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的畸形狂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率先突破雨幕的遮蔽,橫衝直撞的衝入人潮欲將眾人打散,裘不敗發出虎嘯聲,領先揮拳砸穿張口就往他身上撕咬的妖物,血淋淋的內臟帶著魔氣,全部灑到身上,他豪邁的甩落沾在身上的碎肉,率領白虎族人抵擋攻勢。
泰華那方軍隊夾在玄武族跟白虎族中間,手中長槍恣意揮灑,一擊就是一顆頭落地,絲毫不遜於裘不敗的聲勢,部隊也如長槍般直搗魔修中央部隊,頗有與白虎族較勁的意思,龍鱗甲上濺滿血水,色澤越發鮮亮。
銀幻冷與其族人則面顯無奈的跟在後面掠陣,杏兒等人則見機行事,哪裡有縫就鑽,見到空檔就殺,雖然自成一小團氣勢卻不落人後,殺得也是威風。
遠處不知誰的清嘯傳來,地面上的污血和泥濘攪和,被魔氣牽引,重新凝聚而成,肉塊分不清是哪隻妖物落下,混亂且毫無章法的接連融合,又變成比原先更大更兇的妖物,打碎重組、砍斷重拚,來來回回源源不斷,肉體與力量像是不會耗損似的,怎麼打都殺不掉,越打越強、越猛越躁,甚至不分敵我的開始吞噬別人的血肉,離譜的還在後頭。
那批妖物吞了被雷彈打死的同伴就噴出雷彈,吃了被燒死的同伴就吐火球,啃了被冰洞穿的同伴就射冰,重生變強不提,還能奪走別人招數!
戰場亂成一團,魔修當然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要不藏身在妖物附近捅正道刀,要嘛暗算旁人,甚至還有專門搶人法具的人在,得手後更是肆無忌憚,這裡砍一下、那裡刺一下,遊走在妖物掩蔽中,更難針對他們出擊。
「這下糗了,現在該怎麼處理?我們連風墮天都還沒看到!那雜碎到底使了什麼詭計?」嘈雜的呼吼聲、刀劍交錯聲、爆炸放雷聲,滂沱雨聲通通在干擾人,不用吼的根本聽不到,阿佑左支右絀,又氣又累的罵。
汙泥血水遍地都是,隱約能見大片的黑影在其中遊走,所有魔修與妖物身上無一例外,全都被黝黑的魔氣爬滿身,跟他們本身的氣混在一起,幾乎察覺不出來,要不是恰巧看到魔氣自發性的蒐集血肉,還沒能發現其中奧秘。
「是魔氣!快把這些魔氣打散,斷了他們的連結!」石仙人伸臂揮出劈斬,正中一隻被魔氣勘勘重組起來的妖物,用靈氣斷絕連結後,那妖物重組的速度果然慢了下來,在另尋方位時便被石仙人驅石徹底碾碎整個身體。
要嘛瞬間讓他們灰飛煙滅,要不就是斷開連結再迅速擊殺,總之要趕在魔氣攀上那些妖物前就了結,否則便是重蹈覆轍!
「毒姐姐!我們一起上!」杏兒翩然躍起,鮮紅色的龍鱗甲閃爍金光,無雙劍高高舉起,雷球凝聚於劍尖,像顆太陽似的耀眼,毒娘子與她並肩而起,纖長的指尖聚集出毒火,二女的法術相融,當空擊下!
