事務必留心,如果梁姑娘來了,千萬守著她,不許出任何差錯!」

無痕千叮嚀萬囑咐。


—·—

玉石暗伏在城外,她把馬藏在幾里外的林子,人則徒步潛行到城門外,躲在草叢裡,小心探看。之前她尾隨在後跟蹤,很快就發現那伍官兵的蹤跡。親眼看著最後幾個步行官兵筆直入城,玉石細查過無痕的蹄印,也顯示他是騎向城門,而且應該並未在城外多作停留。

城牆上明晃晃的貼著好幾張斗大佈告,紙新墨黑,顯然是才貼上不久。這座城比起無痕與玉石先前待過的小縣城大上十數倍,又是北行官道上的重要城池,玉石判斷無痕會入此城必然有其道理,理由很可能就是在這座城裡有傲龍堡的大型產業。

由於玉石幾乎取走無痕身邊的長物,無痕勢必要為尋補給而有所行動,這座城既是距離先前縣城最近的繁華城市,也是大宋距北遼最近的一座商業大城,無痕既是往南要回傲龍堡,他的行動便在玉石的推測範圍內。先前因為顧慮她,他們刻意避開未曾入城,而如今他是傲龍堡的二堡主,大可以毫無顧忌,大搖大擺的想去哪就去哪。

可是,那群官兵又所為何來呢?牆上佈告雖新,但怎麼說也不像剛糊上的,他們既然不是來貼佈告,難道也是剛好來尋補給?若是單純趕路打尖,照理說不太可能日才過午就入城,畢竟再往北還多得是地方可歇腳。還是說他們真是奔著無痕而來?

玉石心上多了幾重陰影。但是她並不敢冒進,眼看著官道人來人往,為免橫生枝節,玉石決定暗潛在外,不隨之入城,打算觀察一陣狀況再做決定。

沒想到,玉石才潛伏不久,就看見那伍官兵闖出城來。

可是呢,他們才出了城,領頭的官兵卻是勒馬停下腳步,下令命其部屬在城門邊盤整歇腳,像是在等待些什麼。

玉石伏低了身子,伸長了耳風,想盡辦法在微微風浪中聽清那些官兵在說些什麼。

「⋯⋯老大,咱們不追那個梁玉石了嗎?」

一個持槍的矮步兵趕上前去接手領頭官兵的韁繩。三個乘馬的官兵此刻都下馬來,領頭官兵一掌就巴向那個矮步兵,大吼:

「愣子,我說你能多長些腦子,別真的那麼愣頭愣腦的嗎?我一看就知道那個石無痕在故弄玄虛,你以為撬個窗我就會被唬弄了嗎?哼,沒門!」

「可是咱們什麼都沒搜到啊,酒樓啊,客棧裡,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也沒躲在大街上⋯⋯」

「哼,所以我才故意撤出城來,我就看那個石無痕怎麼打算!大鬍子放的消息,明明白白的說他們倆就在這附近,咱們昨兒個才發現那輛馬車,今天就逮著了石無痕的狐狸尾巴不是?」

領頭官兵說得頭頭是道。

「老大,咱們發現的那輛馬車,在山崖底下摔得粉碎,你說會不會那個梁玉石就這樣摔死了,所以今天石無痕才會只剩他自己一個人?」

其中一個騎兵提出疑問。

「喂,我說你們一個個能不能機靈點?好歹用用腦子,要是梁玉石真的摔死了,你說那個石無痕能那麼鎮定嗎?老白那老色鬼,一口咬定他們倆是相好,說他們之前就明來暗去不知道在萬花樓幽會過多少次了,大鬍子也說他們倆一路就兩個人趕著馬車往北跑,哼哼,孤男寡女黏得那麼緊逃了幾百里,我看是用情頗深,糾纏得難分難解,嘿嘿嘿⋯⋯」

一群官兵說著說著全數淫笑了起來,玉石聽著他們那些不入流的談論,心上又急怒又悲憤,手裡握緊了劍柄,只能逼迫自己不能輕舉妄動。

「嘿嘿,有道理⋯⋯對了,老大老大,那你說咱們現在咋辦?就在這裡空等嗎?」

「我才不像老白那麼傻,一營人上百雙眼睛都還會讓他們倆從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我已經跟城裡的府衙說好今日只許開這個城門通行,你們幾個都給我盯緊城門口,每個出城的都給我仔細看清楚,我就看他石無痕這回再怎麼個弄虛作假、暗渡陳倉!」

「那如果他沒出城呢?」

被喚愣子的那個矮步兵愣愣的又問了一句。

火速出手又巴了一掌,領頭官兵喝斥:

「廢話!沒出城就表示他們人在城裡,等城門一關,你不會一家一家慢慢搜啊!」

「對喔,我怎麼沒想到!哈哈⋯⋯」

「哼,要等你來想,我算什麼老大!」

「對啊對啊,還是老大你的腦子好使。」

「少廢話,所有人分三班,一班在城門口逐一詳查,一班警戒,一班留守歇息,一個時辰輪一班,立刻動作!」

官兵們一哄而散,各司其職,配合原本城門守役,出入城門的百姓全數被攔了下來,仔細盤問,不論男女都得揭了頭巾兜帽,查驗了臉貌才能過關。

玉石的心上著急不休,照這個情況下去,這些官兵是非得死咬無痕不可了。

眼下無痕不管出不出城,他們都不會罷休,就算尋不到她的蹤跡,也必然會一路跟在無痕後頭,不斷藉故騷擾。從他們話裡不難聽出方才雙方已經交鋒過一回了,唐河牧場那一夜的場景只會一再重演。要是哪天無痕被他們激怒,只要一動起手來,就會立刻落個襲擊官差的罪名,動輒得咎,沒完沒了。

無痕,怎麼辦?為什麼我已經放棄陪伴在你身邊,卻仍然累你至此呢?

