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水滸讀懂下九流人物5-張青上

菜園子張青的說話之道，上

「衝突管理」向來是現代談判學中，很重要的課題；

小至向父母談判零用的多寡，大至與綁匪談判肉票的交換，都會用到。

水滸中這種「衝突」、「談判」的說話藝術無數；不過其中最精彩的，還要算張青。

今天，我們來覆盤學習一下張青的說話之道。

話說水滸二十七回：

武松當時因殺了西門慶與潘金蓮遭刺配流放

與二「公人」（公差）走到孟州道十字坡

進了孫二娘的黑店

後來被武松暗中識破

知道包子裏是人肉不是黃牛肉

武松假裝被蒙汗藥迷翻

待孫二娘來拉時，翻身將二娘反制壓倒在地

正要一頓「好打」

此時，張青出現了

我們設身處地來快速計算一下張青當時的處境

情境：

老婆失手，被一軍犯壓倒在地

計算條件：

旁邊雖然有兩名黑店中的小二幫手

可是即便是四個人加起來

也未必打得過眼前這名長大身材的軍犯

行動決策：

還是先探探口風——

於是張青先問：

「願聞好漢大名？」

「都頭（捕快）武松！」

「莫不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

「然也！」

於是張青納頭便拜，一陣口中不斷地惶恐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好人......」

而最喜歡被人瞧得起的武松，馬上「慌忙放起婦人」（剛剛這婦人還要剁碎武松做人肉包子），然後問道「我看你夫妻也不是『等閒』的人」

至此，張青的第一階段可謂成功

成功解救老婆孫二娘於武松的胯下

然後張青的第二階段話術開始

「小人姓張名青，原是......」

（這一段先敘身世，不贅）

「前日渾家（老婆）也迷翻了一胖大和尚，小人恰好歸來（每次都很恰好），見那和尚的禪杖非俗，慌忙救起，才知那和尚便是江湖上的花和尚魯智深，小人與他『結拜為兄弟』，近日打聽到他佔了二龍山，與另一江湖好漢青面獸楊志霸在那方落草，小人幾番收得他相招的書信......」

（這一段話術是要告訴武松：他張青也是有後台的，花和尚魯智深是他把兄，而且還搭上一個青面獸楊志；非但如此，他們還常有書信往來......也就是說，如果你武松在這裏將我張青了結了，你恐要怕我兄長知道後，為我報仇。）

不過武松豈是被嚇大的，武松可是那種從小打死人就離家出走的蠻孩子，所以他點了點頭，只回：「這兩個，我在江湖上也多聞其名。」

（張青這時肯定心想：江湖上都傳武松、武都頭好名，果不其然也，武松好名，所以一開口就是對方『也很有名』。）

張青又再接著解釋：

「小人曾經吩咐渾家（老婆）

有三等人不可壞（迷昏），

一是雲遊僧道、

二是行院妓女、

三是犯罪流配之人」

（張青的打算是：

我老婆原本想要剁了你，現在雖得你暫時放開；

可是不曉得你武松會不會忽然都頭（捕快）的正義感發作，

把我們這家黑店給抄了？

如果我說，

我們這家人肉包子黑店

是來往的所有旅客都迷翻、都剁成人肉包子。

會不會難保你武松忽然想「打虎」、

忽然想「為了名聲」而「為人民除害」？

畢竟你之前有為了名聲分掉那一千貫賞金的紀錄......

幹掉一家黑店的老闆與老闆娘與共犯伙計，

對武松來說，也或許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所以我張青要把這件事說成是一個「意外」，

而且越是「意外」越好。）

這情況有點像我們今天在路上與別的汽車擦撞

如果擦撞以後，對方車主氣衝衝下來找你理論

你會說：

甲，我平時就是這麼橫衝直撞亂開車的

還是

乙，我是因為媽媽病重，要趕去醫院，一時心煩意亂才不小心擦撞

？

果然張青這「三不壞」原則一說，

就把這件事（想將武松剁成肉醬未遂）定性為「意外」；

（從「預謀殺人」罪變成「工作期間過失致死未遂」罪）

於是「預謀殺人」這麼大的一件事，就這麼輕輕揭過去了。

張青接著說道：

「小人多吩咐渾家，第三不可壞的便是各處犯罪流配的人，其中多有『好漢』，

（『好漢』二字讓武松對號入座）

不想，渾家不依小人的言語，今日又衝撞了武都頭——（張青轉頭向孫二娘打眼色）——（妳）卻是如何起了這片心？」

說到此處

張青將話頭拋給了孫二娘

那孫二娘是祖傳剪徑與做人肉包子的手藝

如何不懂張青的意思？

自然將話頭接過，說道：

「本是不肯下手，一者見伯伯（指武松）包裹沈重、

二者乃怪伯伯說起『風話』。」

孫二娘也是好口藝，話鋒一轉，便將事情的責任歸咎到武松身上——意思是：是你武松先說風話調戲老娘，老娘這才起了殺心，要迷翻你做人肉包子。

話說到此處，武松也只能退一步說話，武松解釋道他不是故意要戲弄嫂嫂（孫二娘）的，是故意「特地說些風話、賺妳下手」，不過「甚是衝撞了，嫂嫂休怪。」

於是一場喏大衝突，至此煙消雲散；雖是你入室搶劫在先，最後卻是我為防衛過當而道歉，好來好去，互不相欠，張青，不愧是操控語言如魔術師一般的人物。

不小心惹到了不該惹的人、惹不起的人，

一定要把事件本身包裝成一個「意外」，

這是張青教我們的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