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知為何,醒來時便看見尋柳滿臉的笑意,連對話都比從前活潑了許多。
尋柳一邊替我梳著頭,一邊喜孜孜地道:「府裡來了客人,老太太要小姐等會兒出去迎接呢!」
「哦?」我瞇起眼睛微微一笑,道:「瞧妳這麼開心,這人究竟是誰?」
從前只會乖乖回話的尋柳這回竟也賣起關子,神秘兮兮地問道:「小姐可知今日是何月何日?」
「今日…」我轉頭看著苑裡外的杏花,道:「三月五日。」
去年的三月五日,是承竹和筠歡出生的日子,難道…
「凌恆?」我蹙了蹙眉,會是他嗎?
尋柳笑著轉身摺好衣服,道:「是呀!今日是竹少爺和二小姐的生辰,凌大爺帶著孩子過來了。尋柳方才瞄到了少爺,可長大了不少呢!」
承竹和筠歡來了?
加快腳步走到大廳外,門內已傳出了母親的笑聲和孩子的叫聲,趕緊跑進大廳:「娘!」
「小安來啦!快來看看!我這外孫長得真可愛!」母親那雙桃花眼笑得瞇成了線,抱著懷中的承竹笑著看著我。被母親抱在懷中的承竹張著那雙與我相似的桃花眼迷糊地看著我,毛絨絨的頭髮看著有些可愛,兩隻小手不斷揮著,只是「啊啊」地看著我。
「承竹、筠歡,叫『娘親』。」一旁抱著筠歡的凌恆站了起來,眼睛不再冷漠,而是滿滿的笑意,頓時讓我有些無法適應。
我笑著坐在母親身邊,輕輕撫著承竹稚嫩的臉蛋,承竹抬起頭看著我,只是「哪、哪」地叫著。
他在喚我娘嗎?
「竹兒…」才剛念出他的名字,眼淚已潰堤而出,過了整整一年,他增重了不少,抱起來也多了些重量。我哭笑著將承竹抱在懷中,呢喃道:「長大了…都長大了…」
「啊!啊!」另一個稚嫩的聲音又起,凌恆懷中的筠歡突然皺起了眉頭,掙扎地想脫離他的懷抱,那雙看著我的小狐狸眼頓時多了幾分倔強。
「筠歡想讓娘親抱?」凌恆輕笑著抱起筠歡坐到了我身旁,而我也是這時才發現母親已經離開大廳了。
我笑著從她懷中接過筠歡,她睜著眼睛呆呆地看著我,隨後小小的身軀逕自趴到了我身上,也是「哪、哪」地叫著。
「歡兒也長大了。」我輕輕撫著她小小的背,道:「我離開時,他們才兩個月大,如今竟然已經這麼大了。」
「當時妳不顧一切地拋下他們離去,眼下也該回來了吧?」他的語氣又變回了從前的冷靜。
回來?呵呵。
「凌恆。」我看著在懷中熟睡的筠歡,道:「你已經娶妻了,難道要我作妾嗎?」
作妾就罷了,可是要我當第十一房嗎?我勉強撐起一抹微笑,續道:「我是有自尊心的。身為郭家嫡二女,我雖非處子之身,可也不必淪為這麼低微的妾室。」
聞言,凌恆突然渾身震了一下,道:「妳不知道芹萱死了?」
死了?這麼快?
我猛然抬起頭,問道:「上回在燈會見面時還好好的,怎麼會死了?」
「芹萱雖與妳一樣克盡職守,卻比妳善妒了些。」他抱著承竹,淡淡地續道:「她和瑜雙被人發現倒在苑中,兩人皆是中了菎麻之毒。瑜雙有孕在身,生下孩子後就走了。」
瑜雙死了!
我瞬間腦袋一片空白,抱著筠歡癱軟在沙發上。似乎是被我震醒了,筠歡睜開了眼,只是呆滯地看著我。
那一身粉色旗袍的倩影浮出了腦中,她才十八歲,正值花樣年華,怎麼死了?