「好!我們也來!各位神獸記得迴避!」石仙人一聲應和,地面被震出網狀龜裂,阿佑發出光矢放射狀的橫掃戰地,楚雷也跟著驅火攔截魔氣的竄逃,五人的聯合攻勢非同小可,要不是神獸組的人機敏,只怕來不及反應。
「噢噢,這幾個人真不得了!」裘不敗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過這麼熱血的戰鬥了,殺得性起情緒高亢,笑得一口虎牙錚亮,朗聲大笑只差沒有拍手。
「你有空稱讚還不如接著將事情做完,你當他們斷了魔氣就結束了?」銀幻冷甩手發出強烈冰霧,受到衝擊而行動速度減緩的妖物,立刻被成千上萬枚細如牛毛的冰針穿出體外,殘肉盡皆碎成冰粉。
「你這人老是沒有幽默感。」裘不敗搖頭謂嘆,雙拳交握猛力一砸,地面龜裂成了深坑,爆開的石頭砸進妖物體內,來回穿插下不只腦漿塗地連血肉都糊成一團,碎肉渣渣裡參雜著靈氣,便難以與魔氣相融,零散的肉塊顫巍巍的與其它肉塊分離,再也無法重組。
泰華眼見功勞都在旁人手中,當即不甘示弱的放雷,依樣畫葫蘆的用雷震碎妖物,戰況在聯軍的攻勢中開始一面倒。
本以為狂躁的魔修會見勢屈服,沒想到外部魔氣斷絕後他們還不退卻,硬是前仆後繼的拼死進攻,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忽然魔修不明原因的齊齊停下腳步,任由武器與法術貫穿身體,像是集體自殺似的,眾人被敵人血肉浸染的軀體又再次受汙,還未來得及細想,烏鴉鴉的紫雲中食髓鳥凌空而下,鋪天蓋地的咬開魔修們的頭顱。
白花花的腦漿在眼前被吸食乾淨,驚得正道們愣在原地,食髓鳥龐大的身軀鼓漲,腹部像顆球似的越鼓越大,當場爆裂!
成千上萬隻火紅的小蟲密密麻麻的鑽出食髓鳥的軀體,猝不及防浪潮似的蜂擁而上,啃食正道的血肉,別看牠們不過螞蟻大小,一口就是一塊肉爛掉,傷處火燒似的劇痛難當,烏黑的血把周圍的肉染紫,那還沒完,細看下還有顆顆蟲卵!要是蟲孵出來便當場成了飼料!
事態嚴重,沒想過會有這麼噁心的招數,一時間驚呼連連,雖然戰場已無敵「人」,卻鬧得所有人手忙腳亂,發瘋似的拼命除蟲拔卵,有的人甚至承受不住這種精神衝擊,瘋癲似的到處亂劈,傷了不少友軍。
「冷靜下來!這種東西應該跟剛剛那些邪物一樣,用靈氣震碎!不要慌!」銀幻冷與石仙人朝周圍喝令,可萬蟻爬身的觸感實在太噁心,真正聽到腦袋裡的沒有幾個, 不管是靈氣還是魔氣,操控時若心境混亂便不能自在驅使,正道聯軍的士氣頓時大減,傷員越來越多。
血水被踩得啪噠啪噠的響,沒有人發現地上的魔氣忽然消失。
「我去!風墮天這個王八蛋!太噁心了!」阿佑是少數有聽進勸告的人,他又跳又罵的用魔氣震出蟲,氣急敗壞的挖出肉裡的卵,嘴巴喋喋不休的吼。
杏兒跟毒娘子恰好還在上空,所以沒有被波及,但看著就頭皮發麻,不知該如何是好,躍下去也不對,待著不動更怪,這種陰毒攻擊又該如何化解?
