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戰役

他們已經習慣了天空中的無人機。它們在夜裡飛過，無聲無息，偶爾閃爍著微弱的紅光，就像天上的眼睛冷漠地俯視這片土地。夜晚的天空總是陰沉，仿佛有一層厚重的灰色雲霧，無論是哪個季節，總是看不到星星。那些無人機在夜色中巡邏，像是某種狩獵的鳥類，只是在等待獵物的出現。

亞歷山大坐在廢墟的樓梯上，點燃了一根煙。煙在他手裡有些潮濕，點燃時發出「嗤嗤」的聲音。他抬起頭，看著遠處塌陷的工廠，那裡的煙囪早已斷裂，四周雜草叢生。這裡曾經是城市的心臟，如今成了被遺忘的角落。煙裡混著一股硫磺的味道，他的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容。

「我們還剩多少人？」他問。

在他身邊坐著的男人低聲說：「五個小組，二十來人。」

「我們能支撐多久？」

「看他們什麼時候發動下一波攻擊。」

他們都不再說話，因為話語變得毫無意義。長達一個世紀的戰爭已經把人們的希望磨得精光。這座城市已經看不到多少人影，留下來的都是躲避戰爭的平民、無家可歸的難民，以及那些像他們這樣的人。游擊隊，抵抗者，不論他們被叫什麼名字，他們都已經成了這場無休止戰爭中的一部分。

當年還年輕的時候，他們曾以為戰爭很快就會結束。那是一場意外，甚至是一場誤會，隨著國際社會的介入，和平只是一紙協議的事情。但這一紙協議遲遲未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空襲、更多的交火、更多的死亡。每一代人都在戰火中長大，他們的孩子們甚至不知道和平的日子應該是什麼樣子。

亞歷山大記得很多年前，一位記者曾經來過這裡。他問：「你們為什麼還要戰鬥？這樣值得嗎？」亞歷山大當時只是笑了笑。這樣的問題已經沒有人回答了，因為它根本沒有答案。為了土地，為了正義，為了生存，這些理由早已變得虛無縹緲。最後，只剩下一股不服輸的倔強，不願意屈服在那些無人機的陰影下。

那些無人機從他們頭上飛過時，他們只能靜靜等待。每次交戰都像是賭局，賭注是誰能活下來。當夜晚來臨，寒冷的風裡夾雜著瓦礫的灰塵，亞歷山大總會想起以前。戰前的時候，他還是個剛剛入伍的士兵，帶著滿腔熱血，憧憬著戰場上的榮耀。他的指導官告訴他，戰爭是一種考驗，讓人看清自己的勇氣。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勇氣已經成了一種疲憊，他們再也無法承受這種無盡的考驗。

「你聽見了嗎？」旁邊的男人突然低聲說。

亞歷山大側耳聽去，遠處傳來輕微的嗡嗡聲。他們都知道，那是空中的巡邏機在靠近。他們必須躲藏，等到巡邏機離開再行動。亞歷山大熄滅了手裡的煙，將它輕輕丟到地上，煙頭在黑暗中閃爍了一下，隨後消失無蹤。

「明天還是要去南邊。」他說。

「他們說那邊的工廠還有點燃料。」

「那就走吧。」他淡淡地說，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

第二天，他們繼續朝南行進。沿途的景象讓人心碎。工廠的殘骸，荒廢的車站，甚至那些被丟棄的玩具，都成了一個個提醒，提醒他們這裡曾經有過活生生的生命。而現在，只有戰爭。

有時候，他們會遇到同樣在廢墟中游蕩的人們，渾身破舊，眼神茫然。戰爭讓他們成了陰影，連對話都顯得多餘。亞歷山大不知道這一切還要持續多久，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因為一旦停下，他就會像那些無人機一樣，永遠地懸在空中，永遠不知道該去向何方。

他們在一個廢棄的掩體裡遇到了其他抵抗小組。那是一個由廢舊金屬和塑膠搭建成的臨時指揮所，裡面擠滿了人。他們小聲談論著下一次行動，聲音裡透著疲倦。無人機的巡邏越來越密集，空襲隨時可能發生，但他們還是得想辦法把燃料帶回去。

「他們不會停手的，」有人說，「不會停，直到我們都被燒成灰燼。」

「是啊，但我們也不會停。」亞歷山大聽見自己說。

這些話聽起來像是一種誓言，也像是一種咒語。他知道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太久，久到連他自己都不確定還能撐多久。戰爭沒有結束的跡象，雙方的攻擊和反攻無休無止，仿佛時間被卡在了這場無盡的輪迴裡。

到了晚上，他們把燃料藏在車輛裡，準備天一亮就出發。夜裡，他一個人坐在掩體外，看著遠處閃爍的紅色燈光。那些無人機還在巡邏，一架接著一架，像是一場無盡的舞蹈。他記得有人說過，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看到希望的消逝，但對他們來說，希望早就消逝了，剩下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等待。

「也許總有一天會結束。」他對自己說，話音消散在冷風中。

或許，當最後一架無人機墜落，當最後一個人放下武器，他們會迎來真正的和平。但這樣的和平，對亞歷山大而言，已經失去了意義。因為當這一切結束時，他將不再是他自己，而是無數戰爭陰影中的一個，消失在歷史的塵埃裡。

他輕輕合上眼睛，彷彿在等待著黎明的到來。或許，等天亮了，他們還會繼續前行，繼續戰鬥，就像昨天，就像那些無人機，永遠不知疲倦。