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城門口,玉石又想看見那早已深印心頭的俊逸身影,又害怕真的瞧見。看著他受委屈,看著他受苦,到時候,她一定隱忍不住。可是只要她一露面,窩藏朝廷欽犯的罪名就會死扣在無痕頭上。

進也難,退也難,玉石知道,只有一個方法可行。只有一個方法可以一勞永逸。

玉石回望她藏馬的林子,評估從城門到藏馬處的距離。心想如果全速奔跑的話,她應該來得及躍上馬背。

只要她能上馬,逃脫的機率就大了,又能引開追兵對無痕的注意力,一舉雙得。

無痕,或許,這一次真的要永別了。你一定要平安回到傲龍堡!如若有緣⋯⋯

玉石不再多想,覆妥面巾,抱緊寶劍,就從草叢裡站起身來。緩緩的走向城門,低著頭,每一步都小心謹慎。

她的行跡很快就被官兵發現。

「喂,把帽子面巾摘下!」

玉石聞聲停了步。不再前進,反而怯步後退。

「喂!你站住!我叫你把帽子面巾摘下!」

停身立轉,玉石拔腿就跑。

耳側的風呼呼吹響,身後傳來陣陣喧鬧叫囂。

「喂,跑什麼!快來人,有個可疑傢伙往林子邊跑去了!快追!快追⋯⋯」

雜踏的步履聲紛紛傳來,玉石顧不得頭頂小帽欲飛,只能抓著劍不住的往前狂奔!

人才奔入林,玉石的帽子就讓一樹矮枝椏給撥落,洩了一背青絲。

「女的!她是女的!老大,她會不會是梁玉石!」

「少廢話,追,快給我追,誰要是抓到了,大人重重有賞!」

腳步未停,玉石踩著樹根藉力一躍,俐落上馬,扯了韁繩便往北向疾速奔出。她用力一再緊踢馬腹,奮力的加快馬速,耳際呼嘯風響中,塞填著她劇烈的心跳聲,她幾乎聽不太見官兵們的咒罵聲⋯⋯

「該死的,她有馬!來人!給我死命追!誰要是讓她跑了,回去大刑侍候⋯⋯」

聲浪飄渺漸遠,玉石在草原黃沙裡不斷疾馳,不敢稍慢下一點速度,隱隱約約,她還是聽見馬蹄聲的追擊。

成功了嗎?她成功的拉開距離,遠離他們了嗎?

那官兵中三人有馬,他們還在追她嗎?他們發現她身分的話,應該就會以她為目標了吧!

不行,還不夠遠,還要再遠一點,還要離得更遠一些,如此他們才會相信梁玉石與石無痕已經毫無干係了⋯⋯

驅策著跨下的馬,一路馳過野林,越過官道,踏過淺溪,行至低谷,玉石迂迴騎了一個時辰,她的馬已經噴氣連連,不能再趕下去了。

這匹馬原本就是拉車的馬,耐力雖然好,速度卻有限,如今讓玉石這般勉力驅策奔馳,已是氣力耗盡了。

要在這裡棄馬嗎?玉石心裡猶豫著,這片荒谷枝葉並不茂密,沒有太多遮蔽之處,為了遠離追兵荒不拾路,此刻她也不甚確定自己所在何處地界,只能從日陽的位置和稀疏樹影,概略判斷出東南西北。

玉石將馬拉至隘口後的山壁邊,一手從鞍袋裡取出水囊飲了幾口,一手緊握長劍,盯著隘口處警戒。

她不知道追兵是否已經趕上來了,但她必須為自己多謀一處生路,如果她期望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再與無痕相逢,她就必須盡可能的逃,不能在這裡束手就擒、坐以待斃。

身為一名捕頭,她知道身陷囹圄遭遇的會是什麼命運。

躲在馬側,背靠著山壁,在勉強的屏障下,輕口喘氣。玉石心裡再清楚不過,雖然景昌在她父親的治理下,多年未有冤獄,大牢裡也沒有哀泣呻吟無處可申的冤魂,然而她很明白,在大宋官家手中,天底下各處州縣衙獄裡,什麼可怕的事都會發生。

與其受辱,不如殞命。咬咬牙,玉石強迫自己振作起精神,環顧四周,她要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此處山隘,夾著窄小的入口,四周山壁頗險,唯有北側略低,如若站上馬背墊腳,應可堪攀爬。打定主意後,玉石決定要往北側山坡上走。既然她的馬沒法再跑了,她就不能讓追兵騎著馬來追。敲敲因為一路緊夾馬腹而痠疼的大腿,玉石安慰自己:沒事,她還能走的。也許,越過這座山,她就能找到一處藏身之所。

眼見日陽漸漸偏西,四下安然,一時間竟無任何喧嘩。玉石不知道現下的平靜無聲是因為她已真的逃出生天,還是追兵只是在山谷外守株待兔。

然而,能有片刻喘息也好,她取了鞍袋裡的小包袱背上肩,一頭青絲重新紮妥成髻,以便隨時可走。在嘴裡塞了口乾糧,勉力嚼著,又灌了幾口水,玉石強迫自己冷靜思考,可以的話,她打算撐到黃昏再行動,追兵也是人,或許他們比她更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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