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聚落遠在西方荒漠中央,周圍除了黃沙跟岩石以外,幾乎什麼都沒有,白虎族明明歸在神獸行列,居然住的地方是簡陋的石居,簡直毫無威風可言。
白虎族的青壯體格精實,腕上與踝部都纏著白虎皮,衣服與鞋子則是一般獸類的皮製成,頭髮都是白花花一片,遙遙望去倒像團雪球似的,明明早有化人的本事,卻不知為何不把尾巴藏起,白色虎尾大搖大擺的晃在外邊,好像隨時等人揪住似的,非常惹眼。
他們不穿防具,武器除了腰上的小刀,就剩骨節處鑲有鐵板的手套而已。
「你們到底服氣了沒有?」石仙人坐在一塊巨巖上,煩躁的冷喝。
地上七橫八豎的倒著一大票不長眼的少壯,灰頭土臉的甚是狼狽。
遠處有頭特別巨大的白虎伏在石丘上,灰藍色的獨眼平靜的望著眼前場景,另一隻灰敗的眼珠上有道疤,範圍恰好在牠額頭到下頷,整隻眼自是廢了。
牠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身影一閃便來到眾人面前,化為人形。
「沒想到中央地帶出了個這麼厲害的傢伙,倒是長見識了。」這人袒胸露背身形足足是常人兩倍有餘,肌肉發達魁武雄壯,腰繫熊皮胸前掛著銀墜,穿著皮褲,白色短髮理得極短,容貌剽悍武勇,年紀看著老卻精神抖擻,邁步就揚起沙塵,朗笑間便驚起遠處飛鳥,這便是白虎族的族長,裘不敗。
「好說,裘兄是否也要來過上幾招?」石仙人拱手,算是做足禮數,沉聲問。
白虎族的人性情豪邁卻要強好勝,聽了石仙人的話便要求要與他對決,勝了才願與他前去討伐魔尊,石仙人知道多費口舌也是無用,便應了挑戰,連勝了數十場才得到裘不敗青眼,此刻血氣正旺時,不由得多問一句。
「哈哈,石兄真有我輩風範,免啦!我服氣啦!小子們!誰還不服?要就現在站起來迎戰,之後不許再囉嗦!」裘不敗豪氣的笑笑,親近的拍拍石仙人的肩膀,居然已經一副稱兄道弟的模樣,石仙人滿臉無語。
真是,這些人腦筋都是肌肉作的嗎?非打不行,贏了才肯聽話是啥癖好?
不過這些小子也是有禮,沒人下重手,完全是在活動筋骨罷了,不然哪有這麼輕易?倒是這裘不敗還挺乾脆,要是他也下場,我可未必佔得了便宜。
風沙吹拂黃塵漫天,清朗的藍天下,竟除了蕭蕭風聲別無其他。
「全聽族長發落!」白虎族的青壯單膝跪地,對著裘不敗恭謹的喊。
裘不敗撫撫下巴,滿意的點頭,命隊士們各自去作準備。
「我正煩惱最近這些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呢,多謝你來挫挫他們銳氣,說來魔尊那傢伙還真是吃飽太閒,上次我們沒出手他就以為自己是至尊了呢,是該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他彎腰附在石仙人耳邊,笑嘻嘻的低語。
…敢情他是被當免費的磨礪了?好你個白虎族,心思倒挺黑的。
石仙人怒目瞪視裘不敗,這人居然還裝無辜眨眼睛?!
被氣得不輕的石仙人,只能暗祈其他人的任務也這麼輕易就好。
「對了,不知裘兄對於任遊的處境可有解法?」他不抱希望的問。
「不是我要自誇,沒有!」裘不敗挺起胸膛,一本正經的宣布。
石仙人想翻桌但找不到桌子,只差一點腦血管就要爆了。
「噯,別那麼嚴肅,既然任遊那個凡人已有覺悟,不如就順其自然吧,身體搶不回來就罷了,過了十八年仍舊是一條好漢,不是嗎?」裘不敗擺手笑。
石仙人決定不跟他說下去,否則自己腦袋也會變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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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玄武聚落