正當危急時,天空彼端遙遙傳來清越的歌聲,溫熱的風夾帶火焰的氣息,朝著眾人而來,楚雷激動的昂首,佈滿血汙的臉上柔情漸起。
烈焰當空,驅退了紫黑色的邪雲,酸雨蒸發後又被潔淨,澄淨的蒸氣氤氳而上,在搖曳的霧氣裡,有團艷麗的火在燃燒,那是一隻鳳鳥。
火焰裡有張明豔的俏顏,她看著楚雷微微帶笑,那雙彷彿能奪人心魄的絕美雙眼漾著流光,尾翼與身體同長,完全展開的翅膀優雅的擺動,猶似盛夏中慢慢翻騰的浪花,她環著戰場飛翔,溫煦的歌聲送出,所有嘈雜的聲音似乎為之靜止,她唱著咒歌,溫熱帶焰的氣息拂過眾人,還在心蕩神馳之時,毒蟲已盡數被灼燒殆盡,連焦臭的餘韻都無。
楚雷向那個身影伸手,目光深情又虔誠,耀眼的光芒閃過,他懷中赫然出現一名風華絕代的佳人,巧笑倩兮的撫著他的臉,眨動纖長的睫毛,讓人心動。
「…鶯鶯…」楚雷難以自控,忘情的抱著對方,眼角甚至滲出水光。
她正是趕來援助的鳳鳥族族長.鸞鶯鶯。
「我來晚了,各位。」鸞鶯鶯輕輕掙脫楚雷的懷抱,搭著他的手,對眾人笑。
「小鶯!妳來得真是時候!剛剛好危險啊!」裘不敗穿過人潮,爽朗的與她打招呼,銀幻冷與泰華也過來致意,其他人則趁此稍作休養。
「哪的話,我沒能跟大家一起奮戰,只是幫點忙而已,後面還有得戰呢。」鸞鶯鶯氣度雍容的抿唇笑道,目光對上旁邊好奇的望著自己的杏兒。
「妳就是小杏兒?果然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她朝杏兒招招手,親切的說。
「這位姐姐妳知道我?」杏兒與她素未謀面,訝異的問。
「我知道啊,妳就是那個凡人的意中人對吧?敢與風墮天正面對上的人,果然情人也是這般厲害,他在跟風墮天爭鬥之際,仍不忘掛念著妳呢,老是趁妳昏睡時護著妳,抱著妳說情話,可叫人害臊呢。」鸞鶯鶯附在杏兒耳邊細聲調侃,杏兒滿臉通紅,頭垂低低的,幾乎沒臉見人。
楚雷不懂她為何知道連他都不知道的事,那時候她應該是內丹的狀態,不應該知曉周圍的事啊?
「鶯鶯,妳怎麼知道…難道妳…」正在摸不著頭緒時,楚雷靈光一閃,竟跟杏兒一樣臉紅得抬不起頭,鸞鶯鶯玩味的朝楚雷勾唇。
原來她在那時候神智仍清楚嗎?!內丹狀態也能聽聞周圍的事?!所以他捧著內丹親吻、抱著內丹送入深淵之火時說的話,全被聽去了?!
眾人都不傻,這一串對話表示了什麼大家都懂,默默偷笑起來。
「閒話就說到這吧,我們鳳鳥族的人除我之外,其他人還在溫養,現下只能由我與你們前去討伐魔尊,還望海涵。」鑾鶯鶯見好就收的斂容,正色道。
「妳說這什麼生疏的話,有妳在可讓人安心啦!兄弟們!先好好包紮傷口,明日再繼續奮戰!」裘不敗朗笑,乾脆的朝部下喝令。
眾人各自散開,在一片狼藉中尋個安穩處,靜坐調養。
鸞鶯鶯拉著楚雷的手,與杏兒等人同坐一處,溫柔的摸摸她的頭。
「…我還能在這跟妳們說話,還真多虧了任遊,妳放寬心,我們一定想辦法幫他,今天就好好歇著,好不好?」鸞鶯鶯問。
杏兒緊繃的神經忽然鬆開,這些日子以來的煎熬真讓她疲倦至極,聽到這樣溫柔的話語,眼角不禁有些濕潤,但仍強逼自己收住眼淚。
任遊…你的努力是有回報的,我相信你會沒事的,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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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遊的精神世界裡
任遊全身被釘在地上,每處肌肉乃至於頭髮,都被紅色的黏液沁染,鐵銹味與某種難以言述的惡臭交融,灌進他的七竅中,鑽到心肺裡,像是會生生溺斃般,咳不出來、喘不到氣,難受得生不如死。
背部抵著的部分則是黝黑色的魔氣,他一點一滴的往下沉,猶如陷入一片無邊的泥沼中,漸漸邁入死亡的邊緣,皮膚像被濃酸潑到似的,劇痛難當,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在被溶解的途中,先前的折磨似乎都沒有此時難受。
他不明白怎麼回事,明明才剛重創了風墮天的魂體,他居然有辦法立刻反擊?那可是他拚著不要命,跟自爆沒兩樣的攻擊!怎麼會沒效?