我怔怔地對上了凌恆的眼,呢喃道:「瑜雙死了…死了?」
凌恆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嘆息一聲。
「那瑜雙的孩子呢?」吞了吞口水,我有些緊張地看向他,他看了我一眼,道:「是個男孩,叫承燁。意奷的兒子沒了,我想著便讓人交給她扶養了。」
林意奷!怎麼會讓她來撫養瑜雙的孩子!
「是…是嗎?」我低眉淺笑,道:「還望三姨太能好好照顧她的孩子,莫讓她到了黃泉不得安寧。」
想起林意奷那死去的兒子,我心中有些苦澀,若不是他,我或許還能靠著與凌恆的幼時情誼維繫著最後一點感情,可惜他的死去卻讓這感情應聲斷裂,難以復合。
「彤安,我…」凌恆正欲說話,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小安!」
猛然抬頭,正好看見一席灰色唐裝的身影快步走入大廳,待看見我後愣了幾秒,隨後恢復了往日的豪邁,問道:「這是?」
我抱起筠歡站了起來,笑道:「來,歡兒,叫舅舅。」柏晧然有些茫然地與我懷中的小娃對看了幾秒,隨後才輕笑道:「這是妳和阿恆的孩子?這娃兒長得和阿恆挺像的。」
「今日是孩子的生辰,想著也該讓孩子見娘親一面,就把他們帶來了。」凌恆抱起承竹站了起來,眼神突然又冷了幾分:「阿然,怎麼來了?」
「這裡是我母親的娘家,怎麼不能來了?」柏晧然笑著看向了凌恆。柏晧然長得比凌恆高了些,兩雙眸子對上時又多了些混濁,令我有些看不清。
柏晧然自顧自地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略有深意地看著凌恆問道:「聽說凌太太死了?」
「善妒之婦,死不足惜。」凌恆淡淡地說了此話後坐到了沙發上,道:「趙家將庶女偽裝成嫡女與我成親,還企圖利用她得到商行的消息。林永煜商行的鴛鴦轉香壺做得可真巧,只是不曉得竟用在這地方了。」
柏晧然「哼」了一聲,道:「誰不知趙家在計畫些什麼,這幾年趙家頻頻嫁娶,倒讓我有些詫異了,趙家哪來這麼多兒女?後來暗中查了才發現,許多庶女都是路邊抓來的民女呀!我已讓人放走了消息,聽說已經有許多趙氏女子被逐出家門,趙氏子弟也被人懷疑身分,只怕過不久就要垮台了。」
我靜靜地抱著孩子坐在一旁,趙家的老太太是林家嫡女,趙林兩家勾結倒也不是不可能。趙家也是藥草世家,趙芹萱若想害人,又怎會讓自己喝下毒藥?凌恆剛才說的鴛鴦轉香壺是從林永煜的商行來的,難道是林意奷給她的?趙芹萱不懂瓷器,自然是不懂這轉香壺的機關。
林意奷,一箭雙鵰呀!
凌恆輕輕一笑,道:「先父與令嚴乃世交一場,只怕外人也認為我們凌柏兩家在計畫什麼呢!」語落,他又道:「彤安的大哥郭嗣華眼下正在暗中打擊林家勢力,可林永煜竟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嘆了口氣,轉頭對上了我的眼,道:「彤安,林太太被人發現溺斃在林府的池子裡,眾人皆說是筱薇做的,林永煜已派人將筱薇吊死了。」
長姐也死了?不過短短數年,趙芹萱死了、瑜雙死了、凌筱薇死了、長姐也死了,是不是再過幾年就會輪到我了?
想起那桀傲不遜的凌筱薇,不是剛入府時還備受寵愛嗎?怎麼才兩年就死了?
「林永煜忌憚小熙,竟如此痛下殺手。」柏晧然深深嘆了口氣,道:「倒是冤枉你家六妹了。」
我看著懷中再度陷入熟睡的筠歡,腦中浮現了長姐的模樣,頓時一股恐懼湧上心頭,令我難以呼吸。難道筠歡長大後也會如此嗎?
為何在男人商行的鬥爭中,死的往往是女人?