阿佑跟楚雷看著一望無垠的海浪,滿臉糾結,兩個時辰前他們就到了這個海島,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遍,愣是沒看到半點人煙,都懷疑是不是情報有誤了,這海島荒僻又長滿樹,地質看著奇怪,說是岩石太光滑,說是土又太堅硬,總之在中央是沒看過的石頭,地表爬滿青苔與蕨類,從烏漆的岩縫裡長得茂盛雜亂,難走得要命,累得氣喘吁吁又心煩。
「我說,他們到底在哪裡?」阿佑不習慣這裡的地形,數次差點滑倒,也不知什麼原因,體力消耗得甚是劇烈,海潮的溼氣也讓人不舒服。
「真是怪了,鶯鶯的確跟我說過玄武族的地盤在這裡啊…」楚雷抓頭煩惱,左右張望卻看不出所以然,濕氣太重隨手一抹就是汗,惱得他更煩。
「話又說回來,鳳鳥族的事你處理好了?不在那顧著沒關係嗎?」阿佑蹲在地上歇息,不想碰到那些滑溜溜的青苔,只好雙手架在膝上,看著頗有痞氣。
「不要緊,那地方隱蔽,得到鳳鳥族認同的人才能進去,常人是尋不到那地方的,在那枯等對事情沒幫助,鶯鶯也不會希望我毫無作為。」楚雷端重自持,不會蹲成阿佑那樣,雙手環胸站得筆直,肅穆的臉上卻有淡淡柔情。
「…認同啊…你還挺幸福。」阿佑單手撐著下巴,懶洋洋的拾起一塊小石把玩,平時慵懶又痞氣的臉卻有些無奈。
楚雷大概也知道他在想毒娘子的事,可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好,以他一介外人的身分,哪有立場指點他?而且他們又不熟,搞不好其中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呢?但不說一句話又好像很冷淡…只得苦惱的悶頭思索。
「我隨口講講,你那麼認真做啥?唉,玄武族的人到底縮在哪裡?不會是躲起來了吧?還神獸呢,難道上次沒參戰就是因為害怕魔尊?」阿佑瞧他滿臉正經的苦思狀,先前尚存的不滿煙消雲散,笑嘻嘻的伸懶腰,玩笑道。
「阿佑公子,不可出言不遜,我們現在在人家地盤上,何況我們是要找他們求助,怎可這般說話?」楚雷淡淡勸道。
阿佑正欲隨口敷衍幾句,整座島卻劇烈晃蕩,像是要火山爆發似的,晃得人站不住腳,轟隆隆的滾石聲源源不絕,從林間縫隙依稀可見海面隆起滔天巨浪,波濤驚起飛鳥打響岩石,白花花的浪一陣比一陣高,這要是人在海邊就被捲下去了,潮水穿過林木,竟漸漸打到兩人前方。
島上的黑色岩石在海潮帶領下滾到周圍,發出刺眼的光芒,同時高速旋轉。
兩人勉強睜著眼,在模糊的視野中出現紛紛重重的人影,將他二人團團包圍。
準確來說,這些人影是從滿地的岩石變出來的。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文雅男子,袍上用白線繡著繁複的花紋,長相俊秀書卷氣十足,看上去像是哪家富貴公子,散開的頭髮滑順的披在肩上,雙臂以白銀做的護臂將衣袍收緊,讓他看來顯得幹練俐落,金色的眼睛狹長,慵懶的看著兩個外來者,笑吟吟的開口。
「敝人正是「躲起來的」玄武族族長…銀幻冷,不知兩位貴客來此有何貴事?」他輕快愉悅的問,楚雷掩面不知該從何解釋,阿佑的表情像是吞了幾斤梅子似的。
完了,說壞話被聽著了,敢情他們一直在監視我們。
阿佑尷尬的笑出滿口白牙,即使他臉皮一向厚,也不知道要怎麼接才好。
「這個…我剛剛就是隨口說說,你別在意啊。」他硬著頭皮陪笑臉。
「你這位魔修剛剛說了什麼?敝人沒聽清楚,可否勞煩再說一次?」銀幻冷淡淡打量對方,金色的瞳孔中沒有半點溫度,淺笑盈盈。
…當他是傻子是嗎?!誰會再說一次啊!劈頭就喊魔修,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的敵意,再說一次豈不讓你更有理由教訓我?
阿佑內心吐槽如海潮源源不絕,既不爽又苦惱,雖知魔修給人觀感就是不好,可他早就已經不能算魔修了好嗎?