他到底從哪裡來的力量?魔氣用不完嗎?總有傷到他吧?他不用休養?
時間過去多久了?這裡沒日沒夜,他根本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一個月的時限到了嗎?不對…不管到沒到,他都…
任遊所見全是一片漆黑,他什麼都看不到,除了痛苦與下沉感,什麼都感受不了,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再支撐了。
他的靈氣已經見底,流淌在經脈中的全是魔氣,他還能保有自我簡直是奇蹟。
他的耳朵裡浸滿鮮血似的黏液,卻聽到不知從何而來的哭聲。
聲聲悲切、聲聲嘶啞,像是心碎成了千百片,縱使不知是誰的哭聲,仍讓人心塞,似乎是誰的畢生執念粉碎成渣,唯有悲愴獨留於世。
「…是誰…哭得這麼傷心…」任遊噎出血水,感染了那份悲痛,撕心的問。
沒有人回答他,幽微哭聲持續不斷,彷彿世界末日降下的大雨。
「為什麼…尊上…為什麼…」哭聲未衰,斷斷續續的心語震盪,聲音越發熟悉,任遊空洞的眼睛迸射精光,忽然領悟了什麼。
這個突如其來的紅色黏液,莫名暴漲的魔氣,紗冥煙的哭聲…難道?!
「…是妳?為何…」任遊想到癡慕於風墮天的兩名女子,心中驚疑不定。
風墮天居然…居然把他的屬下兼情人當成踏腳石?為了奪走自己的身體,他不惜割捨始終癡心如故的女人?多麼雜碎的行為!
雖然早就知道他未曾賦予真心給她們,但做到這麼絕,是任遊沒想過的事。
耳邊幽幽的哭泣重複不斷一樣的問句,似乎她的意識裡只剩這一件事。
任遊不由得升起憐憫之念,可憐的女人…錯付了一生真情。
原來她跟自己一樣,都只是風墮天所有計畫中,毫不重要的那點「東西」。
這個魔頭絕不能留,他不可以敗在這廝手裡,絕不可以!
任遊激動起來,不知從何而生的力氣漸湧,又開始掙扎,血肉被擰開,魔氣更進一步滲進他軀體,但他再也不抵抗,反而順勢將其納入丹田。
靈氣沒有了,就用魔氣爭到底,他還沒輸,魔氣浸染這麼久,他都沒有走火入魔,現在這些魔氣還是沒能讓他失去自我,不妨一試!
他先前以為是因為靈魔兩氣在體內互相制衡,才沒有走火入魔,結果卻是他弄錯了,或者說他小看了自己的心性。
不是因為體內有魔氣才成魔,也不是因為有靈氣才成聖,一切端看自己的心。
任遊即使全身經脈裡都是魔氣,也絕不會成魔!
他放聲大吼,瞬間從黑濁的魔氣裡拔地而出,五官濺血赤黑色的魔瞳閃爍血光,將緊貼於身的紅色黏液凝聚起來,成了一團小小光球。
紅色微光中隱約能見一個小小身影,嬰兒似的蜷縮著哭泣。
兩個頭的醜陋生物還在小聲哭泣,任遊卻已無先前的厭惡排斥。
「…妳走吧,回到輪迴裡,已經不要緊了,不怕。」任遊像是在對純潔無瑕的孩子說話,捧著那顆光球柔聲安撫,他雙手交握於胸前,幾乎是祈禱般的將光球合攏,紅光中依稀能見那身影似乎看了他一眼,隨即漸漸模糊,化成一點一點的微弱螢光,緩緩上升,消散在虛無中。
任遊仰頭看著她離開,沉重卻鬆了口氣,應該是順利超渡她了吧…
他搖搖頭,凝視著不屈不撓的魔氣繼續攀附上來,彎起嘴角。
他運轉魔氣,感受魔氣肆意沖刷自己的經脈,逐漸分不出外與內的區別,身影直直落入深淵中,空蕩蕩的世界裡,任遊的存在銷聲匿跡。
就像是他從不存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