凌恆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道:「這是筱薇寄到凌府的最後一封信,她希望凌家能替她報仇。」語落,他輕嘆道:「我知道妳一直不是很喜歡筱薇…」
「你誤會了。」我淺淺一笑,道:「這些年我對筱薇的冷眼以待,不過是順著老太太的意罷了。」
剛嫁進凌府時,凌筱薇不過是個九歲的小丫頭,當她張著那雙單純的睡鳳眼,拿著一朵桃花喚我大嫂時,我便打從心裡喜歡她了。
對她冷漠,不過是因為老太太對她的厭惡;老太太對她的厭惡,不過是因為她的生母是十二姨太王氏罷了。
想著長姐從水裡被撈出的模樣,想著凌筱薇被吊在苑裡的模樣,我握緊了拳頭,默默不語。
長姐,筱薇,我郭彤安不會讓妳們白死的,我會讓林永煜付出代價的,林家的風頭要結束了。
今夜,不知為何凌恆留在了郭府。
躺在絳綾苑,不知為何輾轉了許久卻未能入眠,外頭飄起了小雨,細細的,潤潤的。
撐著紙傘走出絳綾苑,我站在門口,看著夜晚的花園怔怔地出了神。
「彤安。」突然聽見了男子沉穩的聲音,我輕輕一笑,轉身笑道:「凌大爺今夜怎麼想在郭府過夜?」
他也撐著紙傘,一席月色的唐裝讓他在黑夜明亮了幾分。他走到了我面前,道:「芹萱性情軟弱,雪槐和意奷入府得早,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如今她一死,凌府後宅亂成一團,與其回到那地方,還不如在這兒休息一晚。」他轉身與我看向花園,道:「不知不覺,妳離開凌府已經一年了。」
「是呀!」一年了。
「過了一年,妳還不肯回來嗎?」聽見他的聲音,我轉身看向他,冷靜地道:「『自退之後,牛馬不干,此系自願,並無返悔異言,為欲有憑,立此退婚書存證。』這休書是你寫的,難道你想反悔嗎?」語落,我頓了頓,續道:「凌大爺府中還有七名姨太服侍大爺,應該是不缺…」
「郭彤安!」他猛然丟下了紙傘,兩隻手緊緊抓住了我的肩膀。綿綿細雨落到了他的身上,潤濕了他那身月色唐裝。
我愣愣地看著他似怒非怒的眼神不說話,見我如此,他突然恢復了冷靜,冷漠地看著我問道:「妳愛上柏晧然了?」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怎會有這種想法?
「那次在倪家的宴會上,我就知道妳早已變心。沒想到妳竟變得這麼快。」他冷冷一笑,我則是低頭不語。
那日他也有到場?
如果喜歡柏晧然能夠讓他打消帶我回去的念頭,那我就將錯就錯吧!
我冷笑了幾聲,道:「既然你知道我喜歡阿然,又何必要我回去呢?」
只怕剛才純粹是凌恆的挑釁,見我就這麼默認,他有些愣住,過了許久才道:「妳真的愛上他了?」
「是呀!你看不出來嗎?」我故作微笑地看著他道:「你可知我們還做了些什麼?」
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輕輕一笑,道:「燈會那天,阿然他來到了我的苑中,給了我一束花,然後…」我故意不把話說完,就是要讓他自行去想像。凌恆,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要嫁你的。
「啊!」突然肩膀一陣疼痛,唇上一熱,這才發現原來凌恆將我按到了他的懷中深深地被他吻著。
他似乎是沒有打算要把我放開,後腦杓被他壓得生疼,下唇也被他啃噬得流出血來。我大力地推著他的胸口,可畢竟一個弱女子的力量自然是比不上男人,只能被他大力地扣在懷中無法動彈。
感覺到呼吸逐漸困難,我的頭部開始發暈了起來。就在這時,他猛然放開了我。
突然失去了重心,我無力地坐到了地上。
「郭彤安妳聽著。」喘著氣,他居高臨下地瞪著我,語氣是滿滿的冷淡:「只要是我的東西,就絕對沒有易主的機會,妳也一樣。」雨勢頓時又大了些,他的頭髮和衣服已經全濕了:「趁我失去耐心之前回來,否則別逼我用強。」
坐在地上,我看著那襲月色的背影離去,忍不住笑了。原來我只不過是他的東西,就像他屋子裡的那些擺飾一樣,只是個物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