也不知杏兒姑奶奶那套歪理能不能說得過去…
「在下楚雷,見過族長,阿佑公子他剛剛不過是隨口玩笑罷了,我們此來是…」楚雷見狀況不好,趕緊上前打圓場,銀幻冷只是稍微看他一眼,仍舊是笑容滿面,可楚雷卻無法再說一個字。
「你們的來意敝人知道,可敝人為何要幫助你們?更別說…還有這個魔修在,敝人為何要相信你們?」銀幻冷平淡的聲音,卻有不容質疑的威嚴,隨意揚手周圍的人便踏出步伐,掐訣做出攻擊的準備動作。
至少幾百個人團團圍住他們,就算不使法術,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們,楚雷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過玄武族居然如此排外,頓時愣在原地。
「銀族長請冷靜,不妨坐下來好好談談…」他盡可能想穩住局勢,卻有聲冷蔑的輕笑打斷他,海濤聲源源不絕,微帶鹹氣的風吹拂,所有人都不開口,目光牢牢盯在發笑那人身上。
「魔修魔修…每個人開口閉口就是魔修,有完沒完啊?是誰說魔修就一定要跟隨風墮天那老不死的東西?又是誰說魔修一定十惡不赦?你說不能相信我這個魔修,那又如何?你這個高高在上的神獸,還不是縮在這海島上,沒有跟風墮天一決生死的勇氣?」阿佑渾身痞氣的扭扭脖子,臉上的妖紋越發鮮明,原先俊秀的臉上卻溢出邪氣,歪嘴咧齒笑得十足魔修氣,毫不掩飾自己的輕慢,全不在乎自己的處境,句句清晰的問。
「放肆!你以為自己是誰?竟敢這樣大放厥詞!」人群開始鼓譟,周圍靈光大盛,眼看就要掀起一場戰鬥,銀幻冷卻斯文的輕聲笑了。
「說得這般正氣,真叫敝人佩服,你就不怕死在這裡?」他話音剛落,阿佑便被水流包住全身,刺骨的寒意竄入身體,像千百枚針刺進肉裡,連呼吸都不能,裹住身上的水漸漸凍結,似要將他活活凍成冰柱。
「阿佑公子!銀族長,還請手下留情,我等絕無惡意,只是想替天下蒼生剷除奸邪…」楚雷愣住,沒想過號稱穩重的玄武族居然會這般強橫,手勘勘覆上包裹阿佑的冰,沒想到卻跟著被牽連,兩手都被凍住了。
銀幻冷雙手負於身後,默默看著面前的兩人,依舊是那般文雅的笑。
冰塊忽然迸裂,阿佑全身發出魔氣,肌膚被冰凍得清白,碎片刮傷他的肉,他整個人鮮血淋漓,阿佑金色瞳孔透出冷傲的光,默默看著銀幻冷。
「…你要是真看我不順眼,便當場殺了我,楚雷是正道,你總信他的話了吧?如果「只有他」,你就願意去幫助他們殺風墮天,那我這條命,你拿去便是。」
阿佑抹抹流到眼睛裡的血,至今仍未發出一次攻擊,即使是自禦也不過是破冰而出罷了,嘴裡說的話可謂膽氣十足,大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氣魄。
銀幻冷瞇起眼,仔仔細細的用靈氣將阿佑掃視一遍,意味深長的摸摸下巴。
明明使的是魔氣,其中居然毫無惡念,魔修中的「正道」是嗎?很有意思。
「來人,為他們療傷,其他青壯去做準備。」銀幻冷一聲令下,餘人便依言行事各自散開,另有兩名僕從模樣的人上前,朝阿佑與楚雷行禮。
突如其來的轉變倒真讓楚雷懞了,這又是玩哪一齣?
「…敢問銀族長這是何意?」楚雷瞪大眼,腦袋還沒轉過來,手倒是被妥善包紮好了,那張端正英挺的臉露出這種表情還挺逗趣。
「還聽不懂?他答應了。」阿佑的白眼不知是為誰而翻,又氣又懶的口吻還夾雜無奈,誰像他這般命苦啊?還得賣苦肉計才能讓人相信,倒楣!
「是個腦筋靈活的,楚公子不妨跟他多學學。」銀幻冷不理會阿佑話中帶怒的諷刺,仍是那般雲淡風輕,卻讓阿佑更加不爽。
這傢伙從頭到尾都在試探他,要是他真如他所言般厭惡魔修,一上來就出死手,那他根本連防禦的時間都沒有,哪有餘裕破冰?
唉,總算是完成任務了,好想念毒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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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娘子冷不防的打了個噴嚏,不解的左右環顧。
「毒姐姐,你著涼了?」杏兒歪頭問,看起來乖巧可愛,毒娘子忍不住摸摸她的頭,笑著否定。
「杏兒,聯軍快聚齊了,要不了多久,妳就可以跟任遊重逢了。」早前她們就已收到消息,所有人的任務都完美達成,現在就要趕來會合,二女便是在此等候所有人聚齊。
這裡是位於魔窟幾里外的開闊原野,龍族的兵卒們已經先在此紮營,泰華正在強化兵卒的戰力,根本不願多與兩人說上幾句,二女便也不去湊熱鬧。
杏兒無法確定任遊的現狀,也不知分別的這一個月他找到方法剝離風墮天的魂體了沒?如果沒有的話…他究竟會變成怎樣呢?
「…毒姐姐,要是任遊他…」杏兒想到此,傷心又憂慮,神色鬱鬱的低語。
毒娘子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也是心塞,卻不敢輕言。
二女遙望魔窟的方向,心裡越發沉重,別說任遊,他們這些人都不知會有多少死傷,那裡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何會有那樣的異相?
二十多年前,魔尊禍世的時候,是否也是這般場景?
數里外的天空紫雲漫佈,黑雷滾滾,奔騰的魔氣沖上天際,恰與這邊的藍天鮮明對比,枯木焦土蔓延至視野可及的範圍內,她們曾御劍稍微探查過,可礙於毒煙瘴氣的干擾,沒辦法湊太近,只能確定這一帶已沒有生物的蹤影,到處散落只餘骨頭的屍骸,似乎不只有飛禽走獸,還包括了各路精怪的屍體。
這種狀況,難道還能樂觀的妄想任遊沒事嗎…?杏兒抿唇強忍悲傷。
罷了,總得親眼見過才能證明,不管他是死是活,總會有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